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留步。”牧溪雲抬眼,橫琴在他與原簫寒之間,眸光冷冷望向對麵人,語氣淡極。  原簫寒沉聲:“讓開。”  “閣下有何事?”牧溪雲問。  原簫寒臉上浮現一絲不耐煩:“我與他之間的事,與你何幹?”  牧溪雲半眯起眼:“我聽阮姑娘說過,你已然知曉,我是他的未婚夫。他的事,自然與我有關。”  “我想阮姑娘應當同樣告知過你,你是否是他的未婚夫,我根本不在乎。”原簫寒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再者,當下情形,除了我,誰能救阮霰?”  “你——”牧溪雲啞口無言。  兩人爭執,擾得阮霰眼前發昏。他想趁著最後一點時間,向原簫寒問個明白,這人的目的是否在於寒露天刀鞘,於是抬手,輕輕拍了一下牧溪雲肩膀。  “牧公子。”阮霰低聲道,“我有話要問他,勞請你先行離去,回到城中,告知大家毒屍之事已了。”  牧溪雲愕然回頭:“可是你——”  “牧公子。”阮霰加重音量,打斷牧溪雲的話。  牧溪雲沉眉望定阮霰,幾息之後,眼底流露出放棄的神情。  “我知道了。”牧溪雲垂眸道,繼而又補充:“若有事情,往我先前給你的那枚玉玨注入些許元力,我即刻便至。”  阮霰平平一“嗯”。  牧溪雲深深看了阮霰一眼,才提步離去。  空空大殿,唯餘阮霰與原簫寒兩人。後者收了劍,道:“你想問我什麽?”  阮霰平靜注視原簫寒,沉默半晌,微微啟唇。  卻在這時,自地底深處傳來一陣震動。  “不好,此地要塌!”原簫寒即刻反應過來,顧不得阮霰會掙紮,或是做別的,一把攬住這人,將他從原地帶離。  來時花費了不少功夫,離開卻是隻需一瞬,眨眼過後,原簫寒便帶著阮霰回到山穀中。  緩坡之上,月光似水流淌,花影樹影在風中微晃,四野清寂,可倏爾過後,卻是聽得方才山穀中傳出一聲悶響。  沒了陣法支撐,那洞穴坍塌得徹底。  原簫寒遙遙一望洞口,旋即將視線落到阮霰身上——這才不過片刻,阮霰竟已失去意識。  他連忙渡去元力,替阮霰護住心魂,接著再運元力,帶阮霰回到客棧。  原簫寒依舊走窗戶,往阮霰的房間布下結界後,振袖閉窗,並將人安置在屋內正中央。  他從鴻蒙戒裏取出阮霰久尋不得的獨明草,就要煉化,卻見這人掙紮著撩起眼皮。  “阮小霰?”原簫寒湊過去,輕聲問。  被問之人沒有回答。  初抬眼,阮霰視線尚有幾分朦朧,數十息後,才漸趨清晰。  待得看清原簫寒,以及這人手上拿的東西,阮霰偏了下頭。  “你打算救我?”阮霰問,語速分外緩慢,語氣分外虛弱,可饒是如此,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當然。”原簫寒道。  聞得此言,阮霰竟笑了一聲,“我不信。”這笑很輕很淡,像是雪夜裏飄飛的白梅,暗香清幽,卻是難以分辨。  原簫寒因這一笑微微恍神,旋即眯起眼,壓低聲音問:“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拒絕嗎?”  阮霰反問:“我現在,還有拒絕的權利?”  “你已無法動彈,自然沒有拒絕的權利。”原簫寒彎起眼睛,邊說,邊伸手捏了一下阮霰臉頰,“阮小霰,你笑起來很好看,為什麽不多笑一笑?”  “好看?我這張臉,不過普普通通。”阮霰不甚明顯地挑了下眉。  “旁人或許會覺得普通,但我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原簫寒瞬也不瞬望定阮霰,眼神真誠。  “情人?”阮霰又笑了一下,眸光偏冷。原簫寒這話說得太假,花間獨酌月不解與阮霰相識不過數日,連朋友都談不上,何談這兩個字。  “你可以理解為我對你一見鍾情。”原簫寒道。  “我從不信一見鍾情,更不信你會。”說著,阮霰緩慢抬起手,覆上自己麵容,聲音冷溶溶的,像是混雜了二月天的水光,“原簫寒,我真想知道,若你曉得了我的身份,是否還能開出這樣的玩笑。”第二十八章 空山月色  月光被菱花窗遮擋在外,唯餘些微模模糊糊的影, 原簫寒背對那片光影, 唇角的弧度有一瞬凝滯。但也僅僅隻有一瞬。他很快調整好表情,眸眼輕轉, 伸手托住下巴, 低聲笑道:“阮小霰可知曉,你叫的是誰的名字?”  “你又是否知曉, 你叫的是誰的名字。”阮霰垂下眼眸, 語氣冰涼。  原簫寒仔仔細細打量了阮霰一番,他不好奇這人是怎樣發現、什麽時候發現他身份的,甚至有些讚許, 隻是不解發問:“你果然有另外一層身份,可為何偏偏選擇在這種時候,告知於我?”  阮霰語氣不變:“因為我想知道,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原簫寒的回答亦是與先前無甚差別:“治好你, 帶你回去,拜堂成親。”  阮霰:“嗬。”  但這個字尾音尚未完全落地, 又聽得原簫寒拖長語調, 補充道:“然後請你幫我一個忙。”  “好大一個彎子。”阮霰語帶嘲諷。  “若是可以, 我也想省去中間這些過程, 直接讓你幫我。”原簫寒輕輕搖頭, 頗為感慨, “但很可惜, 不行。”  “你想讓我幫你什麽忙?”阮霰眉梢動了一下, 覆在麵上的手手指微屈,動作改為抵。  “阮小霰,可不可以讓我用獨明草和赤虺骨凰功將你神魂治好了,再談這個問題?”原簫寒偏了下腦袋,話語裏帶上些許嚴肅。他是真的希望阮霰不要再糾結於此,趕緊讓他醫治。  “所言甚是。但我實在是好奇,你若知曉了我是誰,還會不會這樣說。”  這般話語,卻是平淡語氣,但依舊讓原簫寒生出一種不祥之感。他眼皮倏地一跳,不由又看向阮霰,凝視他許久:“你……到底是誰?”  阮霰卻是不答話了。他抬眸瞥向原簫寒,但眼皮才掀起到一半,便兀的頓住,緊接著,抵在額前的手頹然垂落。  那枚藥丸的效力終於耗盡,五感在此一刻抽離,阮霰無意識地、緩慢地垂下眼皮,再無法聽聞外界之音,無法視得眼前之物,整個人如同陷入虛空混沌般,不可知,不可覺,仿若死去。  而覆蓋在阮霰臉上的假麵,因了神魂之力徹底消散,乍然脫離,如若畫卷之上作偽的遮掩被抹開,顯露背後真跡。  朦朧月光,影綽窗影,那張在平陵之戰中曾有幸見過一次的臉闖入眼簾。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辭來形容的美麗,如見春夜白梅,逢空山月色,淡淡又幽幽,似寥寥幾筆勾勒而成,又是付諸畢生筆墨都描摹不成,美得不似人間真實。  原簫寒愣在當場。  他下意識地便伸出手去,試圖查探這張臉是否真實。  答案為“是”,這個人臉上再無他物。  阮雪歸。  春山刀阮雪歸。  這張臉,赫然屬於阮雪歸。  他做過諸般猜測,卻唯獨沒想過,阮霰會是阮雪歸。  為什麽會是這個人?  阮霰與阮雪歸,分明是那麽不相似。  春山刀阮雪歸,他曾屠盡全城性命,隻為殺一人,端的是狠辣十分,令他無比厭惡。