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痛心:“瘋了。”“啊?!”秦奮沒來得及追問,侍女就出門告知說人醒來了,二人連忙入內。沈越喚道:“阿鯉!”而榻上的人反手撐著身子,兀自發呆,對自己名姓全無反應。秦奮百感交集,噗通一聲跌坐榻側,嗚呼喊出:“百靈!”奇跡般的,尋壑竟然回頭,但隻看了秦奮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沉默。沈越在尋壑身側坐下,柔聲問:“秦爺給你請來了,不看看嗎?”說著握住尋壑手掌。尋壑失去支撐的力量,順勢靠在沈越身上。沈越解釋說:“他這幾日,連我都不認得了。偶爾開口也甚是含糊,我能辨出來的,隻有‘娘親’和‘秦爺’,因此我急著把你請來。”“原來如此。”秦奮見尋壑雖不理旁人,但模樣乖巧,斷斷不似瘋魔之人,便問沈越:“他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的?”沈越替尋壑整理鬢角,並回答:“前天會麵小侯爺,清晨回府路上,他突然驚叫,而後倒地不省人事……等人醒來,就變成這樣了。”秦奮麵現不可置信的神色:“路上可有什麽他嚇著他了?”沈越想了想:“那時天還沒亮,就碰見幾個趕集的商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怎麽聽著像撞了邪?”秦奮喃喃自語,又問,“之前可曾有過這種情況?”“……有,”思索俄頃,沈越才憶起,“去年中秋,我帶他回蘇州沈府拜堂,中途他突然咆哮,奔竄出門。可一會兒便醒轉過來。所以,那一次我沒當回事。你看……你說他這是怎麽了?”秦奮也毫無頭緒,搖搖頭,轉而出手替尋壑看診,望其五色,聞其五音,最後切脈。沈越見秦奮眉頭越發擰緊,心下一沉,忙問:“怎麽樣?”秦奮輕輕放下尋壑脈門,痛心無比:“油枯燈盡了。”沈越先是錯愕,隨後又了然般地無奈一笑,替尋壑拉高被子,複又握住他冰涼的雙手,仰麵眨了會兒眼,終究沒忍住,一低頭,幾顆熱淚灑落在錦被上,瞬間氤氳開去。良久,沈越才稍稍平緩,啞聲說:“殷姑曾提醒我做好準備,阿鯉命不久矣。我本以為……我本以為,好好照看,他就能調養回來了……你方才說,我倆堅持了十一年,其實,前麵五年,我生怕為世人笑話,不肯承認心意,對他多有冷落。而後生了誤會,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好容易盼來雲散月明,孰料……孰料情深不壽,我倆緣分已到盡頭……你如實說罷,他還剩下多少日子?”秦奮遲疑好些時候,才低聲說:“慢則數月,快則……總之,最後的日子,他之前有什麽願望,都帶他去做吧。”沈越哧笑:“願望?!你不知道,過去十幾年寄人籬下,他沒有哪天不如履薄冰,哪怕和我情濃的最初幾年,他也不曾向我要過什麽。嗬嗬,到現在,我連他喜好什麽都不知道,唯一了解的,就是他貪杯了些。可這幾月為他身子著想,連酒水也給他禁了。”喘息些會兒,沈越才繼續說下去,“掙紮這麽多年,他終於掙來了自己做主的日子。可惜,身體卻吃不消了。一餐飯……七尺男兒,竟然隻吃半碗,平日衣著,換來換去就那麽幾套,說出去誰信,江寧首富竟儉省至此。官府公務,門店生意,他事事親為,常忙得腳不沾地。食少而事繁,豈能久乎?”秦奮本就嘴笨,此刻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隻得勸道:“阿越節哀。”“我知道他不長久了,可突然告知他隻剩幾個月,我……我實在難以接受。”秦奮想了想,對沈越說:“阿越,這幾日我請名醫替小丘診治。