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比崇淵大七歲,自從她姐姐死去將她獨自一人留在宮中,她就早早地飽嚐了人情冷暖,宮中險惡,後來因為崇淵指名要她伺候,她才能平安地長大,甚至坐到了德妃這個位置上。這其間許多年,李溪是看著崇淵長大……驚歎那小娃娃的容貌,一天天,一年年,那小娃娃越來越出色,容姿綺麗得簡直不似人間所有,形貌肖似其母,風華才智卻遠勝其母。或許是自小因為沒有生母的照料,在宮裏這樣的環境下……崇淵極快極早地成熟了起來,她看著他的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不動聲色,一點一點地沉澱下來……直到有一天有一天,那小少年漫不經心地衝她一笑,眼睛裏沒有了一點幼時的懵懂和天真,可那突然就抓住了她整個心神,讓她連呼吸都忘了…… 後來……她就開始為崇淵辦事,那時她還是豆蔻年華,也曾有過一點少女的心思,可她牢牢記著分寸,不能僭越……日積月累,她暗地裏不知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做得算是不錯的,她成為了崇淵手下最好最聽話的棋子。 回憶讓李溪的感官鈍化在寒冷的冬夜裏,她仍然立在門口,又想起七年前,那時她十六歲,崇淵十歲,他把吃完的碗筷擺到一邊,突然側著頭,微微頜首,笑著道:“你服侍我好幾年了,以後就一直跟著我吧,我不會虧待你。” 她看著那小少年瀲灩的眉眼,初露豔色的容姿,心髒猛地一跳,慌忙跪在地上,臉頰通紅,囁嚅著道:“奴婢,奴婢謝皇上賞識。” 她就聽那那小少年微微笑著嗬了口氣了,輕輕地道:“以後你可不能這麽不善言辭。” 那恍惚還是昨天的事。可現在她已經是當年那小少年的妃子了,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棋子。 李溪的記憶繼續往前追溯,更久的過去,十幾年了吧,她姐妹喪父喪母無親無故的二人隻好賣身進宮,當時姐姐對她說,妹妹我們以後就住在這大房子裏了,姐姐把自己一輩子都賣進來了,有好多錢,等你到了年齡出宮的時候,姐姐就把這些錢都給你,你出去找個好人嫁了,要替姐姐好好過日子啊…… 她今年已經二十三,再過不久就到了出宮的年齡,可她恐怕這一生早已拴在了這深深的宮中,拴在了那偌大皇宮的主人身上。 她嫁了……嫁給了全天下最最尊貴的人,她把自己的所有奉獻給了那少年帝王,一點一點,如若鯨吞蠶食,終於一無所剩,連著一顆心,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李溪打了個哆嗦,關了門,一步一步走回床榻,殿裏的燭火早已散盡,一如她不複天真的年華,或許有一天她會後悔,會痛恨命運帶給她的苦難,可她現在隻能飲鴆止渴。 她坐在床邊,全身上下卻不見一絲鬆懈,李溪由崇淵一手帶出來,心思手段都是過人,她知道……這一夜,還有一場戲在等著她。 丞相有何愧(全) 禾後寒取了離刃經過禾府前的第一條街時,皇宮裏正迅速地趕來一批暗衛. 京城很大,條條巷巷四通八達,但禾後寒熟知珠華性格,她若逃跑,選擇的一定是最寬闊的路。他循著丁點蛛絲馬跡,很快就追蹤到了珠華的去向。而他離得越近,心裏就越發不安……珠華逃跑的這個方向,與帶著明橋出京的一夥人的方向是相同的。 此時夜深人靜,人跡稀少,兩方人相撞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都說想什麽來什麽,禾後寒隔著老遠,就隱隱約約聽到了鏗鏘的刀劍相碰的撞擊聲。他馬上頓住腳步,收斂呼吸,輕輕靠了過去。 黑漆漆的巷子,月光不甚明亮,讓打鬥的人影變得模糊而飄忽。 禾後寒盡力分辨出了其中人影,珠華、五名皆手提大刀的高壯男子,旁邊地麵上還躺著一具屍體,看其體型絕非中原人。 禾後寒心中發涼,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成真了江盛派來接應明橋的馬車正好被攔在路中間,那車上的三人已經被卷進了混亂的戰局之中。他心中焦急萬分,卻不能這麽衝出去,他快速地觀察了那幾名大漢的武功路數,心中有了底,才緩緩蓄力,握緊手中黑刀,猛然騰身躍了出去。 禾後寒武功是很好的,以他如今的年齡所達到的成就,武林中能與其比肩者其實寥寥無幾。可奇怪的是,他總是以小到不可思議的幾率碰上太過詭異或者太過強悍的人,譬如江盛,又譬如崇淵。江盛天賦異稟,又得天獨厚,早已集武功大成,崇淵修習皇家頂尖的秘籍,更乃世上罕見,禾後寒本是強手,遇上這二人卻皆為強中之強,總被壓下一頭,不知是幸也不幸也。 