“那你守在這處做什麽?”齊樂之問, “我現在去見陛下, 你……” 高山鷹黝黑的臉龐露出一兩分紅暈,“小齊大人, 陛下跟影衛大人正在屋裏,還是不便進去了。” 齊樂之抬腳的步子立時就怔住了,臉上神情變換了許久,才輕咳一聲緩緩收回來, 暗罵道, 狗男男! “那我也先等等吧。”齊樂之與高山鷹站在了一處, 兩人不知為何都有些尷尬,明明不知羞的是那對狗男男。 “我剛在席上聽你說, 孕吐?”齊樂之找了話題,“影衛大人身為一個男人, 怎麽會孕吐?這等借口未免也太不合適了吧,還當北齊太子是個傻子呢。” 高山鷹也正尷尬著呢,他本來拿靳久夜當神一樣敬畏著,誰知對方一本正經地說出了個這樣的詞,他都差點兒以為裏麵換了個芯子,不再是他的影衛大人了。 “是影衛大人自己說的。”高山鷹默默道。 齊樂之驚呆了,“不可能吧,靳久夜他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高山鷹肯定地點了點頭,“真的是。” 齊樂之:“……” “當時還有幾個京畿衛,他們都聽見了,證明下臣所言非虛。”高山鷹回答得很嚴肅,同時又深表無可奈何,“當時聽到影衛大人說出那樣的話,我也是如遭雷劈……“ “何止?”齊樂之簡直不敢想象,“這陛下對靳久夜到底做了什麽慘絕人寰的事,竟然讓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冷麵殺神嗎?” 這樣的質問,同樣也在考驗高山鷹的內心,自從葫蘆穀一戰,這位京畿衛禁軍主將已經把靳久夜當成了畢生榜樣,強者隻服更強者,為了追隨靳久夜,他甚至不惜撇下自己的官職,甘願入玄衣司當一名小兵。毫不誇張地說,在高山鷹心裏,除了賀玨君王的身份,他甘心服從的隻有靳久夜一人,但就這樣一個帶著滿心尊敬與崇拜的人,親手打破了他心中為他設置的神龕。 他還記得自己多問了一遍,向靳久夜確認是否真的要說孕吐。 靳久夜隻回答了一個字,是。 後來又反問他,你有什麽問題?他想說出自己的疑惑,可看到影衛大人那般堅定不移的神情,一時竟再沒有說出口。 靳久夜實在太一本正經,理所當然了。 那樣子跟割掉一個人的頭顱,刺穿一個人的心髒沒什麽兩樣,甚至會讓高山鷹懷疑自己幾十年的認知是不是有問題,興許影衛大人就是這般厲害的人物,連懷孕這種事也做得。 好在齊樂之也跟他有一樣的困惑與震驚,他才沒能三觀崩塌,才覺得自己是個常人。 就在這時候,賀玨跟靳久夜從裏麵出來了,靳久夜的嘴唇有點紅,齊樂之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恨不得立時蒙住雙眼,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去關注這種東西,看靳久夜的嘴巴做什麽,昨天晚上收到了阿瑤的情書難道讀起來不香嗎? 他默念了幾遍思君念君,總算將心中的異樣除去。 “樂之來此有事?”賀玨率先問。 齊樂之連忙行了個禮,“臣還當影衛大人出了事。” 賀玨瞥了一眼靳久夜的腹部,笑著道:“是有點事,孕吐嚴重啊,好在被朕安撫住了。” 靳久夜默默看了一眼賀玨,眼裏隱忍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齊樂之見到兩人的眼神交互,感覺沒眼看,隻能道:“陛下,臣有一些問題想問陛下,陛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玨點頭,“好。” 兩人走過十餘步,與靳久夜兩人隔得遠些了,齊樂之低聲問:“陛下你對冊後一事已經有了想法?” 賀玨隨意道:“朕一直對冊後的事有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齊樂之正色道:“陛下,之前臣一直說如果你要冊影衛大人為後,要堵住悠悠眾口的話,就得應付子嗣與儲君的問題。” “沒錯。”賀玨不否認。 齊樂之看了眼賀玨的神色,繼續道:“所以陛下是想利用白小姐的孩子嗎?” 賀玨想了想,反問:“你怎麽會這樣認為?” “陛下讓影衛大人聲稱懷孕,難道不是想借機給那個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齊樂之疑惑地問,“若非陛下命令,想來影衛大人也不至於自毀名聲。” 