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家夥兒競價最熱鬧的時候,一個略帶陰柔的聲音橫裏插了進來。“一百兩一隻,兩隻我全要了。”滿樓的聲音刹時間靜止了,全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隻見黑影一閃,兩隻吊在天井木台上的鳳凰立時不見,兩張銀票晃晃悠悠從三樓飄下來,正落在駱三刀手裏,一張一百兩,正好是二百兩。————葛園,在外人眼中,不過是一處有錢人的大宅,事實上,這裏卻是天一教總壇。大俗樓裏,那兩隻當眾不翼而飛的烤雞,此刻正掛在教主方宏隱的麵前。這是一間門窗四下大敞的房間,四角都按放著暖爐,雖說寒冷的空氣不停地從門窗外往屋裏鑽,卻也不覺得冷。屋裏的家什都是最簡單的,一眼望去,簡樸古拙,不夠精致卻一派大氣。中間一張方桌,坐著三個人,正麵首坐,就是方宏隱,一手托著一杯酒,對坐在他右首的人道:“薛兄弟,我敬你一杯,喝了這杯酒,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天一教的兄弟,也是我方某人的手足,從此後,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同甘苦,共患難,生生死死永不背離。”被敬酒的男子,名叫薛無,臉上飄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舉起酒杯應道:“教主您太客氣了,這一杯酒,理應由屬下敬您才是,日後我便在教中效力,還望教主多多提協。”這時坐在方宏隱左首的章無痕哈哈大笑起來,道:“行了,東籬,你就別跟著假仙了,這裏又沒有外人,老大最是討厭這些禮節的,他是真把你當兄弟才敬你酒的,你一口幹了就是。”一身黑衣的章無痕,赫然就是從大俗樓裏用二百兩銀子把“鳳效於飛”半買半搶回的那個黑衣人,從外表來看,他斯斯文文,不像北方人,倒更像是來在江南魚米鄉的文弱書生,可是這一開口,就露了餡,十足的馬哈一個。薛無一呆,方宏隱已經接口笑道:“無痕說得是,薛兄弟,你也莫要拘束,若是不嫌棄,待二弟回來,我們兄弟三個,便一同認你為四弟,日後,人前我是教主,你們是下屬,人後我們就是手足,不分上下,不分彼此。”章無痕在邊上大聲叫好,顯然極為欣賞薛無,也有與其結拜的意思,恨不能現下便開香案,插香燭。薛無麵上仍是飄著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卻道:“承二位兄長看得起,小弟恭敬不如從命,隻是不知右使大人是否願意認我這個兄弟,依我看,結拜之事,還是待右使大人回來之後,再說不遲。”“哈哈哈,東籬你多慮了,我家二哥的性子,比我們隻會更豪爽,更喜結交,你才華出眾,性情又爽朗,保不住我家二哥還要搶著跟你結拜呢。”章無痕拍著桌子大笑道。“既如此,那就讓小弟先敬二位哥哥一杯吧。”薛無再次舉起酒杯,麵上依舊若有若無地飄著一抹笑意。“好,這酒我們飲了便是,從此後我們就是兄弟了。”方宏隱率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章無痕隨後也喝幹杯中酒,放下酒杯,望了望薛無,卻突然道:“老大,你看東籬像不像一個人。”薛無一怔,疑惑地看向章無痕。方宏隱也是一愣,旋即眼光一掃,卻明白過來,笑道:“無痕,我知你說的是誰了。”“像吧。”“仔細看來,確是有幾分像了。”方、章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目光不時從薛無臉上掃過。薛無終忍不住好奇,問道:“二位哥哥說的是誰?”“就是二哥呀,哈哈哈……”章無痕到底憋不住,大聲笑起來,指著薛無的臉道,“你呀,不管什麽時候,臉上都帶著笑,跟二哥一模一樣,隻不過他那是天生的一張笑臉,就是生氣把臉板起來,也是笑臉一張,就他那樣兒,偏偏還管著幫裏的刑紀,真是一點點威懾力都沒有,哈哈哈……笑死我了……”“白衣折梅駕火影,側身天地一劍卿……”薛無麵上笑竟略略轉濃,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才說道,“江湖傳言,論世間瀟灑,無人能出白衣之右,小弟心久慕之,真恨不能立時就見到二哥才好。”正說著,一隻雪白的鴿子從窗口疾飛而入,落在方宏隱的手上。從鴿腳上取下一張小紙條,大略掃過一眼,對著薛無晃了晃紙條,他笑道:“東籬暫且安心,前哨傳來消息,劍卿已進入洛陽地界,最遲明日,就可趕回總壇。”“明日?”薛無的目光轉到掛在麵前的“鳳效於飛”上,麵上的笑意越發的深了,“二位哥哥,這兩隻雞……不若便留著明日為二哥洗塵可好?”