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孫淩睿 同押 壬子年癸卯月丁未日庚書大吉大利” 這赫然是寫著阮霰生辰八字的庚帖,書成於百年之前。 原簫寒當即眯了下眼,捏起它,問:“寶寶,這是什麽?” “當年定親時的庚帖。”阮霰淡淡道。 氣氛一時沉寂,原簫寒左右翻看庚帖,數息過後,語氣異常不滿道: “庚帖的保存極其講究,若是髒了,或者被水打濕被火燒掉,則說明此親不可成。但這張庚帖以白玉紙寫成,此紙水火不侵,便是丟到柴房,拿煙熏個幾百年,都完好如初。嗬,霰霰,你們這是在作弊。” 頓了頓,又指著桌上那塊刻著“長相思”三字的玉道:“如此,這便是定親信物了?我要一起丟掉。” “不可。”阮霰抬手阻止他:“庚帖是我母親親手做的,玉是她最喜歡的一塊。” 聽見解釋,原簫寒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哦,既然是母親做的、母親喜歡的,那我收好。” 阮霰挑眉:“我說過要給你?” “這是寫有你生辰八字的庚帖,不給我,你想給誰?”原簫寒垂著唇角,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哼”。 他並指往庚帖上一抹,“與牧儒風閣下令郎結為婚姻”這一行,便改為了“與原朔閣下令郎結為婚姻”,然後修改末尾的年月日,字跡臨摹得一模一樣。 接著,取出一張同樣是大紅底色的白玉紙,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父輩祖輩姓名寫了上去,遞到阮霰手上。 原簫寒道,他仍有些不開心,不過語氣鄭重:“好了,現在我們已交換庚帖,不日便可成親。” 庚帖是結親過程中極其重要的一環,由誰寫、如何寫,很是講究。而原簫寒,又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昨天阮霰未曾昏睡過去前,他抱著他扯了一堆三媒六聘、良辰吉日、天時地利的話,此時此刻卻行事倉促,讓阮霰沒忍住笑出聲,戲謔道:“你不講求三媒六聘的儀式感了?”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原簫寒嚴肅道,“敵軍已然臨城,我怎可坐以待斃?” “婚已經退了,我更是從未將這樁親事放在心上。”阮霰說得淡然。 “我知曉,你不在乎這個,更認為這些形式毫無意義,就算當年你和他已成了親,你想跑仍會跑。”原簫寒把阮霰的庚帖與玉收入自己的鴻蒙戒裏,把桌上難吃的湯與粥放回食盒、揮袖銷毀,拉住阮霰的手起身,“算了,無妨,你在乎我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就算有一天你不在乎了,我也不會給你機會跑。” 阮霰被原簫寒拉出屋室,在秋江八月聲附近散步。 中途,原簫寒捏了個傳信符,讓鍾靈從廷秀園帶些吃食回來。 清晨的陽光暖而不曬,不過半個時辰後,便顯得有些毒辣,原簫寒又把阮霰牽回樹下,按著他在墊了軟墊的石凳上坐好,為他泡茶。 不多時,鍾靈拎著食盒回到秋江八月聲,同時還有阿七和阮秋荷。 有阿七在,鍾靈選的吃食未出任何差錯,皆是阮霰喜歡的:清蒸鱸魚、幹燒鯽魚、糖醋鯉魚、三杯雞、番茄排骨湯。 原簫寒將石桌中央的火爐與茶具移至邊上,打開食盒,邊布菜,邊笑:“之前我說錯了,霰霰怎會是狐狸?分明是隻小貓。” 阮霰:“嗬。” 阿七他們坐去了另一張石桌後,苦著臉掏出這些日子因搖光試一事落下的課業,奮力書寫。入流夜台雖是權宜之計,但他們的學籍已收入瑤台境,返回不得,唯有學成畢業,方能擺脫苦海。 自然,也可什麽都不做,等著被瑤台境驅逐,但那樣太掉麵子,記錄在案的事情,日後行走江湖,去哪兒都會被恥笑。 