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價交換,付錢就走,果真是阮雪歸的作風。之前怎麽就沒看出來呢?討人厭的果真是討人厭。  但再討厭又有什麽辦法?為了聖書的那則預示,就是把人給敲暈了,也要將他帶回去。  ——過不了多久,這塵世必出大禍,寒露天是能平定這禍患的刀。而這把刀,天底下唯有一人能拔出。  原簫寒歎了聲氣,垂著眸站起身,揮袖撤去設在此間的結界,緩步而出。  因毒屍之患,客棧內住客多數選擇退房,僅剩一些來龍津島上遊玩、無處可去的人在此,他們緊縮門戶、安靜如雞,昨夜裏的鼾聲連連,此夜愣是尋不見丁點痕跡。  原簫寒走到長廊盡頭,抬手推開窗,刹那間月光如水漫入,照亮紋路細細的地板,兀自靜淌。  他一步踏出客棧,倏爾過後,紫衫翩然落於長街。  ——他要去把阮雪歸追回來。  熟料這時,長街盡頭,有一人紅衣烈烈,手持骨刀,邁著詭異步伐,朝客棧行來。  骨刀灰白的刀鋒緊貼地麵青石,一路走,一路拖出刺耳聲響。  這個人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分外奇異,紅衣在宵風裏飛舞,像是一團化不開的血。原簫寒登時心生警惕,捏住玉笛,對上這人望來的視線,沉聲道:“你是何人?”  “一個已無歸處之人。”紅衣人抬起頭,衝原簫寒挑了一下眉,月光下,他眼眸幽藍。  怪異的回答,怪異的神態,原簫寒心中疑惑不減半分,又問:“來此地作何?”  “來找阮霰。”這人聲線低啞,卻不難聽,反而透出些許韻味。  此言罷,他勾唇笑起來,兀自搖頭,眼眸中閃爍點點光華,綺麗又詭譎,“哦,不對,你們對他的稱呼,應當是阮雪歸。”  原簫寒微微眯眼:“你到底是何人?”  “哎呀,問題可真多。你又是什麽人?不會是和阮霰有牽扯的人吧?”骨刀被抬起,這人語帶笑意,緩慢說道,但話至末尾,聲音漸重,愛恨交織,“那我可得好好向你自我介紹一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深愛阮霰的人。愛他至深,愛他至死!”第三十章 枯骨成歡  紅衣人說著, 刀風淩厲而出,直往原簫寒麵門襲去,氣息生冷冰寒又萬分詭譎, 仿若從漆黑深淵、血海泥沼裏飛出的殺刃。  原簫寒以玉笛格住這道氣勁,繼而利落側身, 將之揮開。刀風擊碎街牆,雜亂一片中,原簫寒手腕翻轉, 以笛為劍, 彎起一朵劍花, 猛地遞出。  耀白劍光在長街上炸開,動蕩風雲, 逼退月色, 紅衣人橫刀相擋, 待得劍意消散,躍地而起,驟然出刀, 沉擊原簫寒玉笛。  “要打可以, 可敢報出名諱?”原簫寒負手而立, 單手握住玉笛, 架住骨刀鋒刃, 對上那雙幽藍的眼睛, 唇角似勾非勾。  “春山複無情, 誤我心魂散。不斬夢中人, 枯骨不成歡。[1]”紅衣人凜著眉目,卻是低笑幽幽,“在下斬夢人霧非歡。”  說完倏地撤力,旋身折轉,虛晃一招,再抬手,便是封喉一刀。  斬夢人霧非歡,大名鼎鼎,而他方才使的這一招,更是頗為眼熟。原簫寒“嘖”了一聲,拖長語調道:“你就是阮雪歸的那個徒弟?”  霧非歡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哼:“不對,是阮雪歸的——棄徒!”末尾兩個字咬得極重,竟是嘶聲厲吼。  “愛恨交纏,正是令人不忍側目。”原簫寒漫不經心道。他已然明了這之間的關係:霧非歡昔年被阮雪歸逐出師門,此人懷恨在心,如今阮雪歸出世,此人便聞風而動,找上門來。  不過未免找得太精準了,連阮雪歸暫住於哪條街哪間客棧都知道。這不由令原簫寒皺起眉頭。  對方又是一擊猛攻。霧非歡出招同阮霰很像,但意、境、勢迥然,若說阮霰是高高在上、無心無情冷漠睥睨人間的神祇,那麽霧非歡,則是從地獄裏爬出的浴血修羅。  