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倍的刻苦加倍的練習,師父怕他急於求成心不穩,可似乎是多慮了,榮嘉祿十歲時便是理智的了。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心裏的不安,就像看不見的種子,被一點點寂寞和焦躁澆灌就會茁壯成長,他用理智和冷靜與它對抗。    直到十二歲,在師父下山的一個多月後,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了師父的飛鴿傳書,簡單的一句話:把你隔壁的屋子收拾收拾。    榮嘉祿那時已經退去了稚童的模樣,有了小少年的朝氣,和不太符合年齡的穩重,可當時他心髒都收縮了一下,激動的差點紅了臉,天啊……天啊,他就要有一個小師弟了!或者一個小師妹?這不太可能……因為師父說是在他隔壁。    十二歲的榮嘉祿那一整天都有點亢奮,胡思亂想的,在瀑布邊用輕功繞了好幾圈,也不能減少絲毫期待。    那之後他每天又多了一件功課,去石壁那邊看看,仔細地聽聽山下有沒有馬蹄聲,睜大眼睛看看竹林那邊有沒有隱約的人影。    然後真的就有一天,他習慣了探頭去看,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孩。    又瘦又小,看起來一點也不健康,動作有點局促,可表情又似乎很鎮定。榮嘉祿一下子就笑了,笑的很歡喜。    他把“師弟”這個詞在嘴裏捂熱了念出來,還帶著滿滿的親昵和愛惜。    每天念好多次也不夠,最初的日子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夜裏睡覺還抑製不住那喜歡,聽到隔壁一點動靜就有起床看看的衝動,不知不覺就養成了習慣,再也改不掉了。    睡得淺?不,不是,那是因為他分出了一半的心神,那一半心神,從不休息。    為他洗衣,為他做飯,連頭發都要為他梳理,八歲的孩子會幹什麽呢?又是那樣一個錦衣玉食的小公子。錦衣玉食,卻不嬌生慣養,偶爾還會小大人似的說“多謝師兄,瑞聲感激不盡。”他聽了就想笑,也就笑了,溫和的像春光,融融的。    看著那小孩慢慢習慣了山上的生活,學東西很快,一點即通,反應更快,讓他又驚訝又高興。也有過小孩子的調皮,學了點輕功就去作弄上山砍柴的樵夫,被師父教訓了,彎腰駝背的辛苦極了,他很心疼,又有點好笑,拿著化瘀血的膏藥一點一點塗抹,那小孩就哼唧兩聲,不像是委屈,倒有點撒嬌的意思,嘴巴裏還喚了一聲:“師兄……”    他的心裏突然就不知道怎麽了,好像什麽東西消失了,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世間那麽多的離愁和沉重,似乎在這一會兒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在寂寥的深山中,渺無人煙的樹林,他時常會有種錯覺,這是相依為命麽?他簡直是養大了那個小孩,一開始還那麽瘦小,慢慢的就長開了點,也不怎麽生病了,大多數時候都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像隻無依無靠的小動物。    他師父看了,有一陣就琢磨著想再收一個小徒弟,榮嘉祿從不反駁師父,可他心裏幾乎要憤怒了,那樣激烈的抗拒讓他自己都感到吃驚,這樣強烈的獨占欲。他那時已經快十六歲了,想的東西比以前多很多,他突然意識到了點什麽。    他就忍著心中的紛亂去問他:“師弟,你想要個小師弟或者師妹麽?”    那小孩似是一愣,然後就不說話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知道他的師弟腦子轉的很快,這麽一會兒指不定都過了多少個念頭,就這麽點功夫,他的手心裏竟然泌出了細細的汗。    然後他聽那小孩……其實現在也有十二了,算是個小少年了,慢吞吞的說:“多一個人又要多一雙碗筷,豈不是又要多了活?何況瑞聲不如師兄細致,照顧人還是勉強了,想來想去,實在是無用。”    他看那小少年似乎是還算坦蕩的目光,忍不住就把手抬起來,他聽到自己心髒砰砰砰的跳動,越來越快,他的指尖幾乎觸到了那小少年的臉龐,就聽到一聲有點緊張似的詢問:“師兄,你永遠做我的師兄?”    他對上那小少年的視線,那麽幹淨懵懂,可又是那麽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覺得手心的汗水一下子就冷卻了。    他竭盡全力控製著聲音平穩,說:“好。”他又對自己說:你一個人的師兄。  從此這個詞化作那不能辜負的信任,成為了一道無法斬斷的枷鎖,在他的身上束縛,隨著他心智的愈發堅忍,讓他再也沒能走出去。    十七歲那年的榮嘉祿要麵對現實了,要離開隱蔽的深山了,要投入紛亂的紅塵了,要邁上父輩的沙場了。    他知道那之後許多年他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小師弟,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個簡簡單單的好字,會成就他後半生一場永無止境的守護。    