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李夕持吃剩下的,尚沒人來收拾;或許是他有意“施舍”的夜渡資……隻是燕染已經疲憊得不願再做任何猜測。他隨便抓來被子蓋在身上,慢慢地爬到床沿,忍住疼痛將碗撈到手裏,抬頭就往嘴裏灌。粥還是溫的,帶有一絲仿佛是用蜜糖調出來的甜味。及至腹中不再空無一物,燕染才勉強嚐出自己喝的是一碗藥膳。入府之後這一年多來,他早晨隻吃過白粥,卻也知道藥有寒熱溫良的性子,有些即便是補品,但對於胎兒還是會有害處。這樣一想,燕染便立刻停了動作。他正猶豫要不要將落肚的藥粥吐出。卻隻聽 “!當”一聲,書房正門竟被人一腳踹開了。李夕持如同幽魂一般衝進了碧紗廚,手上攥著幾片月白色的布料。他見到燕染端著藥粥,忽然上前一掌將瓷碗從他手上扇開!青花瓷碗撞到牆上碎成粉末,而這似乎還不足以化解李夕持此刻的怒氣。直到此刻,燕染才看清楚了他手上抓著的東西,正是自己用那塊月白色的綢緞為孩子裁剪的衣服。李夕持將那三件小小的衣裳丟在燕染麵前,幾乎是怒吼著逼問道:“贏秋生病是不是你降的詛咒?這是百刖的什麽巫術!!”燕染吃了一驚,可他還來不及分辨什麽,眼前忽然就刮起一陣冷風。李夕持竟一步上前,伸手要將他從床上拽下!燕染猝不及防,荒亂之中隻能扯了青色的床幔披在身上。他稍未留神,整個人便被拖下了床榻,雙膝重重地磕在腳榻上,令他忍不住痛呼出聲。“叫什麽!”李夕持反手便是一個耳光,“待會兒更有你好受的!”說著,便指著地上的衣服逼問道,“說,是不是你用這個給沈贏秋下的咒?要怎麽解開?”赤裸的雙腿跪在飛濺滿地的瓷器碎片上,燕染忍不住低聲抽氣。可還沒等他將腿移開,李夕持又粗暴地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來。“說!”他幾乎是在咆哮,“告訴我怎麽解咒!”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疼痛,燕染的視線又開始模糊。他努力過想要將李夕持推開,可是被捆綁了整整一夜的手腕根本使不出一點力氣來。於是他隻能斷斷續續地辯解:“你說什麽……我……我聽不懂。”“聽不懂?”李夕持的神色愈見猙獰:“你縫的這些東西,難道不是用來詛咒贏秋的巫術!”直到這時,燕染才明白李夕持發怒的原因。他去了後院裏燕染居住的那間破房,翻出了孩子的衣服。而因為昨夜的那一句“詛咒”,李夕持便以為這是一種與“紮草人”近似的咒術。繼而聯想起沈贏秋的暴病,便勃然大怒起來。一定是這樣的了……燕染怔怔地看著身邊那一堆月白色的綢緞。他真的想不到,自己那一點小小的私心,竟會招至如此可怕的後果。早知道……在那個陰沈的下著冬雨的上午,他就根本不應該去撿那塊綢緞,不應該去奢求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樣,他與李夕持便不會有再次的相遇,也不會有後來夢筆軒裏的對話,他便依舊睡在自己那寒冷的破屋子,做著逃離囚籠的夢。而不會有噩夢一般的昨夜,和尚未可知的今天。隻可惜……無論燕染多麽的後悔,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不過這一次,老天或許會稍稍仁慈一點,讓他隻痛幾下便走到三途川彼岸吧?這一具殘破的身體,或許也隻能在黃泉路上繼續照顧那白投了一次胎的孩子了。想到這裏,燕染雖然渾身依舊在疼,卻覺得從前縈繞在心中的屈辱與愛恨,都慢慢沈降下來,變成一片安靜。“你要為沈公子報仇麽?”他輕聲問道,“你要殺了我為你的沈贏秋報仇麽……”不意於聽見這句反問,李夕持怔了一怔,隨即怒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害他!”“我為什麽要害他?”燕染喃喃地咀嚼著這句話,忽然之間竟笑出聲來,“真的,我為什麽要害沈公子呢?似乎是被他的這一聲笑懾住了,李夕持竟替他答道:“因為你嫉妒他!”“我……嫉妒他?”燕染又笑了一笑,眼角卻滑下一滴淚水。“是的……我嫉妒他每天吃得飽飯,嫉妒他能晚上不會挨凍,我嫉妒他……他能對你的追求棄若敝屣,而我當年接受了你,如今卻隻是你的一個奴隸,一個供你發泄侮辱的東西……”他每說一個字,李夕持臉上的表情就會發生一次變化,仿佛在經曆著強烈的心理鬥爭。燕染的眼睛裏此刻已是一片模糊,僅存的一點力氣也在寒冷與顫抖中消耗殆盡。可憑著心中那一心將熄的殘火,他卻依舊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我真能詛咒,我會第一個詛咒自己立刻死掉……然後成鬼成魔,毀掉你們焱朝的基業,殺盡你……你的後人……”“你閉嘴!”李夕持忽然大喝一聲,猛地扼住燕染的喉管。“來人啊!”他向著門外高喊,隨即有兩個仆人跑了進來。“把他拖到院子裏!給我狠狠的打!”李夕持一把將燕染推到他們手上。“不聽他求饒,誰都不許停下!”13那兩個仆人聽了,臉上閃過一瞬驚訝的神色,卻也不敢有什麽話說,急忙將拖了半裸的燕染從碧紗廚裏一直拖到了夢筆軒的外麵。此時正是數九寒冬。一掀開暖簾屋外便是冰天雪地。燕染身上隻披了薄薄一層床幔,一出了門檻,他便被凍得痙攣起來,手指與足趾很快紅得生痛。整個人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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