玉笛格住骨刀,這一瞬,原簫寒忽然想到什麽,問:“你和你師父,修煉的是同一種功法吧?”  熟料霧非歡竟“嗬”了聲,沒做回答。  原簫寒又是一“嘖”,不再多言,直接運轉赤虺骨凰功,借著相接的玉笛與骨刀,渡去一股氣勁。  卻見霧非歡麵不改色,抽刀回旋,再落一斬。原簫寒指間玉笛一轉,握定之後悍然迎上,激蕩元力,逼得霧非歡後退數尺。繼而錯步追擊,旋身襲向他後背。  霧非歡以詭譎身法逃脫,說時遲那時快,空蕩長街上,忽起一陣黑霧,遮蔽天地、掩蓋月色,讓霧中之人如墮混沌,再無法辨清方位。  原簫寒一聲冷笑,玉笛換為長劍,抬劍一劃,便挑出藏身濃霧的霧非歡。後者抬刀迎上,骨刀切破沉霧,一斬似若圓月。  劍鋒刀刃相撞,在霧氣彌漫的長街上落下激越聲響,數回合後,霧非歡識出原簫寒身份,冷聲道:“原來是你,孤月劍主原簫寒。”  “有點眼力。”原簫寒漫不經心一笑。  霧非歡:“嗬。”  雙方暫且停止纏戰,各立一方,漆黑霧氣中,唯餘刀鋒與劍刃淌著光。原簫寒彎起眼,但眼底不染半分笑意:“你困住我,卻不殺我?”  此街被霧氣籠罩之後,霧非歡無論身法還是出招,皆提升不少,但他並未向原簫寒下死手,與其說想要擊殺原簫寒,不若說這人在試圖玩貓捉耗子的遊戲,想將原簫寒氣力耗盡。  但很可惜,原簫寒不是耗子,霧非歡也不是貓。  霧非歡微微側身,手腕偏轉,低聲道:“因為我要你告訴我,阮霰在哪。”  原簫寒撥弄劍穗,偏著頭,眼尾自下而上一挑,幽幽望向另一頭的霧非歡:“你就這麽肯定,我會告訴你?”  “若不告訴我,你走不出我的霧陣。”霧非歡道。  “看來當年你師父沒把你教好,對前輩說話,應該用敬語。”原簫寒嗤聲一笑,語氣分外悠然。  言罷,劍柄墜著的劍穗當空一晃,暗紫光華瞬閃,長劍再起。  迷霧深黑,長劍深黑,一時之間難分彼此,但劍鋒偏轉刹那,浩浩光芒如漣漪擴散,溢往四周。頃刻,街麵氣流仿佛旋渦狂湧,黑霧被強行破出一個缺口。  霧非歡冷冷一笑,刀光瞬開成花,淩厲招呼原簫寒麵門。  原簫寒亦勾唇笑起來,在霧非歡招式襲來之際,輕輕側身。  霧非歡瞪大眼。  按照常理,原簫寒聚力破陣,是無法這麽快應對的,但他偏偏——將劍落了下來。  耀白劍光,仿若天穹垂虹,不偏不倚打在他刀上,接著一挑,將他掀翻在地。  “我從從來沒想過要破陣。”原簫寒慢條斯理開口,“誆你的呢。”  聞得此言,霧非歡赫然抬頭——長街之上黑霧甚濃,根本不存在什麽缺口。  下一瞬,原簫寒兀的倒提手中劍,以劍柄狠狠砸上霧非歡胸口,這還不算完,緊接著,原簫寒趁霧非歡抬頭,翻平劍身,猛拍其頭部。  霧非歡怒急攻心,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與此同時,彌散在街麵的霧陣,因著陣法主人受創,無法分出心力維持,迅速破碎。  “記住了嗎?”原簫寒站在他身前,似笑非笑道,“以後對待長輩,要有禮貌。”  “你算哪門子的長輩!”霧非歡大吼。  原簫寒不再理他,抽身而去。  這個時候,鍾靈從街角衝出來,手捧一封倉促而成的信件,急吼吼地對原簫寒道:“大人,前輩剛才差人,呸,差精怪往明善堂去了兩封信,其中一封是給你的!”  “咦,他竟給我寫信?”原簫寒挑眉,覺得頗為不可思議。他取過鍾靈手中信件,展開一閱,卻見其上字跡分外醜陋,像是爪子刨出來的。  原簫寒又蹙起眉。  鍾靈焦急道:“信上說,前輩走啦!”  原簫寒麵不改色,把信塞回鍾靈手上,此乃意料中的事,他並不如何驚訝。  但鍾靈不知,他萬分著急,踱著步,險險就要把石板踏穿:“大人,你還不去追?你到底行不行啊!”第三十一章 瑤台仙境  沉夜,龍津島一片寂色, 唯獨明善堂燈火通明, 但燭光背後, 幽影彌生。  樹影綽綽, 高牆深深, 嫣紅春杏探不出頭的院落內, 兩人肅然相對。  其中一人蒼藍衣衫,腰佩長劍,月光之下鋒刃雪亮,赫然是鏡雲生。