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日漸走高,空氣裏燥熱飄忽不定,原簫寒包了三個甜粽子和五個鹹粽子,又開發新品種,弄了兩個辣的,食之味道甚為奇妙,於是全送給了上門找揍的阮方意,然後將人一腳踹出春山。  這之後,他終於開始尋找神墓的位置。  尋龍點穴並非原簫寒擅長之道,但他在江湖上名氣甚大,出價又高,懸賞一經發布,便有精通於此的人接領任務,擅長陣法幻術的沉香亭也派來弟子,但一日又一日過去,都不曾得到結果。  神的墓穴,到底與尋常墳墓不同。  原簫寒麵無表情,回到山巔宮殿,打算從頭理順思路,切入別的角度,來解這個謎題。  神墓,春山。  春山刀,阮雪歸。  謎底當是與阮霰相關,但難以尋出個根據與緣由,原簫寒愁思不休。  就在這時,窗外一片飛花打著旋兒來到室內,起起跌跌,最後落到放平在刀架間的寒露天上。原簫寒心底忽起一念:神刀會不會與神墓有關聯?  思及此,原簫寒立時著手去試。  時間一寸寸從指間流過,方法試了千百種,但都尋不到真正的位置,原簫寒沒有放棄,他的人生意義好似隻剩下這個,卻更怕完成之後,想見的人依舊兩隔天涯。  盛夏清荷綻放,送來一室幽香。夜如水,春山上卻無燈輝,原簫寒赤足走過長廊上,踩著一地皎白月華,走出宮殿,走向一處不常去的地方。  這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阮霰回來,告訴他白梅花開了。  原簫寒似有所感,在月色裏起身,單衣帶刀,來到這片白梅林。  “霰霰,你是想告訴我,神墓就在這裏嗎?”原簫寒放眼四望,低喃著,走進白梅林深處。  *  耀白的光華退去後,一座掩映在蔥鬱層林後的神殿入得眼簾,泉水拍石,幼鳥清啼,沉靜悠然。  “你回來了。”  阮霰順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往前,轉過拐角,忽逢一人,白衣銀發,笑容溫和。  這個人有著與阮霰相似的麵容,但神情與氣質截然相反,他柔和得如同月色中輕曳的春花,而阮霰卻淡漠冷冽,是月色映照下的高山冰雪。  “你就是月神?”阮霰麵無表情握緊身側雁翎腰刀刀柄,殺機毫不遮掩,盡現眉宇之間。  “我就是月神,歡迎你回來。”月神笑著點頭,朝阮霰伸出手。  阮霰投去淡漠一瞥,駐足原地沒動,“不解釋一下?”  “我想臨淵定會在死前,將他所知道的都告訴你。這樣吧,你如果還有不清楚的地方,盡管發問。”月神沒有收回手,仍舊保持著相邀動作。  “我的前世。”阮霰言簡意賅。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稍微有些複雜。”月神偏了偏頭。  “那就簡單明了的說。”  “在你記憶之中的、你在另一個世界所度過的人生,並非你真正的前世準確來說,那一段時光、那個地方,相當於一個初生點。每一次任務失敗,你就會去那裏休整一段時間,再通過時空裂縫,重回這個世界。”  月神微微一笑,語氣溫雅,聲音悅耳動聽,但細細聽來,整段話裏語調不曾有半分波動。  阮霰淡淡“哦”了一聲,“也就是說,我的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尋找臨淵,然後殺死他。”  “這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不殺死臨淵,我們無法重臨那個世界。”月神笑道。  阮霰覺得自己已經看清了這位至高無上的神,他戴著名為溫和的麵具,實則虛偽得可怕,“不要用‘我們’這個詞指代你我,再說,那個世界並不需要神明。”  月神:“沒有神明,晝與夜會失衡,光不再降臨人間,到時候滿地伏屍,哀者遍野。”  聞得此言,阮霰冷冷笑起來。  月神輕輕歎了一聲氣,與阮霰相似的眉眼裏浮現失望之色。  “這個世界,並不是先有神,後有光的。”靜默片刻,阮霰垂下眼眸,微偏刀鋒,淡聲開口,“或許你們神憑借某種手段操縱三光,但終有一日,日月星辰會掙脫你們的禁錮,自發升起落下。”  月神沒接話。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阮霰又道。  “什麽問題?”月神再度笑開,慈悲與溫柔重回臉龐。  卻見阮霰平舉手中長刀:  “身為本體的你,應該虛弱到極點了吧?”  “正因為你的虛弱,我才不得不輪回一遍又一遍,直到前一刻,終於和人聯手殺死臨淵。”  “正因為你的虛弱,我才會產生獨立的人格,成為一個完全不同於你的人,致使你無法操控。”  “正因為你的虛弱,你需要我這個分·身回到本體,壯大自己的力量,否則,在重臨世間後,無法輕鬆掌控這個人間。”  “所以,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若殺了你這個本體,我作為分·身無處回歸,便也無需再回歸了吧?”  阮霰難得一次說這麽多話,狹長漂亮的眼睛緊盯月神,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處細微變化,眸光冰冷如刀。  月神臉上的表情消失,聲音沉下來,挾著些許寒意:“臨淵之所以能製造出‘獻祭自身為人間重新求回光明’的假象,就是因為三至高神之一的我尚存於世。