番外【飛雪連江】上    我爹是當朝丞相,我親爹是武林盟主,我弟弟曾經做過太子,我姨娘是外邦公主,我還有個師伯,他現在混得最慘,在荒郊野林閉關,不過我爹說,他曾經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    我在江湖上混得很開,因為我有錢又有背景,他們還給了我一個名頭,叫天下第一美人。    我很不滿意,因為我親爹的名號是天下第一,我不想跟他一樣俗氣。    我娘在我十歲那年就得病死了,然後我爹就把我收養了。他對我很好,非常好,比我親爹還好。前年花燈節,我把尚書家的小兒子打了個半死,尚書就在皇宮門口跪了半天請求皇帝做主,鬧得全京城的人都來圍觀,差點把皇宮門前的石板踏碎。我以為這件事恐怕是闖了禍,我爹卻沒說什麽,隻是進了趟宮。後來……尚書就換了人。    我很奇怪,我爹一直教導我不要隨便動手,他說我脾氣暴躁性子戾,要學會心平氣和,否則早晚要出事。他還說力氣大武功高不見得就天下無敵,隻有智者才能笑到最後。這次,我爹卻隻說,我長大了,是大姑娘了,這件事他相信我的判斷。    我爹被人尊稱為一代名相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親爹就不行了,他總嫌我占用我爹時間太長,我呸,想到這我就生氣,整晚整晚的時間都是他的,還要給我搶白天的時間,貪心。    不過,我親爹很有錢,他對我很大方,每次他從不知哪個縣郡的商號回來就會塞給我一遝銀票,讓我出去隨便花。我呸,又想把我支開。    昨天,他又回來了,這次走的時間有點長,小兩個月,我爹很高興,叫人做了一桌子菜,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我一如往常躲在後院偷聽,我爹說之森課業很好,再過兩年就可以參加科舉了,我親爹連連點頭說都是我爹教的好,我爹又說皇帝今年隻納了兩個妃子大臣們都擠破了腦袋,我親爹搖頭說造孽啊造孽,我爹還說飛雪今年也有十七八了是不是該嫁人了,我大驚失色,我親爹喜得大呼妙極妙極啊!    我氣極,真想跳出去回屋把我的青蓮白月劍舀出來和我親爹大打一場。可惜我爹最惱我在府中大打出手,我隻好耐下性子,繼續聽著。    我爹又說怕我這個性子嫁到官家去要憋壞了,我親爹就接話說武林盟裏青年傑俊人才輩出,不如讓我先回驚流門他好派人給我物色物色。    我爹想了半天,我也豎著耳朵聽著,就聽他說也好。    我眼前轟的一下黑了一片,我不要嫁人!我要陪我爹一輩子!我一氣之下,回屋收了幾件衣服,從房梁上取下我的小金庫,趁著黑天,從府裏翻牆溜了出去。    從前我出遠門,都是我爹或者我親爹,再不濟還有幾個門裏的長輩跟著我,馬匹都要挑尾巴尖毛色整齊的。這次,我雖然孤身一人上路,但腰間塞著十幾張銀票,背上又別著我的寶劍,我信心滿滿,打算先去江南玩一陣子,叫我爹和親爹斷了他們嫁女的念頭才好。    江湖中的人多數都很閑,不過這些人都沒什麽名氣,所以也很窮。有名氣的都是各門派的大弟子老前輩等等,他們每次下山或者出穀就會有各地的富商貴賈請他們做客,所以生活的很滋潤。    我在江湖裏也是有名有號的,往日我出來總有人在旁邊跟隨,所以我大可張揚盡致,最好出來個登徒子讓我大展身手才好。如今,我算是離家出走,我親爹在江湖的耳目眾多,為了小心起見,我特地買了一頂紗帽帶上。    從前見小丘仙的女弟子個個兒戴個麵紗神秘朦朧得很,我還覺得真美,這回親自嚐試才發覺這勞什子真是憋悶,頭發全堆在一塊兒捂得全是汗,前邊還有一層白蒙蒙的東西擋在眼前,我隻覺得煩躁不安,恨不得把這頂破帽笠扔到哪兒去。    正好走到了城裏的酒樓邊上,三層木樓臨街而建,看樣子倒是精致,我便下了馬打算叫間房先喘口氣。    可還沒等我勒住馬,前邊吵吵鬧鬧地打了起來,我眯眼細看,正中間蹲著一個破衣爛衫的男子,大呼小叫地求著饒。    “救命!救命啊!不要打了,我給你們錢,我給你們錢!”    我一聽,好啊,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強搶!我毫不猶豫,唰地甩開礙事的帽笠,心情霎時舒暢不少,這麽幾個隻會用蠻力的草民,我的青蓮白月劍不用出鞘便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風和日麗的天兒,涼風絲絲地吹在我臉上,發絲也舒展地散開了,我不由心情大好,伸手拉了那倒黴的人一把。    這男子一副文弱的書生相,被人揍得滿臉淤青,還不忘酸腐地向我拱手拜了一拜:“不才這廂有禮了,鄙人姓薛名銘字靈殊,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我對書生相的人向來有些好感,可是對這隻手無寸鐵之力的白斬雞,我卻難以提起興致,何況,他現在還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我擺擺手,客氣地說:“小事。”說完我就轉身牽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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