如今他在這無人小巷,麵對的是幾名殺氣凜凜的彪形大漢,背後是年幼的侄子和身陷險境的紅顏知己,他方可暢快淋漓地一展身手。 月光極其黯淡,禾後寒身形又快,簡直就如同鬼怪一樣驟然出現,纏鬥中的幾人還沒怎麽反應過來,皆是一愣,就聽兩聲慘叫,兩個大漢被接連砍翻在地。 這一下,珠華看清了禾後寒的臉,大喜過望,呼道:“阿瑞!” 一聲過後,剩下的三名大漢立時將目標轉向了禾後寒。若是中原人,或者江湖人,看到同伴被一刀斬殺,心中多為頓起膽怯退卻之意。然而這幾人卻恰恰相反,似是殺紅了眼,不要命地撲向他。 禾後寒心中驚歎,手下卻毫不留情,刀刀快如閃電,好似隱藏在黑暗中的怪獸,一口一口吞食人命。 有他出手,本來僵持著得戰局立時一麵倒,可那幾名大漢越挫越勇。其中一個被禾後寒斷了左臂,神情猙獰著掄圓大刀,凶猛地襲過來。 禾後寒舉刀向前,直直接下這一擊,兩刀相撞,嗡鳴之聲猛地炸開,讓人牙齒發酸 。 他看出那人已是強弩之末,提了一口氣,臂上驟然發力,竟生生將那大漢推出一丈多遠,他用力的角度很巧妙,那大漢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等著他的是禾後寒的最後一擊。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崇淵派出的暗衛終於找到了這裏。 禾後寒猛地抬頭,正瞟見幾道黑影迅速地從屋脊劃過,向這裏飛奔而來。 ╋╋╋ 他心中叫糟……來得太快了,他立刻回頭大喊:“你們幾個快走!” 珠華一愣,問道:“你呢?” 禾後寒費盡心思才將明橋偷了出來,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再有。他無法容忍至此前功盡棄,隻好鎮定地對珠華解釋道:“這些是我的人,你們現在不走,過會兒我反而為難。” 珠華一聽,自然不再猶豫,轉身離去,一邊護著明橋的三人也轉身要走。 然而皇家暗衛豈是白養的,幾名暗衛迅速協調好位置,避開禾後寒所在,直奔明橋而去。 禾後寒正緊緊盯著他們動作,立時做下判斷,扭身一抬手腕,黑刀迎上前去,他對使力角度、方向的判斷分析十分精準,這一劈下去角度刁鑽,剛剛好讓那暗衛失去平衡,向左側踉蹌了一大步……這一躲,就勢必得讓他左邊的另一名暗衛將兵刃收回,以免誤傷同伴,但隻要這把兵器收回去,這幾名暗衛構成的陣型就露出了破綻禾後寒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以一刀劈開暗衛組成的追蹤陣形,一擊奏效。 幾名暗衛受挫,但認準了目標,狼狽了片刻便又繼續追去。 但這時珠華與帶著明橋的幾人已經離開了一段距離,身影藏進晦暗的夜色中,十分不好辨認。 不等禾後寒鬆一口氣,漆漆黑夜,無人小巷裏,不知不覺又浮出了幾個模糊的黑影,模糊,卻迅速,有道道微弱的鐵光忽閃著,寒入骨髓,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崇淵竟然派了這麽多暗衛! 皇家的暗衛大多留守在宮中,若無特殊情況,極少外派,但這時……禾後寒在心裏略略一算,這幾名暗衛剛剛被他攔下來,那邊就立刻發覺趕了過來,這樣的密度分布和聯絡速度,看起來竟似是有一半的暗衛都被遣了出來。 禾後寒隻覺後背寒氣森森……剛剛宮中暗衛人手還忙不過來,這時卻一下子空出這麽多人……這絕不尋常,像是一個陷阱……為了抓誰……明橋現在在誰手上,誰就難逃一死。 他強自鎮定下來……他與江盛最近的聯係是在半個月前,一個秘密的口信……江盛現今應已離開,但若是接應的人被抓住……供出江盛……禾後寒心下一凜,飛快地做出了決定。 他運起輕功風息水,搶到暗衛們的前頭,他速度比別人快,眨眼之間就追上了珠華幾人,護著明橋的三人同珠華正奮力趕往城牆那邊,禾後寒喚住他們,接著短暫的停頓,將明橋抱過來,一把塞進珠華手中,急切地道:“珠華姐!幫瑞聲這一次!” 珠華這時雖自顧不暇,但她相信禾後寒,隻把明橋攬進了懷中,匆匆看了他一眼,繼而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禾後寒又低聲對那三人道:“如今演變成這個局麵非我所願,但若你們其中一人被抓住,其餘人的行蹤就會立刻敗露,你們主子便會被定罪,我不敢冒這個險。到了這裏,你們三人便與我無關了,能逃則逃,逃不出,我也會給你們……一個痛快。” 說罷他轉身離去,不再回頭去看那三人。他心中並不好受,三年前他一怒之下曾險些要了江盛的命,如今又因一己之私斷送了這三人的前程甚至活路,這債卻要背到江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