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親王!” “昱親王……” 他沒能見到江盛最後一眼,不知怎的,他的腦海裏響起江盛的聲音: “在下討你一顆真心,你給不給?” “……一顆真心,你給不給?” ……他說:“好。” 他在混沌的黑暗中突然感到了一絲清醒的歉意。 在場的雙方士兵,多數人甚至沒能看清那是誰,更想不通為何隻有這一個人能夠在鋪天蓋地的死亡光線下行動,但他的確在一瞬間挽回了節節敗退的舜朝軍,穩住了舜朝的勝利。 他的名字將被載入史冊,被無數舜朝的子民所稱頌,被無數文人墨客妙筆生花地記錄下來,萬古流芳。他在那一刻,成就了一個不朽的傳奇。 可惜的是,這一戰的傳奇,卻以所有人的歎息為終結,至此落幕。 丞相有何憊(全) 那似乎是另一個世界。 禾後寒睜開眼睛,腦海裏恍恍惚惚這樣想著,再深刻的東西卻一點也回憶不起來。 他動了動身子,不禁愕然,這種無力而酸脹的感覺他從來沒體會過,他費力地攥了下拳頭,竟然無法握緊。 是那種細微的持續不斷的顫抖和虛脫一般的感覺。 禾後寒臉色終於變了,他掙紮地撐起身子,好似身上壓了一座大山似的,拚盡全力才坐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這裏有些熟悉……卻並不是他的臥室。 成塊的平坦而潔淨的黑鬆石地麵,八角玲瓏桌,一側鏤空鑲金玉的禦獸熏爐,這裏是皇宮…… 禾後寒眉頭一點一點擰起來,他記得最後一個畫麵,黑暗,無邊的黑暗,失去生命的恐慌和無助……怎麽又一次、又一次安然無恙?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腦子裏還有些鏽住了似的抽痛,無法集中注意力……這感覺對他而言太過陌生,讓他有點惶惑,還有點……說不清的恐懼。 他伸手撩開被褥,薄薄的褻衣之下是瘦骨嶙峋的軀幹,禾後寒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這樣的根骨分明,連一點脂肪一點肌肉都不見了,隻剩下一層皮和幾根骨頭架子,有些嚇人又有些叫人不忍目睹。 他手指顫抖的幅度驟然變大,禾後寒閉上眼睛平複了好一會兒。 這時他聽到“吱呀”一聲,眼皮下的血管被大量湧入的陽光刺痛,他張開雙眼,入目是……皇帝,崇淵。 他看起來似乎又長大了一些,比禾後寒離京時看起來更加成熟,容貌臻於完美,打眼一看,驚為天人。不知為何,他手裏還提了一把銅黃色的劍,在皇宮裏崇淵並不需要武器…… 禾後寒腦子還有點混沌,一時想不明白,他無聲地看著崇淵,他感到了皇帝的激動。 崇淵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無法控製似的展現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 非常的令人震驚。 禾後寒楞楞地看著他,半晌才從嘴裏擠出兩個字:“皇上……”接著不知道要說什麽,一邊訝異與自己嗓音的嘶啞與微弱。 崇淵大步跨過來,把手中握著的劍放在床沿,禾後寒來不及推擋,或者他也根本無法用力,就被死死攬進了皇帝的懷中,他現在精神不太好,別的顧不上想,隻覺得渾身疼痛不堪,忍不住伸手向外推了推。 崇淵卻一動不動,禾後寒不敢多加忤逆,隻好忍著。 這時隻聽崇淵在他耳邊低聲道:“朕,你再不醒來身體會,完全衰竭,死亡……” 禾後寒費力地思考,試圖弄明白前因後果,半晌才猶疑地問道:“我……微臣這樣多久了?” 崇淵這才鬆開他,微微後退,凝視著他,道:“你離京是三年前了。” 禾後寒渾身一震,一時茫然,他離京時在外行軍約莫一年,這麽算來,他竟昏迷,亦或是睡了,兩年之久?這兩年,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後來…… 他腦子裏一時亂七八糟擠滿了東西,卻又抓不到頭緒,這種無力感讓禾後寒十分不習慣、不適應,帶來不安。 崇淵卻在這一會兒裏收斂了情緒,眼波平靜下來,神色淡然,他伸手從一邊取過一個瓷藥瓶,倒出幾粒遞到禾後寒嘴邊。一邊又取過一個玉碗,喂禾後寒服下,這一套動作嫻熟自然,好似做了千百遍。 禾後寒心緒不寧,盯著崇淵,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麽。 崇淵將他輕輕按在床上,為他掖好被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剛剛醒來,不宜多動,你就這麽躺著,朕說給你聽。”他頓了頓,坐在禾後寒床邊,靜靜地俯視著他。 “空北這一族名已於一年前廢除,如今隻有氏州關外子民,所有空北族民全部歸順我朝這要歸功於你,至少一半是你的功勞。” 禾後寒心中不解,可並沒有表示出來。 崇淵卻似看透了他似的,繼續道:“這說來話長……第一,你當日毀了七彩琉璃車,助榮將軍殺了昱親王。” 他略略一頓,問道:“你可知當年昱親王崇洲為何被父皇驅逐出京?一是因為他覬覦太子之位,圖謀不軌,不擇手段;二是,父皇發現了他通敵叛國的證據。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就是這個秘密、就是這個不知名的原因,讓他變得瘋狂且極端,讓他他製造了一件威力驚人的武器,簡直可以毀滅一切……好在你毀了那件武器,這隻有你能做到。” 崇淵說到這,見禾後寒張口欲反駁,立刻了然而確定地再次強調道:“不是因為你的武功,或者時機……這隻有你能做到,隻有你能在那東西的攻擊下存活。” 崇淵這樣說,禾後寒雖不解,也不再問,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刻在骨子裏麵,自然而然。 崇淵想了想,又道:“其二,你庇護了前空北族的子玄公主數年,免她遭於她叔父讚多王的迫害。這讓後期空北殘部歸順我朝的過程十分迅速而平和。”他不顧禾後寒略略發青的臉色,而是道:“子玄公主於朝大加讚揚,她又是空北族正統的王室繼承者,有她的支持和協調,戰後空北部落自然易於收服。”說到這兒,崇淵見禾後寒臉色不好,微微歎了口氣,道:“你不必擔心,她今年春時與一位自小服侍她的家仆成親了,如今很好,朕並沒有強製她。” 禾後寒噤聲,一時不敢多說。 崇淵卻不知怎的突然笑了笑,本就生得無雙豔色,眉目如畫,這樣的神色更添動人,眸光深邃冷靜,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他微微笑著道:“榮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