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融融的廳堂裏,周婉靈總算吃了個心滿意足,抬頭左顧右盼地找她舅舅,禾凝凝被她那茫然委屈的小模樣逗笑了,在她臉蛋輕輕捏了一下道:“叫你就知道吃,看,舅舅不見了吧。”        禾後寒在書房裏,他先叫羅祥搬了個暖爐進來,這才坐下來,對羅祥道:“你可還記得前年江盛贈予我的別莊?”    羅祥點頭:“自然記得,就在蜂丘鎮邊上,依山傍水,雕欄玉柱,隻此一家,江公子好大手筆!”他一邊說著,一邊嘖嘖歎道。    禾後寒不理會他的感歎,又道:“你明日起早,就送小姐和小小姐去那處。”    羅祥剛要張口問原因,就見禾後寒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他便把不解咽回了肚子,退下了。  室內靜悄悄的,昏暗中一簇微弱的燭火驀地閃動起來。    禾後寒將榴髓玉牌摸出來,擺在燭火上邊溫熱。    在等待宮裏暗衛趕到的這功夫,禾後寒已經鎮定心神,冷靜下來了。    他腦海裏一瞬一瞬地躍出三年前他帶著崇淵逃出宮的片段……他為崇淵挑好素衣豔鞋,為他描畫妝容,他那時滿眼都是少年天子綺麗得不似人間的麵容,滿心都是冒犯帝王的緊張……那時小皇帝輕輕地對他說:朕不視當不知,愛卿放寬心。  如今他還可視若不見否?    窗扉被輕扣兩下,禾後寒臉上一瞬間就退卻了種種複雜神色,凝聲道:“進來。”    兩名暗衛無聲無息地躍了進來,跪在地上行禮道:“參見大人。”    禾後寒擺手叫他們起來,瞄了其中一人的臉,咦聲問道:“今日當值的該是十六,為何你來了?”    被禾後寒點名的那人回答道:“宮裏今日一直在忙新入三個妃嬪的事情,人手不夠,就輪到屬下當差。”    禾後寒聽了這話,心裏不禁一喜。    他早料到今日宮中必定暗潮洶湧,皇上極有可能顧不上太子明橋那邊,而他就可以趁機……趁機將明橋偷出來!    對他而言……這說其實算不得登天難事,他位居丞相高位又身手了得,是皇宮裏所有暗衛的統領,再說他兼任護國公,手中握有三塊兵符分攤京城兵力,這樣位高權重,深受皇帝器重寵信的大臣,他若想從宮裏帶出一個人送到宮外,可以說輕而易舉。    禾後寒是萬事俱備……連東風都早已候好。    他本來琢磨著得尋個借口把暗衛抽調開,又擔心崇淵即便在大婚之時也不忘看顧明橋……如今看來宮中此時恐怕已是水深火熱,波濤洶湧了……說話這暗衛本該是明橋所居燕祥宮當值的,但他卻頂替了傳話送信那暗衛的差事……此刻燕祥宮守衛便已空虛!    禾後寒心中過了那陣大喜過望,隱隱地又冒出點說不清的憤懣來。    他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說道:“你二人現在立刻去芳菲樓,本相心中有所懷疑,今夜恐怕要出大事。”    那二人一絲猶豫都沒有,應了是就轉身躍出了窗戶。    禾後寒從前心中總對皇家暗衛的太過聽話有不滿,認為他們幾十個人大男人都和石頭人差不多,比起說沒腦子還不如說滿腦子隻有戒律守則,常常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沒有半點兒主見似的,這時他卻暗自慶幸暗衛的這個特點,省了他解釋糊弄的口舌。    他又坐了一會兒,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細節,利索地換上一件黑袍。他推開窗戶,看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宮城,悄然靠近。    他無法預知到,這一夜的變故,將會遠遠超出任何人的預計。        禾後寒的動作很輕,卻又很快,他迅速將燕祥宮每扇門窗鎖緊,接著在正殿裏每個角落點上火苗,又把能燃燒的所有物件一一燒著,這之後他才緩緩步到太子床榻邊上,低頭看著躺在那兒的小小身影。    明橋如今不過一歲多,可身為太子,他已經開始學習自立和習慣孤獨。    這會兒他正老老實實地一個人躺在那兒睡著,絲毫未察覺自己的命運即將再次迎來巨大的轉變。  禾後寒聞到了一點燒著東西的煙味……他彎□子,小心翼翼地將明橋抱在了懷中,這小太子要比他三歲的小侄女輕很多也小很多,可一樣的柔軟,一樣的惹人愛憐,但一個讓他滿心愛憐無盡寵溺,一個卻讓他要死死咬住牙齒才不至於失態。    他心神之中被兩種激烈的情緒洗滌,一為奪回親侄子的喜悅,一為對抗皇帝的戰栗。要放在別的時候,叫他欺君、暗度陳倉、瞞天過海,他想都不會去想……可如今這些他把往日裏想都不敢想的全做遍了。他求了江盛,用他難以啟齒的方式,換回了一個條件,一個對方心甘情願的條件……送明橋出京城,離這不屬於他的皇宮遠遠的,也離他的親人遠遠的。    這一動,又要牽扯無數,免不得再起風波。    可這是一條回不了頭的路。    他一早就知道。    燕祥宮外,火光還未透出來,一切都看似平靜,隻一道漆漆黑影倏地掠過宮牆,潛進了靜默無息的城巷。    丞相有何恐(全)  京城最多的就是巷子,七拐八繞,一不留神,走出來的就是另一個街口。    禾後寒攜裹著明橋,快速地穿過幾條小道,終於看到了守在巷口的一輛馬車。    這個時辰,大街上早已沒有行人來往,空蕩蕩寒冷的小巷裏,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著。    禾後寒悄無聲息地摸過去,冷不丁開口道:“做什麽的?”    車前車後分別有一人,那二人忽聽漆黑夜中傳來這麽一聲低低問詢,先是渾身一激靈,緊接著馬上回過神來,其中一人立刻回道:“渡江過橋的。”    這是禾後寒與江盛定下的暗號,可謂驢頭不對馬嘴,基本上沒有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可能。禾後寒向前走了幾步,將摟在懷中的明橋遞了過去。    那人剛接過來,就聽明橋嗯嗯幾聲,醒了過來。他一路上被禾後寒裹挾著騰轉挪移都睡得好好的,這會兒不知怎的卻轉醒了。    幾人俱是一驚,生怕明橋在這寂靜深夜裏哭鬧不休,惹人來看,到時候他們再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帶出城去,就要增加不少難度。    卻不料明橋隻探出腦袋,地盯著禾後寒瞅了幾眼,然後就迷迷糊糊地把眼睛閉上了,竟又睡了過去。    禾後寒鬆了口氣,悄聲叮囑道:“你們千萬小心。”    那人立刻應道:“您放心。”說完不再多言,抱著明橋跳上馬車,那馬車裏竟然還有人,伸手就將明橋接了進去。在外邊的兩個人不作停留,立刻駕馬離去,動作輕巧敏捷,一看便知訓練有素。    禾後寒站在原地目送那輛馬車遠去,心中忽喜忽悲……他並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片刻便收回了心思,一個閃身就隱入了漆漆巷口。    他這時以為所有事已塵埃落定,再無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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