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說,他竟然以為那是驢。    禾後寒回想起到昨日初見江盛時的怪異感,那時他以為是因為江盛的裝束過於招搖,而坐騎又過於凡俗而致。現在他忽然明白了,引起他這種錯位感的並不是矛盾的事物對比,而是他潛意識裏更深層的東西。他剛剛才意識到,從初見到現在,他所看到的這頭驢,一直也隻是能看到的罷了。    隻見其身,不聞其聲。    天下僅此一隻,常伴主人側,此物名“獗”。    而這主人,便是第一公子了。    第一公子何許人也?    武功天下第一,身姿驚豔絕倫,江湖人尊稱“第一公子”。此人天生奇才,背景雄厚,乃武林第一大世家驚流門大公子,十三歲入世,十五歲渡海曆練,十八歲回到中原,帶回奇珍無數,而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專屬坐騎“獗”。    第一公子最叫人歎服的事跡卻非僅僅如此,而是他與人交手,從未落敗。    不論是他以十三歲之齡連挑十數個門派卻不傷對手分毫,還是十八歲回到中原後以討教的名義兩年間連續擊敗了武林榜上有名的江湖高手,亦或是解開小丘仙一派的百藥難題,破了同的金甲陣,他都是以一種篤定的,近乎於遊戲人間的姿態完成了。    在江湖人眼中,此人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他是江湖傳奇。    最年輕的活著的傳奇。    丞相有何驚(下)  禾後寒竟然一直沒有把江姓同武林世家聯係起來!    這是因為他雖然知道“第一公子”這個名號和事跡,但其中大部分卻都是他考中科舉後去拜謝恩師時道聽途說所得的,人人都說“第一公子”如何如何,江盛的本名反倒少有人人稱呼,而正是這個盲點讓他吃了大虧,若他想起江盛便是那“第一公子”,他就不會那般防備,也就不會勉強地接受什麽飲酒的提議,自然,也不會有之後種種了。    此刻禾後寒清醒且絕望地意識到:他贏不了。    他贏不了江盛。    那件難以啟齒的事會跟隨他一輩子。    隻要聽到第一公子這個名字,這件事就會永遠纏著他。    他一瞬間渾身充斥了一種深刻的絕望和無力感。     禾後寒本意是等到了通州,將皇上安置好再解決此事。    誰知江盛竟有這麽一重身份,這讓他所有的打算都要重新思量。    禾後寒有那麽短短的一刹像被人扔進了深淵,急速墜落到了深潭,失重和窒息感籠罩了他。但顯然,他比自己所想的堅韌,他也比自己所想象的能忍。他甚至能冷靜地思考接下來的行程。    禾後寒詢問道:“江盛兄常走此路,可知還有多久才能到達金寸鎮?”    江盛思考了一會兒道:“按照你們現在的速度,大約還要三天。”    禾後寒點了點頭,走到車板上,用眼神示意皇帝坐進車廂,然後他揚起鞭子,抽在馬背上。他這時想的是,要盡快到達城鎮,然後換掉馬車,改騎馬,好大大縮短行程。他並不知道,無論他再如何加快速度,他們也將遭遇避無可避的危險,就在馬揚起蹄子噅鳴的時候,在客棧提前離開的那一撥人中,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地奔向了百裏之外的大鎮金寸,這會在不遠的未來給他們帶來極大的麻煩。        禾後寒抬頭看了眼天色,此時大概已過了酉時中,日頭隻剩下了青色的輪廓。他們此時所在的位置距離大鎮金寸約莫還有一天的路程,但這裏卻仍舊是荒郊野外渺無人煙的山地。    崇淵感覺到馬車停下,就掀了簾子下了車,百無聊賴地掃了眼周圍。    倒是一邊的江盛,早已經自覺且喜滋滋地到一旁升起了一堆火。    禾後寒默默地從包裹裏翻出幾個饅頭,還有用紙包著的幾條鹹肉幹,這還是昨日他們從客棧裏帶出來的,已經連續吃了兩天了。    禾後寒認為崇淵還能吃得下這些食物要多虧了那日他迷路時啃的幹餅太過難以下咽做了比較,才讓饅頭鹹肉幹也成了好東西。    他拿著饅頭湊近篝火,遞給江盛一個道:“江盛兄也吃些吧。”淡青色的天光與赤黃色的火光融匯在他玉雕似的臉龐上,流淌出一種動人心魄的專注,這讓他的神情顯得很平和。    江盛接過饅頭,眼神像黏在了禾後寒臉上似的流連不去,禾後寒聽到他十分感慨地道:“在下自認識瑞聲兄後總覺得虛活了二十幾年,此時此刻在下心中很是惶惑,瑞聲兄莫非是在下的一個夢麽?”    禾後寒極力控製著自己繃得抽痛的手腕才能不把手中的饅頭一把捏扁,心中道:噩夢罷。    崇淵無聲無息地站在馬車邊,他的位置離火光有些遠,這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符合年齡的沉穩,但這同時也讓人無時無刻不意識到這是一位皇帝。    禾後寒拾起一根小鬆枝,火光呼啦閃了一下。    幾聲細微的鬆油爆裂聲後,火堆旁已空無一人。    在鬆枝壓到火焰的刹那,禾後寒已經從坐的姿勢迅速變換為前傾著上身手掌觸地的姿勢,與此同時,一旁的江盛眯了眼睛,猛地弓起腰身向前俯衝過去;當火焰繞過鬆枝的時候,禾後寒已借力向後彈躍到崇淵身側,而江盛已靠衝勢迎到來襲者身前,此時他們的距離已從貼身而坐隔開了六七丈。禾後寒隻見江盛閑庭信步似地抬手一點,那襲擊者就如被拋擲而出的瓷器般墜落在地,發出喀拉哢嚓的聲音。    禾後寒隻覺汗毛倒豎,那竟然是根骨盡裂的聲響!    而那人竟然還沒死,癱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嘶嚎著。    禾後寒隻覺驚駭莫名,他根本沒有想到江盛手上戴的本來累贅般的萬鈞珠竟然可以被運用發揮出如此威力,這是何等的震懾!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江盛一人能將此物用得如此出神入化,驚世駭俗了罷。    禾後寒鎮定心神,當務之急是擊退這些來襲者。夜色剛降,禾後寒凝神觀察周圍驟現的影影綽綽的身影,他在心中飛快地計數著:一,二,三,四……二十四個。    禾後寒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江盛的年齡也是二十四。他迅速把這不靠譜的念頭擯除在外,抽出了與包裹一同取出來放在車板上的刀柄,那是他的刀,也是他出師時師父送給他的出師禮,三十六寶器之離刃。    其實禾後寒當初是不喜歡刀的,他更喜歡劍。    禾後寒記得拜師門的第一天,他的師父把他帶到藏寶閣,他相中了一把長劍,但他的師父卻為他選了一把刀,不容抗拒的。他當時是有些不滿甚至委屈的,但很久之後,當他長大到能輕鬆地揮舞一把刀時,他突然發現當他拿起一把劍時,他已經無法自如地控製用劍的速度了。    禾後寒的師父是個極有遠見的人,他看出禾後寒天生反應極快,動作也極靈活,如果再使劍,難免會輕盈有餘而力道不足,更糟糕的話甚至會流於輕浮表麵,武功難以大成,相較之下,注重力量和精簡的刀更適合禾後寒。    禾後寒出師後的難逢敵手充分證明了他的遠見卓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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