賀玨當即驚住了,“在你眼裏,你竟是這樣看朕的?” 齊樂之想追問什麽,但賀玨一連串問話讓他無法插嘴,“齊樂之,你我之間將近二十年的兄弟情誼,你竟然這樣看朕?朕是那種會坑靳久夜的人嗎?” 齊樂之不由得點了點頭。 賀玨臉上的神情立刻僵住了,半晌,感慨道:“朕當年真是瞎了眼,瞎了這麽多年,果然夜哥兒是最乖巧的。” 齊樂之滿頭霧水,“陛下這話何意?” 賀玨道:“沒什麽,對你而言不重要,不過你方才那提議朕覺得不錯。” “什麽提議?臣沒有提議。”齊樂之急了。 賀玨卻像是突然得到了一個甚合心意的法子,臉上都多了幾分笑容,“把那孩子當做是靳久夜生的,既可以替靳久夜正名,又可以免除儲君之憂,果然是好極了。樂之,你說你這聰明的腦袋瓜子,真是不同凡響。” 齊樂之哭喪著臉,“不,陛下,這不是臣要建議的。” 賀玨不聽,心裏正高興著,齊樂之隻能道:“臣認為不妥,這才私下找陛下諫言的。” “如何不妥?”賀玨興奮道,“朕正愁沒有法子解決西京那幫老世家,如此便堵了悠悠眾口,樂之,你果然是朕的好兄弟。” “不,陛下,你忘了,那孩子是北齊王室!”齊樂之情急之下,幾乎沒有克製語氣,直接指出最重要的一點,“若是讓那孩子成為儲君,日後南唐與北齊又算什麽?陛下這是在拱手讓國嗎?” “齊樂之,在你眼裏血脈就這麽重要?”賀玨肅然。 齊樂之看著賀玨,歎了口氣,“在臣眼裏,血脈不重要,出身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隻有賢能品德。但陛下別忘了,儲君是一國之未來,西京城那些老世家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就算陛下施壓,可到底那孩子是郎晚的血脈,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日後他長大成人,與北齊的糾纏肯定少不了。” 賀玨沉默。 齊樂之繼續道:“臣認為不妥,至少那孩子不能作為儲君。” “這是你們心中的偏見。”賀玨終是開口,“朝代更迭,豈是血脈能阻隔的?那些亡國者,莫不都是一個祖宗留下來的子嗣。未來還很遙遠,樂之,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齊樂之從賀玨的話語中聽出了另外的意思,他忍不住細想,“難道陛下還有另外的打算?如果隻是想借機冊影衛大人為後,那麽作為一時之計也是可行的,隻是說什麽男子懷孕,未免太過危言聳聽。天下人都不是瘋子傻子,誰會輕易相信?” “朕說是他生的,便是他生的,有何疑慮?”賀玨強勢道。 齊樂之垂首,“臣不敢。” “天下人,要的不過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幌子罷了,至於真真假假,又哪會在意?”賀玨看得很透徹,“真正負隅頑抗的,隻有那些世家老頑固們。” 這話倒是不假,齊樂之聽了也讚同,“不過,這般行事縱然能達成目的,可影衛大人卻又要背上一項罪名了。” “什麽意思?”賀玨問。 齊樂之道:“男子懷孕一事,縱然旁人輕易不信,可由陛下蓋章定論,影衛大人必然要為此感到難堪。” “是了。”賀玨很快就想到,“他已經為朕擔負了太多不好的名聲,朕不該一味強加於他。” “所以陛下……”齊樂之試探地問,“意欲何為?” 賀玨笑了笑,“不讓他受累,便由朕擔著吧。” “陛下……”齊樂之驚詫。 “不妨事。”賀玨微笑,回過頭,看到十餘步之遠的黑衣男人,胸腔裏湧現出無數的愛意。 晚些時候應付郎昀,郎昀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故意追問此事:“不知貴妃殿下的身體可曾好轉了?” 賀玨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尚好,不勞太子殿下費心。” 郎昀笑得有些故意,“是嗎,不知男子孕吐是個什麽情形,孤也想了解一二。” “太子殿下想要試試看?”賀玨聲音冷冷的,“可惜殿下之請,就算拿北齊江山做嫁妝,朕也不會有任何意動。” 