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雪惡狠狠地瞪他,不依不饒地道:“你騙人!剛才你根本沒看夾的是什麽。” 禾後寒默默看了她一眼,十歲的小女孩,最是無憂無慮,天真快樂的時候,卻連笑都不會。 他突然脫口而出:“飛雪,你想不想有一個小弟弟陪你?” 江飛雪神色瞬間變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麵上,厚實的紅木桌子竟發出輕微的哢嚓一聲。 禾後寒極少有茫然的時候,不過他這時確實反應慢了半拍,一時鬧不清楚江飛雪怎的發了這麽大脾氣。 隻聽她怒吼道:“你要找女人?我一定會揍死那狗屁小弟弟!” 禾後寒目光一冷,江飛雪很會看人眼色,一時抿了嘴角,倔強地瞪他。 禾後寒這才慢條斯理地道:“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一個姑娘家,說話要注意措辭。”他雖這麽說,語氣卻並不見得多嚴厲,到底是心疼江飛雪小小年紀就練出這樣一副人神懼怕的凶狠模樣。 江飛雪兩隻手緊緊攥成個拳頭。 禾後寒微歎,拉過她兩隻小手,輕輕掰開,和聲道:“我並非要娶妻,恐怕我這輩子都……隻是一個幼童,四五歲大,以後你做他的姐姐,要照顧他,知道麽?” 江飛雪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他也要叫你爹?” 禾後寒搖了搖頭,道:“不,我是他的舅舅。” 江飛雪臉色一下子轉晴,放下心來的樣子,突然又問:“那他怎麽不去找自己爹娘?” 禾後寒慢慢地道:“他爹娘不知道有他。” 江飛雪疑惑地追問:“為什麽?” 禾後寒想了想,道:“他出生的時候,天上的神仙看他太可愛了,就偷偷把他抱走了。後來他長大了想回去,神仙說好,但又不能讓凡人知道神仙的行徑,所以就不許他回家,但神仙又要給他找個好人家,於是就把他送到我這裏了。” 江飛雪先是沉默,接著冷笑一聲。那麽小的孩子,竟能發出那樣尖刻的聲音:“我沒見過神仙,才不信什麽神仙的鬼話!他一定是你私生子,就和我一樣!” 禾後寒語氣平靜,反問道:“你見過皇帝麽?” 江飛雪愣了一下,好似有點迷惑,但還是搖了搖頭。 禾後寒繼續問:“那你說這天下的主人是誰?” 江飛雪好似有點明白了,不情不願地說:“是皇帝。” 禾後寒說:“你又沒見過他,你怎麽知道是他?” 江飛雪聽出了禾後寒的言外之意,她毫不示弱,大聲反擊道:“我沒見過皇帝,但你見過。神仙……如果真的有神仙,他為什麽不救救我娘?我已經按照道士說的給他錢了……也在潭水裏跪了三天……可我娘死了!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仙,他們都是騙子!騙子!” 禾後寒心裏好似被猛地砸了一拳似的,酸疼酸疼的,他不知道該哄她些什麽,他善於講道理,卻不知道用怎樣的道理才能安慰一個希望破滅到絕望的孩子。 他腦子轉的飛快,最後卻隻是又夾了一顆大蒜,放到自己碗裏,幾口吃掉,扭頭狀似無意地道:“飛雪,你看,我吃了,大蒜真的很補。” 江飛雪愣愣地看著他,突然拾起筷子,一口吃掉了大蒜,皺著眉頭狠狠嚼了幾下,接著呲牙咧嘴地眯了眼睛。 她好不容易咽下去,又瞪著眼睛看禾後寒,可眼睛被蒜頭的辣味嗆得狠了,盈盈的蒙上了層水光。 禾後寒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神色間化出一片無聲的笑。 江飛雪繃著臉,突然憋不住似的笑了,又凶狠又羞惱地揉了一下眼睛。 禾後寒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卻又時常被心口突然冒出來的重重思緒淹沒,忍不住後悔。 這日他下了朝,剛回府不久,窗欞上突然傳來哢哢幾聲輕響,禾後寒不禁猶疑,暗衛若無召喚,極少在白日出現。 他打開窗扇,外邊沒有人隻有一隻鳥兒。 褐色的羽毛,翅尖上長而寬的羽翼,圓圓的墨綠色瞳孔,是一隻鷹鴿。 禾後寒心裏突的一跳,這不是榮嘉祿養的那隻鷹鴿! 它怎麽找到這裏的?禾後寒心中疑惑,立刻又想到他師兄現在大抵也是在連穀山川,同他師父一起的話……讓隻鳥兒送信那便不足為奇了。 禾後寒幾下拆開信封,指尖微抖。 寥寥幾行字:今年十一月初一宛州祖華鋒見,見見你侄子。落款竟然是青山。 禾後寒腦中思緒急轉:祖華鋒……江湖上最出名的地方,曆任武林盟主誕生的地方。十一月份……正是江湖頂頂盛事武林大會召開的時節。還有明橋…… 師父想做什麽?禾後寒有點想不通。 現在剛入十月份,要在十一月初八之前趕到宛州,再過約莫十天他就要啟程。 禾後寒突然咬了咬牙,幹脆就趁這個機會把明橋抱回來。他難以抵抗這個誘惑…… 意料之外的這封信,好似突然逼著他做了決定。 時間不多,禾後寒摸出榴髓玉牌,盯著看了一會兒,古樸的纂體字,溫潤的玉麵,從此以後,就要永遠拿著它了……至死方休。 當晚,他進了宮,承恩君下。 燭火平穩地燃燒著。 整個過程他一動不動,直到一切結束,他很快就從崇淵身下挪出來,忍著難受和冷汗,起身一件一件套好衣服。 他低聲道:“微臣……告退。”不抬眼,不去看,腳步虛浮,匆匆離去,一刻都不逗留。 崇淵沒有說話,靜靜聽著他關門的聲音,坐起身來披上外衫,嘴角突然凝出一個微笑來,年輕的臉,不可多得的容姿,一個鮮活的表情。他步步為營,花了多少手段多少功夫啊,漫長難熬得連他自己都曾懷疑過。可終於……早晚有一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