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後寒在後方與少數兵士一起拔營,江盛幫著他一起把厚重的牛皮帳篷起樁卷好,拖到沼澤湖邊,裝船運輸。 禾後寒雖不覺得累,但額上也泌出汗水,江盛殷勤地用袖子給他擦去,禾後寒兩隻手空不出來,周圍又空蕩蕩蕭條得緊,便任由他去了,好在大軍早已渡過沼澤湖往空北駐地而去,留在後方的多為勤務兵,此時更是忙得不見人影。 江盛最愛蹬鼻子上臉,難得在外邊禾後寒這般默許,他擦著擦著手就滑下去搭在禾後寒腰間,討好地說:“瑞聲,你看這仗打得順利,是不是有我的功勞?” 禾後寒思索片刻,道:“若無那‘呼風喚雨’,縱使我師傅再博學也是斷然行不通;若無這張師傅巧手造船,恐怕我軍也難得這麽順利渡湖。你確實立了大功。” 江盛笑眯眯地說:“那在下向你討個賞,你給不給?” 禾後寒似笑非笑地道:“按理說你該向皇上去討。” 江盛手臂收緊,反問:“你讓在下去送死?” 禾後寒沉默片刻,突然譏笑一聲,道:“罷,你要的無非……無非是……”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個字簡直細不可聞。 江盛卻突然打斷他,直接道:“在下討你一顆真心,你給不給?” 禾後寒手上正搬著兩根折疊支架,其中一根不知怎的突然斜著掉了下去,砸在泥水坑裏,霎時濺了他一腳的泥水。 江盛一動不動地在背後圈著他,兩人俱是沉默不發一言,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禾後寒啞著嗓子開口,他幾乎懷疑自己的喉嚨還在不在,說出的話好像不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而是從天邊風裏刮來的:“好。” 說完他一下子就僵住了,再然後嘴巴好似不聽使喚了似的:“你我相識五年有餘,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但後來你一直……望海崖討伐七巧教,護我侄兒離京,讓你不得不舍了產業出京避風頭,如今又助我師兄大軍征伐……我看在眼裏,我……” 江盛手攬過他脖頸,低頭含住他雙唇,繾綣溫存。 過了一會兒,禾後寒感到一直抱著重物的手臂不堪重負,酸麻極了,他伸手推開了江盛,慢慢呼吸了一口濕土的氣息,臉上、耳根的紅潮迅速褪去。 江盛看得發愣,忍不住問道:“瑞聲,其實在下一直以為,你的臉皮簡直就是個麵具可以任意改變。” 禾後寒俯身撿起掉落的木架,轉開了話題,道:“戰事還未完,不要掉以輕心。” 戰爭從來不是公平的,當一方的優勢被打消,迎接它的多數時候都將是潰敗。 禾後寒這些年經曆多了,見多了生死,早已不怵血腥,卻仍是被戰場極端冷酷而凶狠的廝殺所震懾,空北族人出名的凶悍,舜朝雖率大軍壓境,勢不可擋,但若要完全收服空北之地,也並不是容易事。 待得兩軍你追我趕,你來我往數月之後,時節已近秋,雙方終於在空北平原上迎來了最終的正麵交鋒。 榮嘉祿親自披掛上陣。 禾後寒一言不發看起來與往常無異,但等榮嘉祿將連月弓的弓弦用棕櫚油細致擦過,又轉了轉拇指上的象牙扳指,隻待出征之時,他卻猛地向前一步,快速地道:“師兄,我和你一起去。” 榮嘉祿意料之中,又似是有點無奈:“我怎會讓你置身險境。” 禾後寒道:“我與師兄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無法幹坐在著等師兄回來。” 榮嘉祿搖搖頭,沉默半晌,還是道:“不行。”說罷轉身離開,不作絲毫停留。 禾後寒站了一會兒,眼神一定,一把抓過黑色長刀,身形一動,追了出去。 他這一去,好久也沒能回來。 等他再回來,一切都早已天翻地覆的變了。 ☆、丞相有何功(全) 禾後寒一直跟在榮嘉祿後邊,躲藏在一幹將士後方,他們中間隔著一整個千人隊的步兵。 百丈外,空北騎兵成錐子型列陣,關外烈馬遠遠傳來的噅鳴好似往熱鍋裏投下一把沙子,劈啪跳躍的愈發緊迫。 榮嘉祿勒馬在最前排,身後一排十幾名大將,不動如山。 空北族的大將是一個絡腮胡中年漢子,手裏握著兩柄彎刀,被直射而下毫無阻礙的日光一晃,刺眼的寒光平地暴現。 大漢暴喝一聲,馬頭高高揚起,繼而俯身猛地向前衝刺。 這個動作拉開了這一戰的序幕,無數的空北鐵騎潮水般奔湧而來。 隆隆的馬蹄讓大地的脊梁震顫,聲動雲霄。 榮嘉祿微抬一手,萬軍沉默,他將連月弓拉開,肩背的線條一點一點形成一個有力的弧度,他一動不動地穩穩地舉著長弓,迎麵對著凶猛而來殺聲震天的空北大軍,麵不改色。 沙場像一根繃緊的弦,嗡嗡地響著,禾後寒好似已經聽到了不遠的之後廝殺的喊聲,隱約聞到了流血的氣味。他牢牢凝視著榮嘉祿,漆黑的眼瞳中映下榮嘉祿身上銀色鎧甲的一道乍亮的反光,一枚象牙扳指與弓弦輕彈,瞬息之後一觸即分,白色翎羽長箭微微一顫,猛地消失在人眼前,急速射向奔騰而來的敵軍。 一箭射馬。 一箭斷刀。 最後一箭殺將。 三箭連發。 神乎其神。 空北主將一瞬間甚至來不及呼喊,就被後邊奔騰的鐵騎踏於蹄下,刹那之後屍骨無存。 跑在最前邊的空北將士猛地發覺主將好似憑空消失了,不禁動作一滯,全軍陣形頓時出現缺口。 榮嘉祿毫不遲疑,抓住時間,抬手一揮,吼道:“殺” 一人一馬當先衝出去,舜朝大軍緊接著紛湧而上,片刻之後,兩軍終於廝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