阮秋荷是阮家這一輩的佼佼者,家族本就有意將她送來瑤台境深造,是以提早讓她接觸過這裏的課程。她是三人中寫得最快的,鍾靈和阿七的空白答紙是否填滿,全仰仗她。 但阮秋荷時不時會抬頭,望另外那張石桌投去一瞥。她的目光極其複雜,饒是盡力收斂,依舊能讀出點審視考察的味道。 “其實原莊主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阿七壓低了聲音,對阮秋荷道,“昨日你也看見了,那罡風刮得那般凶狠,他把我攔下了自己過去。在嵐光島時也是這樣,那時他去幻陣救主人,饒是被捅了一刀,依舊抱著不肯撒手。” “我設想過許多結局,卻從未料到會是這般。”阮秋荷歎了口氣,“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如此一來,我該如何稱呼孤月劍主?” 鍾靈偏頭,思忖一番後,道:“前輩是你堂叔,你該稱呼我家大人為……堂叔母?” “叔母這稱呼,未免有些奇怪。”阮秋荷蹙了下眉。 “那你和我一樣,稱呼他為原莊主吧。”阿七提議。 猶豫幾許,阮秋荷點頭:“好吧。” 言語之間,又有兩人來到秋江八月聲,一人明黃衣袍,一人蒼藍衣衫,腰間俱是佩劍,分別是謝天明和鏡雲生。 “謝哥!”阿七抬手招呼。 謝天明同他點頭,接著一掃庭院,見到阮霰和原簫寒坐在樹下,快步行去,坐到其中一張石凳上,笑問:“阿霰,你感覺如何?” “尚可。”阮霰為他倒了杯茶。 “急不得急不得,欲速則不達,恢複要一步一步來。”謝天明取出一個木盒,“我和雲生在拍賣行蹲了整整一日,才拍下這顆燭龍草。這草於調養神魂有益,我們打算看過你後,便往萬裏浮雲,請醫修幫忙煉成丹藥。” “我來便可。”原簫寒將一塊剔了刺的糖醋魚夾進阮霰碗中,頭也不抬道。 謝天明驚訝:“孤月劍主會煉藥?” “小明,你有所不知,這位大名鼎鼎的孤月劍、北周前任國相、鳴劍山莊莊主,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阿七從成堆的作業裏抬頭,提著筆、晃著腦袋,幽幽開口。 鍾靈接過他的話,繼續說下去:“叫做花間獨酌月不解。” 然後是阮秋荷:“江湖人稱‘毒聖’的,就是他。” 謝天明臉上仍是疑惑,他睡了百年,並不知曉這號人物。 鏡雲生為他解釋:“在醫道上,花間獨酌能排世間前四。”又對原簫寒一拱手:“早知如此,該先請教孤月劍主一番,再去尋藥。” “燭龍草便好,很適合霰霰如今的狀況。”原簫寒笑得有禮又疏離。 “霰霰?”鏡雲生被這稱呼衝擊得有幾分恍惚。 謝天明視線在阮霰和原簫寒身上來回幾圈,了然笑起來,“若阿霰還需要旁的藥材,孤月劍主盡管告訴我們。”說完扯起鏡雲生去到另一桌,美其名曰為阿七他們補課。 阿七和鍾靈頓時苦了一張臉,鏡雲生如今亦是執教,且還是要求嚴格刻板的那種,這下不能抄作業了。 筆墨走紙的輕響與講解時的低語成了秋江八月聲的背景音色,樹蔭底下微風涼爽,約莫一刻鍾後,原簫寒見阮霰沒了再動筷子的興致,便拂袖將之撤下,推過去一杯茶。 “霰霰,打算幾時前往金陵?”原簫寒問。 阮霰飲了一口茶,低聲道:“再過三日,新生的地魂便可與其餘兩魂完全融合,我打算在那之後出發。” 這樣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原簫寒點頭:“據我的探子回報,金陵那邊,已在著手布置。” 對麵的人平平一“嗯”,“這是自然。他們很清楚,若我修複了神魂,會立刻找過去。” 原簫寒:“預備如何做?” 阮霰:“過去看了才知道。” 那邊的阮秋荷早豎起耳朵,聞得此言,忙道:“我也要去!” “你在瑤台境。”阮霰不假思索拒絕。 阮秋荷梗著脖子,臉頰泛紅:“堂叔你之前說過,讓我自己找真相!不回去,我要如何找尋?” “我是去尋仇的。”阮霰道。 “他們待你不好,我與你一同教訓他們!”