“啊,還是東籬有心,這兩隻雞可是駱三刀親手做的,錯過這一回 ,再想吃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章無痕咋咋呼呼道。“也好,如此美味,豈可我等獨享,撤下去便是。”方宏隱點了頭,兩隻雞很快就被拿走。剩下的菜比起那兩隻變做“鳳凰”的雞要遜色不少,不過口味甚佳,倒也是讓三人吃得盡興。洛陽,地處中原,西依秦嶺,出函穀是便是關中一馬平川,東臨嵩嶽,北靠太行,且有黃河之險,南望伏牛,有宛葉之饒,人常道其形勢甲於天下,自古便是繁榮昌盛之地。官道上,南來北往的商旅車馬中,一騎飛塵而過,引得商人們紛紛側目,待看時卻隻能於飛塵中隱約看到一朵紅焰托著一抹白色,越去越遠。遠遠的,白衣劍卿已經能看到洛陽城的大門,下意識地拉緊馬韁緩下速來,望著那熟悉的城門,他在心裏暗籲一聲:到家了。下馬進城,在人聲喧沸的洛陽大街上緩步走過,熟悉的牌樓,熟悉的吆喝聲,一切都是那麽親切。有人向他走了過來,彎腰行禮,道:“右使大人。”白衣劍卿掃了一眼,有些麵熟,是教中人,隻是記不得名字,隨便揮了揮手,那人知趣地走了。洛陽城是天一教的大本營,便是走在大街上,也隨處可見天一教眾,白衣劍卿不已為意,仍是邊走邊看,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回洛陽了。早在往回趕的時候,白衣劍卿就已經弄清楚方宏隱急召他回來的原因。薛無,人稱“巧手秀士”,精於機關遁甲之術,是方宏隱三訪嵩山,才以誠心感動而請回教中的奇才。白衣劍卿早就聽過薛無之名,大約稍晚他們兩年成名於江湖,隻是一直不曾見過,據聞此人淡薄名利,喜山樂水,原本飄泊於江湖,行蹤不定,一年前在嵩山落腳,建了一座隱菊小築,自號“東籬散人”,顯見其逍遙之心,卻不知道方宏隱是用什麽打動他,讓他肯點頭出山相助。白衣劍卿並不考慮薛無這樣的人突然肯入教是否有別的什麽目的,他相信方宏隱的眼光,不會什麽都不弄明白就隨便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加入教中,甚至還要委以重任,當然委以重任這件事方宏隱並沒有透露出來,但白衣劍卿心裏清楚,這是鐵板定釘的事,否則方宏隱也沒有必要讓他速回。他現在唯一在想的是,不知道方宏隱會讓薛無在教中擔任什麽職務。這幾年,方宏隱從外麵招攬了不少能人,天一教的發展日漸興盛,白衣劍卿在高興之餘,也開始漸蒙退意。十年前他憑著初出江湖的一腔熱血,與方宏隱、章無痕一起建立了天一教,當初多少艱難困苦,兄弟幾人齊心協力都闖了過來,如今洛陽方圓百裏之內,已經全是天一教的勢力範圍,也算是功成名就。然而,白衣劍卿本就是性格瀟灑不羈之人,創業有餘而守業不足,要他一動不動地待在洛陽掌管天一教中的繁雜瑣事,實在不是他的興趣所在,於是漸漸心生退意,隻是一直顧著兄弟情分,不好對方宏隱開口,自從燕州一行,見到了尹人傑的自由自在,他已經羨慕得緊,又和白大官人一番糾葛,讓他心緒大亂,自此去意更決。方宏隱在此時招攬到薛無,對白衣劍卿來說,實在是天降良機,正好可以借口有人能接手他的事務,從容退去。隻是在走之前,還是要先試試薛無的能力才是,正思忖著,葛園已經近在眼前,已經有眼尖腿快的教眾,搶出來點頭哈腰,幫白衣劍卿把火影牽走,然後大開中門,將人迎了進去。————“劍卿,你回來了!”“二哥,二哥……”方宏隱、章無痕早已經接報,都出來迎接白衣劍卿。“大哥,無痕,我回來了。”白衣劍卿笑著走了過去,看到旁邊還站著一人,青衣芒鞋,烏發深眸,麵貌不甚出眾,然而卻氣度不凡,於是試問道:“這位……便是‘巧手秀士’薛先生吧?”“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在下薛無,自號‘東籬散人’,右使大人喚我東籬便成。”薛無長吟作揖,明明是江湖之禮數,卻也有秀士之風。白衣劍卿見他雖是謹守禮節,然而言辭之間卻不拘小節,極是可親,心中不由大生好感,正要說話,章無痕已經一掌拍在薛無的肩上,大聲道:“你又來了,什麽右使大人,應該叫二哥。”“二哥?”白衣劍卿向方宏隱望去,卻見方宏隱向他微微點頭,立時便明白過來,不由長笑一聲,對薛無道,“原來是東籬四弟,恕哥哥先前不知情,失禮了!”薛無麵上的笑意如同水麵漣漪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忙道:“小弟拜見二哥,久聞二哥瀟灑絕倫,不羈如風,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小弟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