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劍卿眼角動了動,終是沒有睜開。他認下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本想激怒白赤宮以求速死,可是白赤宮卻不肯輕易放過他,現在再辯解反淪為可笑,能做的已做盡,如果白赤宮執意要牽連無辜,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事實上,他並不認為白赤宮會真的這麽做,否則李九月在生下這個孩子之前,就已經死幾回了。白赤宮性格裏最陰暗的一麵,也僅隻是對他而已,白衣劍卿無聲地咧了咧嘴角,能把白赤宮逼到這份上,他這三年也不算白過。白赤宮見他竟然沒有反應,一時也不知怎麽辦,隨手點了白衣劍卿的穴道,才拂袖而去。之後一個月,白赤宮天天用內力替白衣劍卿療傷,什麽靈芝、人參也照著三頓喂給他吃,終於將他的傷勢穩定下來。然而白衣劍卿的傷畢竟拖得太久,白赤宮用盡方法也隻能讓他暫時不死,鳳花重留下的藥有限,一旦用完,白赤宮便再也沒有辦法了。因此,白赤宮不得不離開白家莊,準備去請隱居在杭州城外的“怪華佗”。既然外號裏帶著一個怪字,自然是個脾氣古怪的人,但醫術卻絕對沒話說,白赤宮也拿不定是不是能請來這位江湖前輩,隻希望他已故的外公流水劍客麵子夠大罷了。白赤宮走的時候,留下白安看著白衣劍卿,仍是放心不下點了白衣劍卿的穴道。白安還是小孩子心性,讓他整天呆在一個躺在床上不說不動的人身邊,著實無聊,隻待了一上午,喂了白衣劍卿一點粥後,他就坐不住了,在房間裏東摸摸西轉轉,轉到窗戶邊,卻見丫環綠玉在向他招手,他大喜,直接從窗戶上跳了出去。“綠玉姐,你找我?”“白安,你有力氣不?”“當然,綠玉姐,你看我這兒的肌肉,硬著呢。”“那好,我有事要你幫忙,你幫不幫?”“這……公子吩咐我不能離開東華閣……”“就一會兒功夫,誤不了你的事,走吧。”“好……好吧……”兩人前走剛走,後腳便有人悄悄進了東華閣,走到床邊,伸出手輕輕撫過白衣劍卿枯瘦憔悴的麵孔。誰知白衣劍卿突然睜開眼睛,嚇得她手一縮,退了一步幾乎坐倒在地上。“大夫人……咳咳……”白衣劍卿輕咳了幾聲,竟然緩緩撐坐起來,白赤宮點住他的穴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解開了。李九月的模樣也沒比白衣劍卿好到哪裏去,頭發散亂,容顏憔悴,眼睛還是腫的,顯見來之前就已經哭過了,她的手裏還抱著剛滿月的嬰兒,瘦弱的身體微微搖晃,仿佛連手上的孩子也抱不住。“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忽然跪在了床邊,眼淚又順著麵頰滾落。白衣劍卿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枯瘦的麵容上露出些許笑意。“大夫人……咳咳……請起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他的手伸過去,試圖扶起李九月,然而卻沒有力氣,隻能圖然一歎,依舊麵露微笑地望著李九月。李九月輕輕抹去眼淚,道:“你為什麽要承認這個孩子是你的?”白衣劍卿一怔,緩緩道:“大夫人何出此言?”“我那天喝醉了,一直以為那人是你……可是你否認了,我知道……如果真的是你,你不會不承認,你是白衣劍卿,就算身為男妾,白衣劍卿就是白衣劍卿,不是做了不敢認的人,隻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欺人欺己……”“大夫人……”白衣劍卿的手在熟睡的嬰兒臉上摸了摸,“這就是我的孩子,劍無情,很威風的名字,不是嗎?”李九月怔怔望著白衣劍卿,突然失聲痛哭,旋即又想起什麽,強抑住哭聲,把嬰兒塞進白衣劍卿的懷裏,她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用力砍向他腳上的鐵鏈。第57章鐺鐺鐺!金屬撞擊的聲音連連響起,李九月一個弱女子能有多少力氣,那鐵鏈竟然被砍出一個小缺口,顯見這匕首鋒利之極。“大夫人,你這是……”“你帶著孩子走吧……”白衣劍卿苦笑起來,攔住李九月,道:“大夫人,我若能走,又何至於等到今天。”“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你既然承認了他,就要擔負起父親的責任,你知道嗎,前幾天汝郎他跑到我這裏,看著這孩子,眼睛裏直冒綠光,我嚇壞了,以為他要殺了這孩子……他一定會殺了這孩子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你逃吧,為了孩子,我求你了……”“大夫人……”“你不必擔心,汝郎他不會為難我……否則我也活不到現在……”“大夫人……”“求求你了……這孩子就是我的命……沒了他,我也活不成,你帶他走,我雖然看不見他,可是我知道他活著,知道你會好好照顧他,我就安心了……”隨著李九月的哀求聲,縛住白衣劍卿大半年的鐵鏈,也經不住連番的砍擊,一聲輕響斷裂了。白衣劍卿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好,我……走……”推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白衣劍卿抱著孩子,回頭又望了李九月一眼,她露出笑顏,宛如荒草中的一抹紅豔,驚人的美麗。微微一怔,白衣乍然飄起,頃刻間,這具清瘦的身體已遠在數丈之外,風吹拂著他的散發,寬大的白袍鼓了起來,仿佛一隻白雁,振翼掠林而起。“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嫁與……”目送著白衣劍卿遠去的身影,李九月低低地輕吟,然而到那一句“嫁與”,她卻已是泣不成聲,手從懷裏顫顫地拿出一粒藥丸,紅如胭脂,上麵裹著一層蜜蠟,剔透如淚,異香撲鼻。她捏破蜜蠟,眼一閉將藥丸送入口中。胭脂淚,很淒婉的名字,卻是劇毒之藥,含入口中,甘中帶苦,蜜製的藥丸會一點一點的融化,宛如燭淚,慢慢耗盡,當藥丸全部融化,也就是毒發斃命之時。身後傳來一聲輕響,李九月微驚,轉過身來,卻見杜寒煙俏生生地站在那裏,豔麗的麵龐上掛著一抹詭異的神情。“表姐,你終於讓他走了。”李九月走到床邊,在白衣劍卿躺過的地方躺下,望著杜寒煙,道:“表妹,你幫我把白家大院裏的男人……都殺了吧……”說著,她慢慢閉上了眼。“表姐,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杜寒煙伸出手,幫李九月把被子蓋上,然後飄一樣地離開了東華閣,片刻後,一聲聲慘叫隱約傳來,聽入李九月的耳裏,終是忍不住從眼角滲出淚來。那一晚,不是白衣劍卿,就隻可能是莊裏的男人,她不知道是誰,所以……隻能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