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勁風掃過,三個迎門者以不可遏製之勢連退數丈,踩垮門檻、撞穿隔斷石牆,最後跌坐在地、無法起身。  然後,原簫寒躬了身,笑著對阮霰比了個請的手勢。  門內門外鴉雀無聲,阮霰將手搭到原簫寒手上,慢條斯理走進去。路過這幾人時,冷聲道:“叫阮東林來鏡雪裏。”第五十八章 無聲親昵  風雲榜排名第七的阮方意大婚, 阮家上下戒備森,一路行來,看似隻有捧著杯盤步履輕盈的侍女, 與歡談賞景的賓客, 實則暗處藏匿著無數打手和刺客。  熱鬧與嬉笑漸漸被甩遠, 半個時辰後,阮霰帶著原簫寒走上一段寂靜山道, 至那處清幽無人之地。  阮東林早在此等候, 比起上次相見, 他對阮霰的態度多了幾分忌憚,卻也不夠恭順。他坐在庭院樹下悠然品茶,身後侍立著管家,與十大高手其中之二。  阮霰淡漠掃了他一眼, 徑自走向廂房。  此間氣氛倏然一滯, 阮東林重重擱下茶盞,冷聲道:“阮雪歸, 你大張旗鼓回來,又特地叫我來此,為的隻是將我晾在一旁?”  “從你家正門走進來,就叫大張旗鼓了?”原簫寒偏頭, 眸眼幽幽一轉, 唇角笑意嘲諷。  “想必閣下便是鳴劍山莊莊主、孤月劍主與毒聖花間獨酌了。”阮東林不動聲色打量原簫寒一番, 語氣依舊冷沉, “真是有失遠迎。”  原簫寒“嘖”了一聲, 話語很是隨意:“倒也不必相迎,畢竟阮族長並非不知曉,我們來此,所謂何事。”  阮東林麵色更冷:“我們本該勢不兩立,卻將我叫到鏡雪裏,又是為了什麽事?”  這話終於讓阮霰停下腳步,不過先開口的,仍是原簫寒。  這人笑得很謙虛:“阮族長似乎有些耳目不佳,我們讓來此地的,隻有你一人——不過,這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我們會諒解。”  阮東林氣得瞪眼,阮霰望向他,語氣是慣來的冷漠:“叫你來,是給你一個機會。”  “嗬,機會?什麽機會?”阮東林怒極反笑。  “一個保你阮氏仍然安好、子孫性命無虞的機會。”阮霰道。  “哦?那條件呢?”  “你死在我刀下。”  “哈!”阮東林聽見笑話似的開始大笑,末了摔杯起身,平視阮霰目光,“阮雪歸,如今你三魂雖全,但我亦有聖器在手,要不要來賭一場,看看是誰,先死在另一人手上。”  卻是根本不給阮霰選擇是否參與賭注的機會,邊說,阮東林邊朝後招了下手。  一人持槍上前,下一刻,但見這槍者屈掌往銀槍上一抹,槍身流轉出數道銀芒,強沛氣勁鋪瀉開來,赫然是聖器之力。  槍者氣勢暴漲,一聲“請春山刀賜教”後,長·槍劃破虛空,掃出銀芒如瀑,跟著錯步旋身,長·槍似神龍擺尾,起落斜挑,氣斷山河。  風,拂麵而過,掀起素色衣角,掀起銀白長發,紛飛亂舞,宛如一陣不散的霧。  阮霰單手持刀,立在原地,身形紋絲不動。他在探查聖器的力量,當初在瑤台境迎擊霧非歡,由於神魂不全,無法全麵感知,此時此刻,終於看得分明。  聖器乃是以寒露天刀鞘上的神力喚醒,蘊藏其間的力量深厚無比,足以撼動一方天地,但——比起神力,還是要差了些。  阮霰不信那些神明為世間帶來光輝的傳說,但對這份力量,從來深信不疑。若以等級劃分,神力無疑是至高至強,聖器之力次之,其下則是修行者吸納日月天地靈氣、轉化為自身所有的元力。  這樣的排列之下,但有一點可惜——與阮霰相融合的神力,是刀鞘上的殘存,總量並不多,若是對上完全體的聖器,想必會吃力。  不過,對付眼前這個人,足夠了。  心念電轉間,銀白槍尖就要劃過臉頰,阮霰卻垂下了眼皮。  槍者眼底流露出冷笑,“被嚇得不敢動了嗎?”話還未落,但見倏然,素色衣袂晃眼而過。  刹那,人已消失,殘影仍存,阮霰鬼魅般出現在槍者身後,輕輕刺出一刀。  一刀,直入胸膛。  “一個無相境一層,也敢派出來丟人現眼。”