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胸中的苦悶與悲傷依舊,但畢竟經曆過了更多更痛苦的事情,燕染已經無法不學著去習慣淡然。屋外不遠處隱約傳來李夕持喝斥仆人的聲音。燕染立刻注意著想聽有沒有嬰兒的啼哭聲,可仔細聽了半天,卻一無所獲。他心中悵然若失,最終隻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19經過這一夜與鄭長吉的交談,燕染便暫時安靜下來,願意留在這裏養傷。李夕持雖然聽說了他的妥協,但似乎依舊嗆著一口惡氣,一直沒有再來看望過他。然而端著藥物與補品的丫鬟下人卻是一刻也不少的。鄭長吉也每日都會來看望燕染,開始與他談起大焱的風物人情。這日午後鄭長吉有事不在府中,燕染便一個人臥在床上出神。朦朦朧朧中忽然聽見一陣陌生的腳步從院子外麵進來。燕染心中正有些好奇,突然聽見“吱呀”一聲,竟是自己的屋門被推開了。來者竟是沈贏秋。見到是他,燕染心中不免一驚。“你不用緊張。”沈贏秋反手將門帶上,幾步就從外間走了進來。一個多月未曾見麵,他居然消瘦了許多。燕染從前隻覺得他身材高挑,兩肩瘦削,今日一見竟是連顴骨都凸起了。“我聽說了你的事情。”沈贏秋開門見山道,“因此過來看看。”燕染不知應該作何反應,最後隻是微微地點頭道:“那就謝謝了。”見他情緒還算平和,沈贏秋便徑直走到床邊,垂下了眼簾道:“我這個人,心直口快,有的時候未免會得罪人。接下來若是有什麽令你不快,照直說出來就是。”他開場便是一番突然的剖白,倒像是下刀子前的預告。燕染直覺他來者不善,卻又逃不開,不由自主便緊張起來。果然,沈贏秋下一句話便問:“你生的那個孩子,可是李夕持的種麽?”燕染渾身一震,衝口反問道:“你什麽意思?”見他麵有慍色,沈贏秋倒幹笑了一聲:“剛和你打過招呼,你怎麽便惱了?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奇怪你竟然真心喜歡過那個李夕持。”燕染乍時沒能讀懂他話裏的含義,直到聽見“真心喜歡”這四個字,心中才“咯!”一下,脫口而出:“你怎麽也知道百刖生子的事情!”沈贏秋沒有直接回答他,倒是歎了一口氣,臉色也突然沈了下來。“因為我不隻認識你這一個百刖人。”他這樣說:“那曾是一個我很欣賞的人,因為欣賞他才會討厭你──我曾覺得你和那個人比起來,根本不能被稱為是百刖人。”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燕染愕然的神情,又主動地笑了一笑。“我又言重了。不過這一年來,我看你在府裏忍氣吞聲,倒還真覺得你沒有骨氣──後來才知你是為了保全肚子裏的孩子,又不肯讓李夕持知道……倒是我先入為主,看走了眼了。”他說話爽利,但是聲音裏仿佛天生缺了一番溫潤的情緒。因此雖然沒有惡意,卻也讓人感覺不出友好之心,倒像是一株好看卻帶刺的玫瑰,早已習慣了做出惡毒的姿態,要防人於千裏之外。燕染無心與他慪氣,便懶懶地回應道:“無論如何,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沈公子隻是來表示同情,那麽燕染便謝過了。”說著,幹脆閉上了眼睛。誰知那沈贏秋的脾氣卻是古怪得很,反而順手拉來凳子坐了下來,繼續說道:“我那個百刖朋友生性豪爽,隻身遊曆江湖,卻是朋友遍天下。我以為每個百刖人都會是像他那樣的絕妙人物……”說到這裏,他急忙搖了搖頭不再作比較。“但是你們兩人眼光卻是一樣差,都看上焱朝身官痞紈!臭氣的人。這中原一片的烏煙瘴氣,為首的便是當今那個狗皇帝……”他這樣說著,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怨毒之氣,看得燕染眼皮一跳,竟覺得這刀刃一般的沈贏秋反倒忽然 “嫵媚”起來。沈贏秋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又自顧自繼續道:“李夕持不尊重你,他隻尊重他得不到的東西。我勸你,可不要再抱什麽念想。否則像我的那朋友,費盡心機想與那人修得正果,到頭來卻是著了別人的道,連孩子的爹親究竟是誰都弄不清……”聽他這樣說著,燕染心中打了一個突,似乎是和前幾日裏聽到的那一段話隱約對上了幾分,卻又不盡完全。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詢問,忽然聽見門外又來了腳步聲,隨後屋門又被推開了,剛被沈贏秋幾番奚落的漣王爺走了進來。20“贏秋?”他衝眼便看見了床邊上的人,不由得愣了一愣,“你怎麽在這裏?”沈贏秋抬頭見是李夕持,立刻收斂了神色,幹笑一聲道:“我聽了一個丫頭說,‘王爺院子裏有一個怪裏怪氣的癱子,都要悶出草來了’。我隻是好奇想看癱子怎麽就能長草的,所以就來看看。”他指的是燕染臥病在床,屋內此刻卻沒有人陪侍著。李夕持聽了臉色一沈,立刻回應道:“我確實有命人在這裏值守,失職之人自當查辦。”可沈贏秋卻似乎片刻也不願與他共處一室,起身便要告辭。李夕持被他這樣明顯地排斥,麵子上自然覺得掛不住,卻隻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多說什麽。倒是燕染見沈贏秋要走,竟有些不舍。他忽然又想起方才的困惑,沈贏秋一走也不知何時才能得到解答;然而此刻李夕持也在,多問卻也不方便。情急之下,他便靈機一動,主動對著李夕持說道:“鄭長吉下午出門去見一個胡地來的友人,你不要怪他……”與此同時,他卻偷偷地將目光投向沈贏秋身上。世界上果然沒有那麽多百刖的遊子,會愛上焱朝的官吏。在聽見“鄭長吉”這三個字的時候,沈贏秋的步履明顯停頓了一下,雖然沒有回頭,但燕染還是能夠讀出他的驚訝。沈贏秋確實認識鄭長吉,而他們所說的百越人又都是姬申玉。可是事情,卻又不盡相同。燕染默默地思索著,但床邊的那一雙執著的眼神卻令他無法不分心分神。燕染說出的那一句話別有用意,但李夕持卻並不了解。他心中暗暗地驚訝著燕染的這一次主動,以為這是一種暗示,是燕染表示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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