而阮霰,是非分明、一身俠骨,為龍津島上毒屍之患奔走,分外不惜自身。  春山刀阮雪歸,是金陵阮家的牌麵,受阮家上上下下尊崇。而阮霰,同阮家水火不容,連小輩都敢張口欺辱,甚至遭受阮家刺客追殺。  這樣的人,怎麽會和他所認識的阮霰,是同一個人?  這兩人的刀法更是不同,平陵之戰時……  不對,原簫寒猛然反應過來,當時的阮雪歸,乃是刺客身份——出身青冥落的刺客,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的招式皆是無聲無息,根本沒有特征。當年對招所感,完全不足以作為是春山刀的憑證。  再者,阮雪歸因傷隱世百年,這事本就頗為玄妙。以他對阮雪歸的了解,這根本不是這個人會做出的決定。  說起來,現如今阮雪歸三魂不全,又遭阮家刺客堂追殺,那麽此前的百年避世不出,定有旁的原因,說不定這人是無法出來。  但——  原簫寒驟然回過神來,這問題是需要他思索的嗎?阮霰是阮雪歸,他的“一生之敵”,他分外嫌棄的阮雪歸。  可是,原簫寒又不得不去思考這些,因為阮雪歸是聖書所言,他必須帶回去,與之結親的人。  原簫寒蹙起眉。那株獨活草被他捏在手中,有一搭沒一搭轉動。  不是特別想把他帶回去了,甚至想就此甩手走掉。原簫寒從阮霰那張臉上抽走目光,半垂眼眸。但這個人毫無生氣地坐在對麵,又令他生出不忍,甚至是……憐惜。  有些煩躁,在他原本的設想中,這個命中注定要同自己在一起的人,應當是善良又柔和的,但偏偏,偏偏這個人是阮雪歸。  而阮雪歸,也不該是如今這幅模樣。阮雪歸當是冰冷無情的,真容藏在麵具之後,隻會流露出狠辣,不應如現在這般,脆弱得如同一件易碎的瓷器。  原簫寒將目光移到獨活草上,盯了許久,發出長長一歎。  隨後將之一拋,丟去星點元力,使之懸浮於空。  還能怎麽辦,如果命定之人是阮雪歸,即使百般不願,還是得把他帶回去。職責所在。  原簫寒開始煉化獨活草。以眼前阮雪歸的狀況,他根本無法通過食用獲得藥效,因此,需要將獨活草的力量轉化為旁的、他能夠接納的東西。  這個過程並不漫長,約莫小半個時辰便結束。  接著,原簫寒指尖一點,那被抽離在虛空、同他元力融合在一起的獨活草之力當即沒入阮霰體內。  原簫寒抬起阮霰雙手,四掌相抵,運轉體內赤虺骨凰功,以此相助,使阮霰能夠將獨活草的力量全數吸收。  但萬萬未曾料到,赤虺骨凰功甫一入體,竟被一股強悍力道給彈回!  原簫寒皺眉,再度嚐試,卻是相同結果。  或許是赤虺骨凰功過多,阮霰所修煉功法,一時不能接納的緣故?原簫寒心想著,第三次往阮霰體內注入赤虺骨凰功之氣勁,不過較之前兩次,這氣勁要微弱許多,運轉過程更是小心翼翼。  終於,這股氣勁突破最外一道防線,緩慢流轉於阮霰經脈,原簫寒高懸的心落下,誰知一炷香的時間後,阮霰體內元力竟開始逆行。  原簫寒猛然睜眼,見得阮霰眉心出現淡紅印記,赫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不得不將赤虺骨凰功全然撤離,以自身最本初的元力,去安撫阮霰氣息的不安。  怎會如此?  若是不以赤虺骨凰功相輔,獨活草的效力與周宣理刺入阮霰腦後.穴位的三根銀針並無本質區別,不過是暫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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