阮霰抬眸,望定阮東林,緩慢說道。  “你們兩人,一人為風雲榜第二,一人為風雲榜第三,這天下的確難找出你們的對手。但若是,讓你們同時對上十數個境界比你們略低一二層、卻擁有聖器之力的修行者呢?”  “阮雪歸,縱使神刀刀鞘在你體內,也不見得能遊刃有餘吧?”  阮東林很不以為然,話到末尾,語氣帶上幾分得意。  伴隨這番話語,又有十幾人顯出身形,天上地下、分列八方,將阮霰與原簫寒圍在中央。  “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讓我們活著離開。”原簫寒拖長語調,  “放虎歸山,愚者為之。”阮東林嗤笑。  瞬息之間,十多人結成陣型,如阮東林所言,他們每個人每把武器上,都嵌著閃爍銀芒的時候。聖器之力陡然激轉,勁風狂掃鏡雪裏,天地為之變色。  衣角舞得更亂,原簫寒與阮霰站在一處,絳紫衣袂與素白衣擺相交相纏,無聲親昵。  原簫寒以玉笛抵住下頜,轉過頭去望定阮霰,神色透出幾分擔憂:“霰霰,我們似乎打不過。”  “打不過就跑,這不是你在流夜台時,時常對那群學子說的話嗎?”阮霰亦偏頭,對上他的目光,淡淡道。  如蓋樹蔭底下,阮東林聞得此言,冷哼甩袖:“想跑?已經晚了。”  “哦?是嗎?”阮霰挑眉。  話音甫落,赫見一艘巨大無比的雲舟出現在阮家護山結界之內,化作煙花盛放,轟響絢然,俄頃便吸引無數目光。又見煙花謝幕時,傾墜而下的長長光尾,又散作飛花,飄落於鏡雪裏外的山道上。  這飛花與山前迎客的是一種,但光芒更為璀璨,蘊含靈氣更為充沛,滋養隻是諸般功效裏微不足道的一種,其主要作用是淨化經脈、清除雜質、提純元力,對於乾元境以下的修行者,助力極大。  “是靈光!”“誰這麽大的手筆?”“天呐,快去搶!”“方才不是聽說春山刀回來了嗎?看那方向是鏡雪裏,定是他弄的!”  一時間,不計其數的人朝山道湧去,使出渾身解數,爭奪如雨的靈光。往日裏寂靜萬分之地,成了阮家最為熱鬧之處。  “許多人往這裏來了,雖然多數不是你們所宴請的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他們卻是那些人的家眷後輩。你敢當著這些人,圍殺我嗎?”阮霰甩掉刀上的血,冷聲問道。  阮東林麵色變得難看至極。他不敢——就算他敢告訴天下人,阮家同阮雪歸撕破了臉皮,但也不敢將一場婚宴變為殺宴。  家族的確勢大,但也招風,除卻一些敵對勢力,同樣擁有聖器的另外三族亦緊盯金陵,在徹底捏碎阮霰神魂、得到寒露天刀鞘之前,都不是暴露聖器已經被喚醒的時候。否則,將引來無限殺禍。  阮東林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今日,便放你一馬!”說完後猛地拂袖,帶著管家和手下化光離去。  一場狂風消散,鏡雪裏重歸清寂,掀在半空的衣擺落罷,勾勒轉瞬即逝的光弧。  “霰霰。”原簫寒輕笑出聲,“你什麽時候也學會撒錢這一招了?”  “我說過,會送一份大禮。”阮霰語氣平平,說完丟開手中的刀,細看之下,才知長刀已碎。  原簫寒彈出一道氣勁,將碎刀毀屍滅跡,繼而眸眼一轉,問:“你知不知道,方才你殺人的時候,我在想什麽?”  “在想什麽?”阮霰問。  原簫寒湊近阮霰,鼻尖在他耳間來回蹭著:“那樣的霰霰真好看,想把他按在牆上,做一些會把他弄哭的事。”  這人聲音本就好聽,華麗而清貴,此刻故意壓低了聲線,微微帶上幾分啞意,撓得阮霰有些癢。他往旁偏了一下,麵無表情道:“你大概沒機會,先回去。”  “嗯?是沒機會做那種事,還是沒機會把你弄哭?此外,我們回哪裏?”原簫寒追過來,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  阮霰抬手將人拍開,挑了最後一個問題回答:“以前住的地方。”  