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棲見也不知是震驚亦或疑懼,渾身都在顫抖:“你……你帶我來這裏,難道說莊崇光……”蘇錯刀頷首道:“此處有墓室二十八,以廿八星宿為名,莊宮主的屍身就在氐宿室。”說著當先左行,沿著青石甬道走出百十來步,踩上三級台階,推開一扇石門,淡淡道:“進來。”墓室正中一具石棺,樸實無華。越棲見一時停足不前,蘇錯刀也不催促,隻負手而立,身影在重重光線下,虛虛幻幻,如處九天神境。從地宮出來後,越棲見便如一縷幽魂也似。十年來的唯一宿願,如此輕易得到滿足,整個人卻仿佛高空失足,丟了精氣神,虛弱綿軟,一步也邁不開。蘇錯刀陪著他,席地坐在脂醉花從中,聲音像是剔透的琉璃,泛著微冷卻華麗的光澤:“崇光宮主是我親手殺的,也是我親手放入石棺安葬。”越棲見漠然問道:“莊崇光手中……為什麽握著一對泥人兒?”趟在棺中的莊崇光,絕無半分凶神惡煞之態,顏若春花初綻,紅菱般的嘴唇邊,甚至有一絲頑皮如孩童的笑意,右手緊握一對憨態可掬的五彩泥人。自己一生淒苦飄零,盡拜此人所賜,但他卻死得如此安然……越棲見並非戮屍鞭骸的性子,百感交集無從發泄,心中隻餘一片空茫,言語也無頭無緒了起來。蘇錯刀緩緩答道:“那對泥人兒是蘇小缺宮主親手捏給他的,崇光宮主視若至寶,早早定為陪葬之物。”又道:“七星湖曆代宮主,都可攜一物陪葬。隻不過有些死得突然,自己無法擇定,便由最親之人為他挑選……比如沈宮主,他的陪葬之物就是蘇宮主後來選好放入棺中。”越棲見雖不好奇,卻怔怔問道:“是什麽?”蘇錯刀歎了口氣,道:“是蘇宮主的貼身兵刃,伽羅刀。”越棲見麵無表情:“那蘇小缺的陪葬之物呢?”蘇錯刀道:“不知道……蘇宮主立過誓,生是七星湖之主,便是死,也要埋在七星湖,可現在這墓室中並無他的屍身,想來還活著。”稍停了停,眉宇間掠過一道厲色:“他若忘了自己立過的誓,我會帶著他的屍體回來。”此言大有深意,越棲見卻不欲深究,道:“你的陪葬之物又是什麽?”蘇錯刀一笑:“我隻想生前,不慮死後。”“不過阿離肯定會替我備好。”他一口一個阿離,自然而親密,這樣的態度仿佛一根蘸了粗鹽的長針,能刺穿人的瞳孔心髒。越棲見眼底漾出血絲,一時不能自控,脫口而出:“葉鴆離行事惡毒無恥,絕無一宮總管的氣度。”蘇錯刀看著他,神色微冷:“你又有何等氣度?” 第十三章蘇錯刀看著他,神色微冷:“你又有何等氣度?”越棲見一愕。蘇錯刀淡淡道:“阿離堂堂正正打贏了你,是不是?他既不曾殺你,也沒有斬斷你的手腳,算什麽惡毒無恥?”越棲見手心冰涼,本以為蘇錯刀雖為邪教之主,卻自有心胸氣魄,並非怙惡不悛之徒,不料他竟不辨是非不知輕重,完全不認為葉鴆離有絲毫的錯處,當即忍怒道:“縱然我武功低微,也算醫舍弟子,他毫無來由痛加折辱……”蘇錯刀不耐煩的打斷道:“阿離就是這樣的。”簡簡單單一句話,渾然天成的沒心沒肝,麵不改色,已傷人至深。阿離就是這樣的,所以越棲見活該受辱?越棲見習慣性的默默垂下眼睫,不再多說一個字。真愚蠢,真笨拙。這些年炎涼自知,早修煉成了百忍成鋼隨和如水,桑鴻正銳利警惕的眼神下,更懂得百辯不如一默。今日卻是怎麽了?蘇錯刀不知真假的幾句喜歡,自己就死心塌地如同無知幼童?連疏不間親這樣的道理都忘得一幹二淨?葉鴆離行事跋扈陰損,連七星湖門人都視如犬豕,如今已不把楚綠腰放在眼裏,將來位愈高權愈重,蘇錯刀的臥榻之側,豈不是豢養了一隻噬主之獸?可笑自己出言提醒,卻成了心懷叵測的宵小卑劣之輩。正靜靜思量間,隻聽蘇錯刀柔聲讚道:“你不在江湖行走,懂得的卻不少。”語氣中有些安撫的歉意。越棲見心頭一顫,抬起頭來,但見蘇錯刀微笑的眉眼,比斜陽更熏人欲醉。蘇錯刀又道:“阿離和我……以後日子長了,我慢慢告訴你。”原來自己的心意,他都明白!登時一顆心仿佛鴿子振翅,越棲見輕聲道:“桑伯伯不喜歡我出門,所以隻能埋頭讀閑書,江湖中的劄記傳說看過不少。”蘇錯刀道:“桑鴻正兩張臉皮的偽君子一個,收養你隻怕沒安好心,你在我這兒,沒必要桑伯伯長桑伯伯短的叫得那般親熱。”越棲見眼眸晶亮,卻道:“桑伯伯待我很好,衣食無匱供應無缺,我很知足。”蘇錯刀笑著:“那你還回桑家麽?”捉住他雪白剔透的手指,隻覺指尖指縫間全然光滑細膩,一點學武之人的粗糙都沒有。越棲見立即搖頭,直言相求:“錯刀,我留在醫舍,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