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弈悶笑兩聲,快步上前,身上還卷著冬日寒氣,剛坐**便被平懷瑱從旁一攬。“外頭可冷,你這衣裳都涼成了這樣。”“日中尚好,不冷的。”何瑾弈紅了紅臉,坐在爐旁往手心哈氣,轉頭笑問,“你怎知我會來?”平懷瑱眸色柔和:“我知瑾弈心中有我。”何瑾弈再說不出話來了。兩人將燉品各分一半,暖暖濃湯下肚,驅散冬日寒意。當初罰了三月禁足,至如今不過一旬便得解禁,平懷瑱不急出殿閑走,反覺越是此時越該低調行事,再將自己多給關上兩日來。所餘數十卷《帝訓》,亦會勤勤懇懇繼續抄寫,自能在宏宣帝跟前博個品行端莊的名聲。恰逢天冷,外頭也無甚好去,何瑾弈便陪他留在殿內暢敘閑談。昨一日兩人多將心思放在撰寫書信之上,耗費心神,今日才可真正聊無壓力地相處,好彌補這十日以來的空缺。旭安殿領回了新炭,哪怕隻稍嫌受潮的舊炭都給一律替了,趁著高興也算“驕奢淫逸”一把。平懷瑱攜何瑾弈偎在爐前取暖,看他臉頰被暖得暈出一層淺粉,胸膛裏一派融暖。閑聊時候,平懷瑱將清晨蔣常遇著六皇子一事說給他聽。何瑾弈想那孩童年不過十,竟已揣著此等惡性,真不知今晨那托盤裏呈的若不是《帝訓》,還能如何被他搗亂一通。想著憤然不平,愈覺如此劣童,再待時日必成威脅,惱人的可就不隻那宜妃與劉尹之流了。平懷瑱聽他言罷隻笑了笑,意有所指:“小六如此在乎著旭安殿的一舉一動,倒是個好事。”何瑾弈不解等著後文。平懷瑱稍予提點:“再不過數月,便是先皇忌日。”何瑾弈一點即透,對上平懷瑱眼神,於那瞬間憶起幼年舊事。那時兩人尚還稚嫩,何瑾弈忽有一夜陷入夢魘,夢裏一隻野狼窮追不舍,將他冷汗淋漓地驚醒過來。翌日進宮,小小的何瑾弈心有餘悸,把夢裏之事講給平懷瑱聽,既覺可怖,又覺丟臉,怎知講完之後卻得來平懷瑱一通安慰:“瑾弈莫怕,亦無甚可難為情的,誰不曾做過噩夢呢?”說著又神秘靠近他耳旁,“母後曾講,先皇在時也曾遭夢魘,夢見一隻吊睛白虎,張著血盆大口對他直撲過來呢……”“後來呢?”何瑾弈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宮裏便不許有白虎畫像了,到如今先皇已逝,終又能得見一二。”何瑾弈回憶罷了,已能料到平懷瑱用意。如今宮中不禁白虎像,但若在先皇忌日時陡現那麽一卷……“我自不去招惹,但他若有心,便算是自投羅網。”何瑾弈笑了笑,向他點頭。第十八章 鳳儀殿的主子興致大好,設下冬茶宴邀後宮一聚。受邀妃嬪端著各異心思盡都去了,各個知曉太子重討聖心之事,打算好生奉承幾句。唯獨秋華殿那位眼裏帶著隱隱可見的厭棄,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態。宜妃沒能狠狠地折平懷瑱一把,本就惱怒,一麵愈加憎恨,一麵萬分不甘地等著下回良機。然而機會不易得,皇後的冷嘲熱諷來得倒是快。宮中人盡是些見風使舵的,眼見著平懷瑱盛寵盈身,自然一個比一個嘴甜,誇平懷瑱品貌俱佳,才華橫溢,更誇太子此等不凡正是皇上與皇後教導有方。更有膽大者竟在茶宴之上提及閑山之事,為太子打抱不平,斥責人心險惡,不知是哪道惡人有心汙蔑太子。冬日風涼,茶煙嫋嫋暈著水氣,皇後拾蓋輕啜,抬眼瞥了瞥恣意放言的欣嬪,想她漸失聖寵,膝下無子女,慌著尋找靠山確在情理之中。