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隻聽唐飛熊輕歎道:“當時蘇錯刀一口應下,道七星湖宮主爭位,無需拉扯上別的門派……越棲見短短數年,便能擾亂江湖,憑空掀起腥風血雨,是個極厲害的角色,錯刀不願牽連到唐家和你。”見唐離眼睫低垂著若有所思,隻當他心裏難過,耐心的安慰勸解道:“咱們家倒不怕越棲見,但留著七星湖的前任宮主,正道中著實交代不過去,而且這百十年來,唐家一枝獨秀,早惹了不少眼毒……聽明德的口氣,近日越棲見還要去攻打白鹿山,其實這何嚐不是整個正道的意思?聶十三當年壓得諸派毫無顏色,一手調教出數個魔頭,和尚道士們也隻敢念經不敢歪嘴,如今白鹿山日漸式微,往昔結下的怨氣,正道剛好借越棲見的手偷偷出個淨……”唐離聽得白鹿山一事,微微一愣,神色間頓時有種古怪的譏誚之意,急問道:“越棲見要去滅了白鹿山?什麽時候?”唐飛熊點頭,語氣略顯沉重:“越棲見出手,素來雷轟電掣,他既與諸派透了這層意思,多半就在百日之內……狼子野心,此番叫他得逞,更不知下一個又輪到哪門哪派?看別人家裏起火當煙花,殊不知火已燒到自家的後門屁股了!這些名門正派,隻一味的縱容唆使,卻不知養虎為患,更不知誰做了誰的刀!”唐離仔細聽著,嘴角笑容越來越明亮:“百日之內啊……”側頭沉思片刻,笑嘻嘻的起身下床,連鞋也不穿,一手捂著生疼的屁股,在屋裏轉來轉去的說道:“越棲見對上錯刀,真是……枉費了太多心機,放著陽關一條道他不走,非要算計得七竅直流血的走羊腸路,還說什麽知音妙賞?分明就是砰砰猛撞那銅牆鐵壁聽回聲呢,我都要可憐他了!他根本就不懂得……”“錯刀這個該死的大騙子,有時候說話比唱戲還好聽,卻一個字不能信,連狗屁都不如,狗屁還能聽個響,他的話卻影子都捉不著,但有時候隨口一言,卻又落地生根,守得跟個道德君子也似……”稍稍一停,眸中閃過驕傲之色:“蘇錯刀一諾,五嶽為輕。”唐飛熊看著他莫名其妙的歡喜雀躍,已覺心驚膽戰,聽得五嶽為輕這一句,愈發毛骨悚然了,柔聲道:“阿離,你……氣傻了?”唐離道:“我才不傻,我不知道多聰明的!”唐飛熊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那你跳得跟隻野兔一樣,出言又這般雅致的……做什麽?”唐離得意的宣告:“我文武雙全嘛……小姑姑,我要洗澡、吃飯!我髒死了,也餓死啦!”唐飛熊忙吩咐趕緊把唐家小少爺洗刷幹淨再喂飽,熱水手巾澡豆香胰子送來,唐飛熊還賴著不走,一邊眼光光的看著他脫,一邊閑磨牙:“收拾利索了就去見你阿爹,你睡著時他來看過好幾回,心都為你操碎了,哎?你個不孝的瓜娃子……這裏怎麽都腫了?蘇錯刀那砍腦殼的咬的?還是捏的?”饒是唐離臉皮厚,也不敢接著脫下去,提著褲腰惱羞成怒道:“小姑姑!你還知不知道害臊?還是不是女人哪!”唐飛熊老熊當道一般不容撼動,掐著腰站了個玲瓏浮凸的姿態:“你小姑姑我,唐門第一美人的名頭坐了十年了。”見唐離一臉警惕,生怕自己過去用強扒了他褲子也似,便風致楚楚的拉了張椅子,舒舒服服的坐下來,細眉高高挑著:“接著脫,我就知道什麽是害臊了。”唐離手無寸鐵的對著這麽一個強徒惡霸,哭喪著臉想了想,幹脆噗通一聲頭衝下紮進水裏。唐飛熊冷哼一聲,上前一把將他拽起,柔聲細語的痛罵道:“你以為小姑姑多想看你的光溝子?你個昧良心的憨包!恨得我抄個板子給你來頓筍子炒肉,溝子給你龜兒子的打腫,你才曉得鍋兒是鐵倒的……好生洗幹淨!我去給你做碗抄手!”裙裾飛揚著出門之際,還意味深長的強調:“不放辣子的清湯抄手。”唐離頓時深刻的覺得女人就是虎狼,連長房二哥家剛滿周歲的唐小羆唐九姑娘也是。第九十二章唐離洗沐完,狠吃了兩大碗鮮雞湯的抄手,換上潔白精細的苧麻夏衫,打著飽嗝兒,一朵雲也似飄到唐一星的住處。