我死了,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光明不會再降落那片土地。”  “可那……和我有什麽關係呢?”阮霰垂下眼,聲音冷淡無波。  這話讓月神眸底淌出名為憤怒的情緒,他眯了下眼,倏然抬手,屈指一抓——雁翎腰刀猝然從阮霰手中脫出,咻的一聲朝他飛來。  阮霰眼睫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但緊接著,阿七化作的腰刀竟在半空猛地折轉,逆著來時軌跡而去,重新落回阮霰手上。  “你控製不了我!”阿七的聲音傳出,語氣毅然決然,“我記起了一切,當初你創造我,便是要我當阮霰的刀、阮霰的盾,所以現在,我會依舊執行你這條命令。”  月神瞪眼:“你——”  “阿七……”阮霰握緊刀柄,低低喚了聲。  “你們倆都瘋了,若是人界失去日月星辰,饑荒、魔劫將接踵而至,到時候死傷遍地,無處聊生!”月神怒意暴漲,話語之間,揮出神力奔湧如洪,浩浩蕩蕩砸向阮霰。  “我說了,這和我沒關係。”阮霰神色依舊,手腕一翻,刀刃在虛空劃出刺眼光弧,“有人在外麵等我,所以我,必須殺了你。”  阮霰不想打消耗戰,更懶得去試探,此一刀傾注全力,揮出刹那,一刀化萬影!  這招是跟原簫寒學的,並在其基礎上進行了改良——月神閃身避開,卻沒能甩脫,刀影當空調轉方向,緊逼身後!  阮霰第二刀隨之而出,他身法極快,刀風直逼月神麵門。月神避得狼狽,看得出他當真虛弱至極。阮霰的心漸漸穩下來,踏出七星步法,刀鋒偏轉,刀勢越出越疾,刀風愈演愈烈,逼得月神步步後退。  殘影當空,人已至他側,阮霰生生以一人之力製造出圍困之勢,令月神退無可退。  “還有一刀。”阮霰斜垂刀尖,撩起眼皮注視對麵曾經至高無上的神明,聲音猶勝霜雪冷。  月神張了張口,但阮霰什麽話都沒讓他留下。  一刀橫斬,刀光紛亂。  阮霰抽刀退後,冷眼旁觀神明逝世,化作空無灰煙。  下一瞬,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轟響。  光屑與塵埃同舞,阮霰轉身時分,竟見此方山水,陡然崩塌。  有一人執刀站在他對麵,絳紫衣衫,烏發如檀。他的身後,遙遙可見一片未開的白梅,夜風吹動林葉,沙沙細響,悅耳動聽。  “我來接你。”原簫寒朝阮霰伸出手,話語帶笑,神色溫柔。他站的地方正是明暗交界之處,身前是明媚白日、光若浮金,身後是夜色如長河,幽幽不見盡頭。  阮霰沒有任何猶豫,放下刀快步過去,把手放進原簫寒手心。  風掠過眉眼,柔化眸底冰寒。  原簫寒拉著阮霰往外疾走,踏過他以刀劈就的石道,走過一級又一級延伸向上不見盡頭的石階。在他們身後,神殿化作廢墟,整個空間傾塌崩陷,伴隨著轟隆巨響,埋葬曾經至高無上的神明。  腳下石階開始震顫,不斷抖落碎石與塵土,阮霰和原簫寒對望一眼,十指相扣著跨出最後一步,甩開後方再不可及的廢墟與墓地。  這一刻,原簫寒終於明白,神墓的位置為什麽遍尋不得。  因為他和阮霰重逢在那之前,神還沒死啊。  春山,夜色如酒,幽香醉人。  阮霰素衣銀發被長風勾勒,翻飛起落不休,他環視周身寂靜山林、澄澈月色,許久後,偏頭望定原簫寒,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原簫寒笑起來。  “因為我回來,這個人間,可能要陷入一段時期的黑暗。”阮霰又道。  原簫寒把阮霰擁入懷中,“沒關係,黑暗抑或光明,凡人都能找尋出自己的活法。”  “神啊,真是一群貪婪自私的人。——當然,我也是。”阮霰說著,緩慢彎起眉眼,笑容清麗靜雅,仿佛空山白梅開。第九十章 番外酒醉春山月  阮霰答應同原簫寒成親了。  後者興奮得三天三夜沒睡, 親親切切拉著副莊主坐在春山山巔宮殿門口台階上,算良辰算吉日, 擇地點擇婚服樣式。  原莊主是個非常注重儀式感的人, 雖說“聘禮”已下過一次, 合婚庚帖也強行交換過,但他還是決定遵循六禮,從納采、問名到請期、迎親,樣樣不能少,處處不能省,連跨火盆和射箭都不行。  當然, 這決定是單方麵做下的。阮霰得知後, 二話不說抬腳一踹, 把原簫寒和副莊主送出了春山。  原莊主委委屈屈跑回來, 手腳並用把阮霰圈在懷裏,覺得心裏很苦。  “擇日不如撞日。”  “明天, 地點就是這裏。”  “你還有一晚上的時間通知賓客,但數量不能超過五人。”  阮霰麵無表情把身上的爪子扒拉開,麵無表情起身, 麵無表情對原簫寒說道。  “霰霰……”原簫寒仰起臉,眨巴著眼睛看向阮霰, 像極了一隻討好主人的大型犬。  阮霰不給他任何機會,直接走人。  一團白光從窗外夜色飄入殿內, 奸詐笑了一聲, 落地成一頭雪白巨犬。  “原莊主, 這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阿七舔著爪子,慢條斯理說道,“在遇見你之前,主人從來沒想過要和誰成親。”  “再說了,拜堂與否,舉行婚宴與否,對你們來說根本沒什麽兩樣嘛。”  原簫寒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拔腿往外去追阮霰。  卻見阮霰正站在庭院花前,和副莊主說話。  “吉日的話,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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