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鬆了口氣,再一看薛銘,就發現他滿臉慘白,嘴唇青紫,手腳微微發抖,顯是中了毒。 我連忙把他的衣服撕開,這書生竟然還不好意思地推推我:“恩,恩人,我雖說要報答你,可卻不能以身相許……這有違聖人教導。” 我啪地在他嘴上打了一巴掌,仔細看他的傷口,奇怪,銀針旁邊肌膚正常,並無常見的潰爛發黑跡象。 薛銘呻吟一聲,拉住我的胳膊:“恩人,我頭好暈,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雖不通醫理,可簡單的聽下脈搏還是會的,這一聽可真是不妙,薛銘的脈搏十分紊亂,好像丹田之中正被什麽東西來回衝撞撕扯著。 我一想到那種感覺,忍不住後背發涼。薛銘並非習武之人,他中這毒隻是頭暈目眩腹中絞痛,若是我,說不好這一身功夫都要廢了。 我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要擋那針?” 薛銘蒼白的臉色突然冒出一絲詭異的紅暈:“這,不才怎能讓恩人受傷?何況,你,你還是個姑娘家,不才可是個男人。” 我心裏有些感動,又有點陌生的感覺。我先哼了一聲,想了想又說:“咱們先找個地方,我好幫你療傷。” 這毒好生怪異,大多數時候毫無異樣,我想解決都不知從何下手,有時候發起病來又毫無規律,有時是在半夜,有時又在正午,常常是我正酣睡到一半就被薛銘哆哆嗦嗦冰涼的手指給碰醒,睡眼朦朧間用內力幫他把毒素化解開來。睡得正香被人叫醒幹活實在不爽,可看到薛銘臉色慘白的模樣我又不忍心,這書生臉上的傷好了完全,看起來倒是挺秀。我便容忍了他冷得發抖時往我被窩裏鑽。 好在我身上有錢,在江南的小鎮子住下個把月也是無礙,這小鎮依江而建,秋天時的景致別有一番風味,我閑來無事便逛逛集市,晚上去荷花塘坐坐。 我親爹的人來過一次,沒發現我,好事。我算計著時間,也有兩個來月了,江南秋天最富盛名的瓜果我都吃了個遍,我決定等這邊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啟程回京。 薛銘身上的毒也好了差不多,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從前三天一犯,現在也有半個月無事了。可是這書生卻習慣了日日往我屋裏鑽,我看他手腳老實,又怕他再犯病,再說江南的冬天也是陰冷,多個男人在旁邊很暖和,也就默許了。 這晚他舀著一塊玉佩,料子倒是不錯,神情有點怪,與往日不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本想日後報答你,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兒家的名聲總是不好……我是喜,喜歡你的,不知你可願嫁給我?” 我出來這趟本來是躲避婚事的,可現在燭光下看這書生情意綿綿的眼神,心中好像撞進了一隻小鹿,怦怦直跳。我又想起他為我擋針的時候…… 可這世間再無比我爹還好的男人,嫁給誰也不如陪著我爹來的完美。我又想到若是回京我爹還是要我嫁人該怎麽辦,到時不如叫這書生來提親,我也好先做個樣子,反正這書生任我搓揉捏扁的,我便是住在府裏他又能如何。 我想著想著,忍不住有點高興起來,交待給薛銘我家住哪兒。 薛銘嗯了一聲,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低聲說:“我必不負你。” 我總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不過轉念一想,他還能翻出我的掌心去。 沒過幾天,江南這邊終於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不大,就是密密麻麻的,像水裏的小蟲子,連成一片一片的,讓人看不清遠處的東西。 往日這時辰薛銘早就過來了,今天卻沒聲沒息的,我心中一驚,難不成是一下雪又犯了病?我急急忙忙下了地,跑到隔壁去找他,屋內空空如也,連個人影兒也沒有。 真是奇怪,晚飯時還在呢。 我有些擔心,披上衣服舀了劍就出去找他。 沿著江邊往前走,飛舞的雪花撲簌簌地往我臉上打,雖然不疼,卻是冰涼涼的,就像老天在哭似的,我總覺得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再走了幾步,聽到前邊有兵器相撞的打鬥聲。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 “……本宮前些日子一時疏忽,竟叫你們這些叛徒下了毒,今日你們既來送死,便由本宮來清理門戶!” 我愣住了,腳下似乎生了根,我站在原地,透過紛飛的雪花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看似文弱的身板每晚都要怕冷似的往我被子裏鑽,騎馬的時候也是憋憋屈屈地團成隻蝦米,想不到舀起劍,殺起人來,也可以這麽錚錚無情。 江水被鮮血染紅了,靜靜的從我腳邊流過。 薛銘收了劍,看見了我,他的眼神一變,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沉默了下來。 我終於明白了江湖險惡這個詞,我以為是緣分讓我救了他,到頭來卻是被他刻意地利用。原來世間真的沒有那麽多機緣巧合,兩情相悅,有的隻是機關算盡,虛情假意。 我覺得嗓子發澀,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問他:“……你被人追打那次,是真的麽?” 薛銘頓了頓,黑漆漆的眸子透過雪花看著我:“不是,是我先認出你,才在那偷東西。” 我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麽了。我很奇怪,以我的脾氣,這時候應該抽出劍來砍他個十刀八刀才解恨,可胳膊卻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 原來心裏沒了力氣,手中的劍便也舀不住了。 十歲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吃遍了這人世間的苦;十歲以後,我以為我已經享盡了這人世間的福。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人世間還有更苦更甜的東西。 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懂了。 漫天的細雪鋪在江麵,隔在空中,十幾步遠,就好像兩個世界,我看不見薛銘,也看不見腳下的路了。番外【飛雪連江】下 我回了京城,我親爹和爹都在府裏,我親爹本來要教訓我,或許是我的神情不太好,他皺著眉頭頓在了原地。 後來我爹來找我,問我出去這一趟玩得好不好。 我沉默著,不想騙他,說爹我想嫁人了。 我爹也沉默了,片刻後問我真的? 我點點頭,他便說也好,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便自己決定吧。 我不關心我爹給我找的哪戶人家,反正肯定會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摸個門清,斷不會出現被薛銘這樣的卑鄙小人算計的情況,我是什麽也不用操心的。我想到薛銘,隻覺得喜歡也不過就是這樣,傷心也不過就是那樣,我隻是很懷念那些相依的夜晚,很暖和。 如果以後再見到薛銘,我估計我應該會用劍刺他幾下。 出嫁的日子在兩個月後,乍暖還寒的時候。我爹竟然沒給我找個江湖中的門派,他從京中選了一門武將世家,我爹說離家近,隨時都能回來,我很滿意。 隻是我沒想到,我爹竟然去求了皇帝賜婚,一時間,京城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告示,三月初三,將在那一天掛滿紅綢和從南方運來的百花地衣,這恐怕將成為之後一年都被人津津樂道的大喜事。 我沒見過我爹給我訂親的即將成為我夫君的人,連點好奇都沒有,大抵是敦厚正直的,若能像榮師伯那樣,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