他突然被叫來此地, 見到對方, 疑惑發問:“你是何人?找我來此有何貴幹?”  對麵人坐在花架下,麵容略有些顯老,但腰背筆挺,風吹起他玄色衣衫,如同招展的一雙翼。聞得此言, 他笑起來:“我是阮東林。金陵阮家,家主阮東林。”  “嗬,你來此, 是想為阮雪歸除掉仇人?”鏡雲生霎時變了臉色, 手按上劍柄, “你們阮家, 可真是護他護得緊呐。”  阮東林絲毫不懼鏡雲生釋放出的殺氣, 笑容依舊, 語氣依舊:“鏡雲生,你錯了。我來找你,是想同你聯手。”  鏡雲生仿佛聽見了笑話,諷刺笑道:“聯手?”  阮東林點頭:“沒錯。”  鏡雲生眯著眼注視阮東林,幾息後,再度開口:“聯手殺人?”  “聰明。”  又是片刻沉默,鏡雲生垂下按在劍柄上的手,跨到石凳前坐下,同阮東林平平對視,語氣肯定:“你想殺阮雪歸。”  阮東林眼底的笑變得幽深。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鏡雲生抱著手臂,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笑,“‘春山刀’這三個字,你們向來百般維護,連當年他入鄴城、屠盡全城人這樣的殺孽,都想方設法把他洗了個幹淨,讓他在江湖上唯存美名,不見罵聲。現如今,卻是要與我聯手,一同殺掉他。”  他完全不信阮東林的話,微微一頓後,又道:“我很好奇,你這樣做的原因。”  阮東林觀察著鏡雲生的表情,麵色不改,“果然,你對當年鄴城滿城被屠,心懷怨恨。”  “嗬,我並不在意鄴城。”鏡雲生語露不屑。  “我知道你不在意鄴城三萬人的生死。”阮東林又是一笑,覆手掃過石桌,擱下一壺茶水,倒出兩杯,將其中之一推向鏡雲生,故意停了幾息,才將話接著說下去。  阮東林說:“你在意阮雪歸殺死了當時同在鄴城的謝天明。”  此言一出,鏡雲生登時眯起眼,劍在鞘內,身形不動,但周遭寒意刹起,摧得枝頭繁杏迅速枯萎。“所以,你便是因此找上了我?嗬,我不否認,我的確無時無刻不想著殺了阮雪歸。但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麽要殺阮雪歸。”他看也不看身前的茶,聲音沉沉。  阮東林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上位者模樣,端起茶杯慢飲一口,才給出回答:“今時不同往日,阮雪歸叛出了家族,所以對於如今的阮家而言,阮雪歸已成為一個阻礙。”  “我要如何信你?”鏡雲生挑眉。  “昨夜,你不是已經同青冥落的人一起,與阮雪歸交過手了嗎?”邊說,阮東林將一件東西丟過去,“這是青冥落的標誌,若你昨夜細心觀察,會發現他們每個人衣角上都繡著這樣的花。”  鏡雲生確認過後,適才喝了口茶,“原來他們是你阮家刺客堂的人。”飲罷後將茶杯狠狠摔碎在地,起身大笑:“阮雪歸同阮家反目成仇!哈!這真是我近些年來,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這裏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阮東林待他笑完,才慢吞吞說出這話。  鏡雲生立時垂目看來,他似是有所預感,這一刻,心髒狂跳:“什麽?”  阮東林卻問出一個問題:“你可知此地為何會出現毒屍?”  鏡雲生蹙眉:“嗯?”  尚在石凳上的人飲了第二口茶,擱下杯盞後,壓低聲音笑道:“這涉及到一個起死回生的秘密。”  *  前往瑤台境的飛行法器上,阿七爪子扒住邊緣,輕晃尾巴,看底下渺遠細小的山川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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