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沈默片刻,而後慢慢地牽動嘴角。愉悅的心情忽然在這一刻化為了灰燼。李夕持一語不發地伸出手,鄭重地抹去了那隨著笑容而出現在燕染臉上的、止不住的淚水。距離李夕持做出允諾之後又過了兩日,便是燕染向夏枯所說的、仙人掌酒正式作好的時候了。這天一早,李夕持便立刻了王府不知往什麽地方去了。卯時初,燕染便起身出了院子,與小秋、夏枯兩人一起取出在井水裏浸泡了三天的箬竹包,然後往膳房去。到了膳房, 已經有幾個早起的仆人在等候。一見了燕染,立刻從廚裏拿出一兩個壇子。“王爺吩咐了,如果公子是要釀酒的話,就請使用這個。”“這是什麽?”燕染問。“是醴泉,焱朝特產的一種泉水,天生具有酒香,是用來釀造酒液的聖品。”燕染聞言,這才讓夏枯將壇子的封口撬開,果然,一股淡淡的酒香撲麵而來。燕染舀一捧嚐了嚐,淡中帶著一縷甘甜,果然是泉水的滋味。34一邊上,小秋拿來了一口銅鍋,燕染讓他們將泉水舀了半鍋在裏麵,又將六個箬葉包泡在水裏,擱在爐灶上用文火燒。箬葉包裏的仙人掌與其他材料在井水中浸泡了幾日,本就已經有些發酵,此刻經由文火烹煮,立刻漫溢著濃鬱的酒香。燕染又讓人向水中投入茴香、花椒等香料,又親自調整了一下口感,才停下來說道:“還要等兩個時辰,酒汁就能出爐。等冷卻後再與泉水進行勾兌,若是配比合理,自然能夠得出理想的酒液。一聽還要兩個時辰,秋、夏二人的臉上都有些失望,正在這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說道:“澹台公子,王爺請你去花廳,他把小郡主抱回來了。”聽見“郡主”二字,燕染先是一愣,而後猛然明白了過來,立刻疾步出了膳房向花廳奔去。花廳裏,李夕持坐在螺鈿的紅木靠椅上,低頭看著懷裏的藕荷色繦褓。不久後,深深的寂靜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夕持抬頭,正看見燕染蒼白著臉色推門進來。“孩子……孩子……”他大口地喘息,眼睛在李夕持身上逡巡,最後定格在那藕荷色的繦褓上。“孩子……”他喃喃地呼喚,失魂落魄地走了過去。“噓……”李夕持皺了眉頭提醒他,“他還在睡覺。”燕染立刻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李夕持身邊。“讓我……讓我看看它……”他小聲地央求著,眼睛不住地在繦褓上打轉,卻因為位置的原因,始終看不見孩子的小臉。李夕持的手臂僵硬了一會兒,終於微微放低了姿態,將繦褓送到燕染手上。燕染雙手微微顫抖著,將那小小的繦褓接過來,緊緊地摟在懷裏,如同獲得了最珍貴的寶物。然後,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掀開半掩住孩子小臉的薄薄紗布。這是一個女孩兒,生了一頭淡淡、卷曲的短發,長長卷曲的睫毛,細白的膚色微微泛出粉紅,五官都是細巧可愛,宛如一朵薔薇花蕾。燕染雙手捧著孩子,出神地、目不轉睛地看著,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好像全世界的精華已經傾注在了他掌心這小小的生命中。李夕持似乎並不願看見燕染如此專注的模樣,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按住燕染的肩膀,悄聲道:“孩子以後就留在王府了,你要抱她,有的是機會。”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終於做出了一個隱秘的決定,一個直到剛才他都有些猶豫、甚至想要反悔的決定。這個女孩,將真正的成為一個郡主,留在這座宅邸裏。可是這個決定似乎還是下得太遲了。35仿佛經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燕染才緩緩地把目光從懷裏的小薔薇花上移開。他似乎顯得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是一個剛剛與親生骨肉團聚的父親,而是一個看見了塵埃落定,於是心如死灰的人。李夕持心頭微震,正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時候,忽然聽見燕染開口道:“孩子的母親現在一定很傷心,請王爺將他還回去。”李夕持吃了一驚,立刻反問:“你怎麽這麽說?難道她不是你的孩子?”燕染抬頭看著他滿臉的驚愕,隻回答了一句話。“你忘了你曾經對我說過那是一個世子?”李夕持腦海中立刻隻剩下一片空白。是自己太疏忽了麽?他真不記得自己曾經對燕染說過孩子的性別,更從未允許任何人再與燕染談論孩子的問題。然而事實卻擺在眼前。是自己忘記了曾經說過的話麽?怎麽會如此?生平頭一次,李夕持覺得無力。雖然表麵依舊是冷漠高傲的,但事實上自從夢筆軒的那一場鞭笞之後,自己的冷靜早已失去,甚至變得比一般還要不如。現在又應該怎麽辦?雖然身經百戰,但是此時此刻,李夕持卻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說辭。“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燕染,你聽我說,那孩子……”燕染被他緊緊抓住,卻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隻木然地將繦褓小心地放到桌上。“我就知道……就算你說那是一個郡主,我也還不死心的過來看…可你果然是騙我的……”他喃喃自語,“我隻是無法置信……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讓它忍饑挨餓,讓它和我一起受凍,是我沒保護好它……”燕染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乎就要成為一片哽咽。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淚水,仿佛早已流幹。“不是你的錯……燕染……不是你的錯……”距離燕染僅一步之遙,李夕持卻無力再去靠近。孩子其實在出生時就已經虛弱不堪,那日燕染遭到鞭撻,孩子生出之後便不會啼哭。當鄭長吉抱著那個一團血汙的小小軀體走出來的時候,李夕持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雖然他當即派人去宮內請太醫,但是這個孩子依舊在幾個時辰後就匆匆地 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