阮秋荷依舊堅持。 阮霰偏頭看過去,冷冷道:“胡言。” 被阮霰冷眼一瞪,阮秋荷急得兩眼泛紅。 阿七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此行當真凶險,到時候,我們要殺阮東林,身為他的孫女,你在旁邊會很為難的。” “要殺……家主?”阮秋荷聽完愣住。 “若無阮東林下令,主人會被囚禁在鏡湖底下百年?”阿七抱起手臂,冷冷一哼。 “囚禁在鏡湖底下?!” “不是在養傷嗎?” 此言一出,不止阮秋荷驚得跳起來,鏡雲生亦是滿臉震撼。 “此話當真?這百年來,阮東林將阿霰囚禁在湖底下?”謝天明拔出了劍。 阿七縮了縮腦袋,捂住自己的嘴,飛速瞟了阮霰一眼。 突然之間,阮秋荷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太可怕,令她猶墜冰窟,渾身上下都開始發抖。 她顫抖著身體站起來,在桌邊扶了一把,朝阮霰走去,一路跌跌撞撞。 “堂叔,鏡湖成為阮家靈氣之源,是百年前的事情。亦是從那時起,家族添了一條家規,說鏡湖底下鎮壓著一頭妖獸,沒有家主允許,斷然不可靠近。所以,鏡湖底下的妖獸,其實是你……那麽靈氣,也是因為你嗎?”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話說得斷斷續續,十分艱難。 阮霰沒答,阿七翻了個白眼。 “我知道了。”阮秋荷徹底跌倒在地,揪著阮霰的一片衣角,顫顫說道,“什麽天佑阮氏,都是虛言……是我們所有人,在吸你的血……” 片刻後,她又抬頭:“那清樂夫人呢?前些日子還在說,堂叔的母親……” 阿七憋不住了,打斷她:“都是阮家製造出的假象,夫人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主人被困在鏡湖底下!夫人早被阮家的人殺死了!” 在場眾人皆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原簫寒低聲喚了句“霰霰”。 他猜到阮霰神魂缺失一事因阮家而起,猜到“春山刀避世百年”是阮家對外的幌子,卻沒猜到……阮霰是被囚禁在湖底,更沒猜到,阮家百年間突然興盛,是因為吸食了阮霰的血肉。 如此一來,四聖家族守護的四把聖器皆沉睡,唯獨阮家的在近百年內被喚醒,定也是由於阮霰了。 阮霰抬眸,他感覺到原簫寒握住自己的手在抖。 “我會殺了他們。”原簫寒對上他的目光,緩慢說道。 “阮東林我親自殺。”阮霰語氣之中,冷淡依舊。 原簫寒點頭:“我知曉,我現在就去調人。” “北境之人入南國生事,容易挑起兩國幹戈。”阮霰拒絕,“對付阮家,我早有安排。” “好。” “阮家如今是陳朝屈指可數的大族,撼動不易。”鏡雲生擔憂搖頭,“且他們還有青冥落,以及……聖器。光是聖器的力量,便不是尋常幾個無相境能對付的,那已經超出我等修行者所能應付的範疇了。” 謝天明長劍一挽,笑容輕蔑:“那又如何?莫非使用了聖器,他阮家那些就能成為刀槍不入的聖人了?聖器又不是長在他們體內,先奪來,再滅十大高手、殺阮東林,那時候,金陵阮氏,便樹倒猢猻散。至於青冥落,刺客又不是死士,買通起來很是簡單,說到底,我們為錢賣命,並非為阮家賣命。” 他說話的同時,原簫寒執起阮霰的手,放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阮霰將視線移回他身上,看出這人在問,是否要先隨他去一趟鳴劍山莊,將寒露天取出來。 阮霰略加思索,搖頭拒絕。 上一次之所以慘敗,原因其實在於,那時他與寒露天刀鞘初融合,刀鞘上殘存神力和他自身真元相處分外不和諧,致使他無比虛弱,使不出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