皇後不嫌多個自己人,況且欣嬪此話一出,當著這一眾後宮的麵,自己也斷沒有令她回頭的道理,便笑了笑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世人終會看在眼裏。”欣嬪聽得歡喜,忙多附和阿諛幾句,徹底不將宜妃的冷眼放在心上。宜妃唇邊掛著冷笑,不置半言。過不兩日,皇後之話當真應驗。閑山之事初起時,京人議論紛紛,連孩童嘴裏都遛著童謠,意指太子心狠手辣殘害高士。到如今峰回路轉,幼童未改,仍似先前無辜懵懂,隻把嘴裏歌謠變作了“汙清白,殘手足”,不僅暗喻太子無罪,更話裏有話地將利害幹係加於皇室諸子之身,使得宏宣帝膝下數子盡皆成了心懷不軌的有嫌之人。太子不多置喙,兩耳不聞,鮮少踏出旭安殿去,沉心靜氣地掩窗抄書,將《帝訓》牢記於心。宮裏不時又傳出一則閑話,說逢一日有宮人在背地裏暗嚼舌根,論及民間童謠,恰被太子親耳聽見,給狠狠地斥責懲戒了一番。平懷瑱那日氣極,惱人髒了他手足親情。此事傳到宏宣帝耳裏,不禁大為讚賞,至於民間傳聞是真是假,便不知皇帝是信了幾分,又不信幾分了。寒冬臘月靜逝無痕,民間迎來正月新年,舊事隨雪塵封,閑山風波終被世人拋置腦後,唯餘半世風平浪靜。宏宣帝初一開璽,平懷瑱身為太子常伴君側,諸事親勞,直到大年初五國宴當日才又見到了何瑾弈。新春國宴,受邀者不止各家大臣,更有前來朝拜的屬國國君。平懷瑱早覺無趣卻仍正坐高位,作陪整晚,臨近筵席尾聲,趁眾人酒意甚濃方可悄然離席。殿池之央狩獵舞格外迷人眼,舞者身披金橙色虎皮,口銜火球,昭示著宏宣王朝萬世紅火。蔣常沾太子光蹭在座旁一角看得極其投入,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才察覺平懷瑱沒了身影,再一扭頭去望,不知遠處的何小爺何時也沒在座上了。蔣常不敢張揚,隻當太子哪兒也沒去,往後退到更不引人注目之處,繼續瞧人作舞。夜晚的禦花園一片寧謐,今日皇宮裏的熱鬧盡聚在同一殿裏,令別處地方都倍顯清淨起來。園中池水尚未融冰,不知冰麵薄厚,何瑾弈閑來無趣,往池裏扔了顆石子,隱約聽著一聲脆響,聽不出池麵有否砸出絲毫裂痕。他站在橋旁往下探了探身,忽被平懷瑱從身後勾了回去。“當心一些。”平懷瑱話語無奈,“早說莫離水池太近,記哪兒去了?”何瑾弈回身望他,皎皎月色,少年如玉。“你不是在我旁邊麽?”“倒是如此,”平懷瑱聽得有趣便也這般應他,“我總不會令你掉下去。”說著還是帶他往橋下緩緩行走,離這處遠些。地麵積雪融了不少,枝頭還星星點點地掛著絨白團子,淺綴臘梅,於暗夜中瞧來不足明豔動人。何瑾弈將燈籠挑高仔細觀賞,一陣疾風打偏燭火,發縷吹到麵上,令他不適閉眼,手中一不留神便使得火光燎燃了籠紙。“唉,當心。”平懷瑱聲裏有笑,急忙讓他鬆手。燈籠落到地上,籠紙燃盡後火光熄滅,四周都暗了下來。何瑾弈短短片刻間聽了兩聲“當心”,微窘之餘亦有莫可奈何之感,笑了笑低道:“這下倒好,瞧不清路了。”語氣聽來既有不甘又有委屈,透著平時難得的傻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懷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杜冒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杜冒菜並收藏山河懷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