眨眼之後,兩人出現在金陵城西。  從外麵看,眼前是一間尋常普通的宅子,棕紅漆的門,青石牆,黑簷瓦。內裏卻是別致,格局不大,但很溫馨,如今正值春日,庭院裏花團錦簇,像是展開了一幅柔美的畫。  隨著跨過門檻,阮霰先是一怔,爾後周身氣息變了,那股冷勁兒被盡數收斂,留在身上的,唯有溫和。  原簫寒從未見過這樣的阮霰,微微一愣。再想,阮霰不可能花心思在這上麵,況且,這院內陳設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不僅如此,這院子裏還運轉著一個陣法,使得院內情形能保持初時模樣。  他當即冷哼:“你以前和誰一起住在這裏?”  “我母親。”阮霰對他突如其來的敵意與冷漠感到莫名其妙,邊說話,邊摘下了麵具。  原簫寒:“……”  眨眼後,他提起唇角,衝阮霰討好般一笑:“母親可真是心靈手巧。”  然後掏出一件法器:“院子裏這個陣法似乎快失效了,我去替你加固一番。”第五十九章 羽翼如雪  院落裏的格局一目了然, 阮霰沒花時間為原簫寒介紹,直接帶他步入正廳。這人也不客氣,進門跟進自己家一般,轉眼尋出一套茶具,又從自個兒鴻蒙戒裏取出先前存起來的好水,坐到桌後開始泡茶。  “你要找的人,什麽時候過來?”原簫寒忙中抽空問。  “快了。”阮霰道。  這個“快”字形容得當真恰當,桌上一壺清泉水尚未燒開,便聞有人叩響院門。阮霰以神識掃過,一揮衣袖, 將門打開。  來者共四人, 走在前麵的是謝天明與鏡雲生,後兩者一人著淺灰衣袍, 除腕間一串銅錢外,渾身上下不再有任何修飾, 另一人穿衣打扮皆似南疆風俗,布料極少,胸前、後背、手臂,大片皮膚赤·裸在外,腰間盤一條小指細的銀蛇,若不仔細查看, 不少人都會誤以為是根銀飾。  “主上。”“阮大人。”  一見阮霰, 兩人各自執禮。淺灰衣袍乃是單膝跪地, 態度恭敬謙順, 那個帶銀蛇的,則隻微微一點頭而已。  原簫寒目光落到後者身上,眼神變了一下。  阮霰注意到了,但沒在此時多問,他抬手示意淺灰衣袍起身,隨後道:“方才鏡雪裏外的靈光雨,多謝你二人。”  “主上客氣了,此為屬下分內之事。”  “阮大人客氣,為大人分憂,實乃在下幸事。”  兩人道。  “之後的事,少不得你們幫忙。”阮霰點頭,爾後為在場人做起介紹,“這位是孤月劍主原簫寒,這是林間鵲裴玨亦,情報樓之人,這是天玳毒主沈不悔……”  說到帶銀蛇之人時,這人卻笑著打斷阮霰:“阮大人,在下與孤月劍主早年間便相識,他很熟悉我的底細。”說完偏首,望定原簫寒:“是吧,師弟?”  當下時分,泉水初沸,發出咕嚕咕嚕的細響,淡色霧氣嫋嫋盤旋,原簫寒伸手熄滅炭火,用茶勺舀出半勺色澤正好的霍山黃芽至盞中,接著提壺注水。挺直的葉芽翻滾浮上水麵,又陸續沉入盞底,湯色暈開去,明亮微黃。  他將這盞茶放到阮霰手邊,才抬起眼,對沈不悔“嗯”了一聲。  有故事,在場其餘幾人不約而同心道,但沒人這麽不合時宜地開口。  裴玨亦上前,從鴻蒙戒裏取出兩份薄冊,交到阮霰手上,“主上,一份是近些日子梳理好阮家內部局勢的圖,另一份是聖器的資料。”  阮霰接過,邊翻看那份局勢分析,邊問:“你們對聖器有何看法?”  “阮家目前沒有動用過聖器本體,隻取出了一小部分力量,分給族內高手,但這份力量能使出幾成,因人而異,可推想聖器本體亦是如此。”裴玨亦首先回答。  接著說話的沈不悔,“並非所有人都能使用它的力量,聖器會挑人。這些年,阮家砸下無數靈丹妙藥,修行至無相境共的人計二十,但有資格使用那份力量的,隻有八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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