另外,我好歹經營著南越最大的藥材鋪子,藥材保管用頂好的。續命幾年不敢保證,但多延長些時日總是可以的。”沈越搖頭,謝絕秦奮後,才解釋道:“阿鯉曾和我笑說,他幾次自盡,奈何閻王不願收他。人世太苦,他既已不留戀,我又何苦強留他苟延殘喘。最後的時日,讓他自在些吧。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他剩下多少時日,我就帶他看盡人間多少風月。”ps:怕作者有話說又被匿了,隻好正文強調下。離完結還有一段距離呢。結局二的進度條提示尋壑安全。第92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3秦爺安排的名醫看過尋壑,診斷其為驚嚇過度導致的神智紊亂,俗稱‘失心瘋’。對於心智上毛病,大夫也是束手無策,隻囑咐沈越好生看管和照顧。離開南越的前一天,沈越突發奇想,帶著尋壑故地重遊,希冀能激起尋壑的些許回憶。可一天下來,尋壑仍是呆若木雞,對於眼前景、盤中餐,一概麻木不仁。無功而返,沈越麵若寒霜。然而尋壑卻毫無感知,在馬車顛簸中,倚在沈越肩頭昏昏欲睡。尋壑咳嗽舊疾複發,不時來一兩聲,鬧得他無法入睡。沈越撥開車帷,認了會兒路,對車夫吩咐:“前麵停車。”攙著尋壑下車,來到樓宇前,沈越湊近了,柔聲問:“這兒認得嗎?”尋壑仍是睡眼迷蒙,無動於衷。一如記憶中的景象,燈火通明的三層樓宇,站在門外即可目睹大堂金碧,簷下懸一紫檀木金底大匾,上書:蓬門為君開。交付了入場銀兩,沈越護著尋壑進入內堂,不比十二年前沈越所見的座無虛席。此刻台下座位仍有不少空缺,沈越攜尋壑在一側角落坐下。無獨有偶,戲台上唱的恰是《柳毅傳書》,三名小倌正扮演到湖濱惜別那一段。沈越正要湊近了和尋壑解說,不料發現,尋壑此刻眸中星光熠熠,翹首盯住台麵。沈越遂沉默,一同看回台上。扮演三娘的花旦小倌唱道:君子。君不見戲水翩翩一對魚,它那裏鰜鰜鰈鰈共來去。願君子人間早得知心侶,比目同心永相聚。台下一人突然大喝一聲‘好’,惹起數拍掌聲。沈越靠向尋壑,打趣說:“小侯爺真沒說錯,聽過了你唱的,再聽別人唱,就是不忍卒聽了,哈……”沈越隻覺得身邊人謔一下站起,回頭,赫然發現尋壑木楞楞走向邊上側門,直接出到院中。沈越連忙跟上。室內燭火透過窗欞,染亮院外晦暗,尋壑在這熹微光芒中,既舞且唱:鮫人都是女兒身,但為天下女兒哭。女兒心意比天高,女兒命比秋雲薄。淚滴湖心化明珠,可憐珠淚長相續。……尋壑的演繹,從口中唱詞到舉手投足,既哀且傷,湘娥之淚、洛神之傷,全數蘊含其中。真真瀟湘灑淚,連沈越這等鐵石心腸之人也不由為之動容。隻聽他繼續唱:當初涇河受奇辱,而今深宮守寂寞。未知何年花重開,未知何日草重綠?隻恐女兒命中薄,唯有鮫人淚落娑。然而,尋壑旋身時一個沒站穩,撲到地上,沈越衝上前抱起。明明掌心擦傷些許,然而尋壑卻恍若未覺,兀自偏頭,遙望室內的粉墨登場。沈越坐到尋壑麵前,激動追問:“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尋壑瞳眸烏亮,直直和沈越對視一會兒,輕輕擋開沈越,再次看向舞台。聯係前後,沈越捧著扭轉尋壑臉龐,問:“你喜歡唱曲兒?”尋壑神情呆愣,俄頃,才反應過來似的點點頭,可稍縱,竟嫣然一笑,搖了搖頭。也對,這賣笑為生的勾當,尋壑怎可能喜歡。沈越無奈長歎,躬身背起尋壑,走向院外。回到行館,丫鬟告知秦爺已在在屋內等候多時。沈越牽著尋壑去到花廳,見秦奮抱著一食盒正襟危坐,沈越問:“來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