暮時將臨,院子裏的青石地澆過水,涼爽無比,唐一星坐在一張寬大的竹藤椅上,唐離見了,也不行禮,笑眯眯的直接爬上椅子:“阿爹,我想你了。”唐一星看他一副乖憐相,一顆為人父的心已是柔得化開了,笑道:“阿離睡醒了?今天高興麽?”“高興。”“你高興,阿爹就高興了……”唐一星低聲歎道:“不過阿離,唐家堡全族上下幾百人,我也不得不多些顧慮,你哪天若是傷心,阿爹或許隻能陪你一起傷心。”唐離懂得他言下之意,心中卻隻有溫暖感激,整個人都偎依到唐一星的懷裏。他乖起來當真有些小動物氣,這等幼稚的舉動做出來,也讓人絲毫不覺做作別扭,反而一派自然的天真討喜:“阿爹,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唐一星微笑不言語,人情有厚薄,便是父母子女,都得看個緣分,唐離懷龍山上一式拚卻玉石俱焚的靈犀互指,剛好撞上了心裏數十年來未能解的情結,初始時,隻不過在他身上看另一個人的影子,但時移事異,機緣巧合之下,唐離在唐家死而複生,一睜開眼,像隻剛出殼的雛鳥,瞳孔如嬰孩,沒有半分雜質,那時起,他就是唐家的孩子,是自己疼進心坎兒裏的幺兒。唐拙匆匆進得院內,見父子兩個正言笑焉焉,不禁奇道:“老爺子……阿離也在?”唐一星聽他這話來得蹊蹺,唐離已笑著解釋道:“阿爹,是我假傳了你的話,讓拙哥來的。”起身替唐拙搬來一張椅子:“拙哥請坐。”又道:“阿爹、拙哥,江湖如今蝦蟹橫行,咱們家也不妨掀點兒風浪如何?”唐拙與唐一星交換了個眼色,心中隱約知曉,他必是想求唐家出手救下蘇錯刀,當下不由得微歎了口氣。誰知唐離輕聲一笑,卻道:“咱們唐家本就不拘小節,更不是那等蠅營狗苟之徒,既如此,為何不快意恩仇一回,秉俠義之道,救助白鹿山,一舉摧毀越棲見之勢?”唐拙頗覺意外,唐一星目光微動,卻無半點驚訝之色,隻道:“為什麽?”唐離神色清冷端嚴,長身玉立,一言一語均是三思後的精到紮實:“越棲見圖謀白鹿山,打的幌子是孟自在勾結七星湖,與蘇錯刀有三十年守望互助之約。”“正道暗地裏給越棲見鼓勁,卻是為了白鹿山昔年的榮耀,以及翻算謝天璧這幾位魔頭的舊賬。”唐拙頷首,唐一星眼神裏有精光一閃:“說得很是。”看唐離侃侃而談,清清楚楚的剖析要害,想來他執掌七星湖內堂時,便是這般揮灑自如的風範,唐一星一時竟有老懷安慰之感。唐離踱開幾步,道:“如今孟自在已死,便是有罪,也罪不及門人,而七星湖的宮主越棲見莫說守望互助,根本就是要一口吞了白鹿山,當日的協約早已算不得數,又怎能舉著當牌坊?再說越棲見奪位,任盡望曾出手暗助,好歹也略盡了走狗綿力……越棲見要打白鹿山,先是欲加之罪,再有恩將仇報,俠、義、信哪一條沾得上?便是邪派,恐怕也做不出這得正氣凜然之事。”唐一星但笑不語,唐拙沉吟片刻,實言相告:“其實老爺子與我這兩日一直也在權衡此事。”起身拍著唐離的肩,眼神坦承明朗,道:“越棲見在靈鷲寺對醜哥出手,更對唐家蓄謀已久,咱們與他遲早會有一戰,但眼下去白鹿山,隻怕會犯眾怒。”唐離搖頭,道:“拙哥,既然必有一戰,那何時戰、何地戰為何不占個先手主動?”說到此處,笑容惡劣狡詐:“何況……咱們去白鹿山,也不會敲鑼打鼓迎親也似的去,咱們人銜枚馬摘鈴,出其不意潛藏突襲,多半能一舉擊殺越棲見。”唐一星突然開口,淡淡問道:“阿離,你覺得白鹿山……是唐家最好的時機麽?”唐離道:“是。”唐一星神色略顯凝重:“為什麽?”唐離睫毛垂著,良久方道:“越棲見武功再高,白鹿山上也騰不開手來對付唐家。”不待追問,眼睛裏亮晶晶的似有淚光,斷然道:“因為蘇錯刀……錯刀一定會在,會拚死而戰。那三十年之約,正道隻會當個笑話,但蘇錯刀會守,哪怕孟自在死了,哪怕任盡望幫著越棲見害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