郎昀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就變了,維持在表麵的風度也瞬間消失,“南唐皇帝陛下,這種玩笑也開得?” “這是在玉石關,太子殿下的人,也敢隨意走動?”賀玨並不示弱。 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對峙片刻,最後郎昀收回了目光,語氣隨之冷冽,“天下好兒郎多得是,陛下若是喜歡,孤的兄弟們個個出類拔萃,孤願結兩姓之好,從此南北兄弟同盟。” “不好意思。”賀玨忽然收斂了鋒芒,變得誠懇了許多,“殿下恐怕不知道,朕懼內。” 什麽鬼? 沒等郎昀想明白,賀玨就說道:“朕這後宮隻容得下靳久夜一人,旁的人就算再優秀,也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 “樂之,這話你記得幫朕跟影衛大人解釋,朕完全沒有納後妃的意思,今日之言根本是太子殿下一廂情願,朕的心一直在他身上。” 齊樂之憋笑,應是。 郎昀一臉菜色,半點也沒回過神來,這世上還有皇帝會懼內?不僅懼內居然還光明正大地承認? “以後殿下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朕怕朕的影衛大人會不開心。他若是不開心……”賀玨裝模作樣地捂胸口,“朕的心也會跟著痛,也會不開心的。” 神特麽不開心?老子難道不知道那個姓靳的,是全天下最聽你話的人了。郎昀死死盯著賀玨,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搞癡情這一出。 隻見賀玨一臉憂鬱,憂思溢於言表,“罷了,今日沒什麽要事,朕要回去陪他了……” “等等!”郎昀忍下心中的不滿,叫住了賀玨,“孤的弟媳與侄兒,如今也該讓孤見一見了吧。” “哦,這個不難,樂之,你安排一下。”賀玨輕鬆下了命令,郎昀一臉狐疑,竟然隻是一句話的事? 齊樂之向郎昀點頭,“太子殿下,您是今晚就見,還是明日再見?” “當然是今晚。”郎昀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那個孩子的性命掌握在手中,盡管覺得賀玨的應許來得太過容易,但也並未懷疑什麽。 隻是齊樂之露出一臉難色,“臣以為,晚上恐怕不便相見。” “為何?”郎昀問。 “殿下不曾聽說過孤墳野鬼麽?”齊樂之一本正經地說道,“夜裏陰氣重,又是初死之人,不知殿下聽說過嬰鬼沒有?說的是難產而死的嬰兒化作而成……” 這位飽讀詩書的青年才俊,編起鬼怪話本來也是一套接著一套,郎昀半天也插不上話來,硬生生聽了小半個時辰的鬼怪故事。而賀玨早就趁機溜走,回去陪靳久夜去了,齊樂之講到最後隻道後背發涼,將人晾到一邊也趕緊走了。 整個屋子空蕩蕩的,隻剩郎昀和北齊陪同的幾人,彼此麵麵相覷。 如此折騰了四五日,郎昀不但一無所獲,還被齊樂之的鬼怪故事害得眼底發青,終於糾纏不過賀玨這個不要臉的,不再提白芝蘭跟孩子的事,開始商議和談的正題。 郎昀要求北齊使團必須回國,郎笛跟郎曉也要放回去,至於楊家滅門案,他雖不承認,但卻表示會懲治郎晴,以此作為交代。雙方又簽訂了和談協議,彼此承諾未來三十年互不侵犯,還要開放邊境口岸互通有無。 此間事了,郎昀從玉石關離去,幾日後,賀玨與靳久夜一行亦啟程回京。 三月底的某一天,齊家闔府忙碌,趙瑤產下一子。次日早朝,賀玨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將從玉石關帶回來的瘋醫請到了太極殿上。第60章 朕懷孕了。 趙瑤產子, 賀玨賜下了不少東西,不管從補品藥材,還是珍玩寶物, 一應如流水般往齊府去。更有長公主, 幾乎像搬家一樣候在趙郡主身邊, 外頭都有玩笑話說長公主跟生了根長在齊府似的, 早在臨產前兩個月就守著趙郡主不回家了。 好在齊樂之平安趕回來, 趙瑤也生了個健康的大胖小子, 否則齊閣老恐怕送不走這尊大佛。 這份大喜事伴隨著玉石關戰亂的和解,讓整個西京城都充滿了喜氣。在全城皆喜之際, 賀玨在太極殿上,一臉嚴肅地開口:“朕有件大事要宣布。” 此刻,滿朝文武大臣的臉上都是輕鬆的,甚至有人想著待會兒溜班回家, 與老婆孩子一同出門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