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品花館笙歌喧天,唱腔悠揚,婉轉流出。尋壑鬼使神差,提步邁上台階。沈越赫然發現,尋壑每一聽曲,就如入無人之境,是故滿腹奇怪,可沈越還是不忍打擾尋壑難得的入迷。直到曲終人散,從館裏出來,沈越才挽起尋壑手臂,商量道:“你若喜歡,以後有空咱們就出來聽曲子吧。”聞言,尋壑怔忡片刻,最終笑道:“靡靡之音,還是敬而遠之的好。”沈越一愣,錯愕中,尋壑抽臂而去,沈越在後瞧著,隻覺得尋壑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孤單。作者say:新年快樂!第96章 卷地風來忽吹散3江寧位於長江下遊,有天險依靠,又兼地方富庶,乃得天獨厚的龍脈匯聚之地。成帝登基之初,就力排眾議,決意遷都江寧。二月二,龍抬頭。那日尋壑修書上報成帝,江寧皇宮修繕事宜已臻尾聲。成帝回批,定於三月廿八遷都江寧,並指派蘊禮侯丘尋壑負責遷都祭天儀式的籌備。《左轉》曰:國之大事,唯戎與祀。祭祀曆來是國家大計,遷都後的首次祭天大典,更是重中之重,成帝將這一重擔交給了丘尋壑,尋壑地位不言而喻。然而,尋壑深知此次大典不容差錯,榮幸無感,隻覺得如臨深淵,遂事必躬親。從祭天時屠宰所用的整豕、整牛、整羊,到神位前擺列的玉、帛、酒、果、菜等大量供品,再到七百餘件盛放祭品的器皿和各類禮器,可謂數量龐大,種類紛雜,尋壑**乏術,不能一一遴選,但每一件無不親自驗收。所幸沈越體貼,幫著尋壑把關不少,並請了蘇州名筆手書祝版上的祝文。三月廿三,公侯官員全數抵達江寧。三月廿五,成帝入齋宮齋戒三日。三月廿八,成帝攜公侯群臣,祀神祭天。是日卯時五刻,太和鍾鳴,成帝步行登臨圜丘壇,鍾聲休止,鼓樂奏響。圜丘圓壇北邊設皇天上帝牌位,為主位,東西兩側設日、月、星、風、雨、雲、雷牌位,為從位,神位前供品羅列,皇帝坐南朝北,叩拜行禮。圜丘壇中、下兩層的東西側設編磬編鍾,樂官演奏《韶樂》。在司禮官主持下,成帝親迎帝神,奠玉帛、進犧牲,率領公侯群臣,行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巳時一刻撤饌,祭品送至燎爐焚燒,成帝望燎,最終奏"佑平之章",送帝神。穀雨後,雨水頻繁,前兩日還是陰雨連綿,今日竟然萬裏晴空,更出奇的是,祭祀禮畢,一道霓虹橫亙雲端,此乃天降祥瑞,於是群臣恭賀。祭禮前,尋壑就將南越所獲的三塊素白龍涎香交予子翀,要他看準時機上呈,以取悅龍顏。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子翀出列,成帝問:“子卿何事?”子翀躬身答曰:“前些時日,有人給微臣進獻了三塊白龍涎。龍涎香乃稀世珍寶,而白龍涎更是寶中極品,汲天地日月之精華,數百年才淬煉出一塊。一時間出現三塊,必然是上天欲盛讚皇上遷都之英明,遂借此示好,是故,這白龍涎乃天降聖品,唯天子之尊與之相匹,微臣不敢私藏,所以如數上呈。”成帝麵容在旒穗後隱約,然而揭開覆在貢品之上的黃綾後,語氣裏明顯夾了份喜悅:“好,子卿有心了。另外,”說著,成帝步下圓壇,走到官員隊列中,駐足於一瘦高官員跟前,須臾,出手拍了一拍這官員的寬肩,歎道,“一般人盡忠,靠說;而有的人,靠做。自去年伊始,丘郎中主動攬下新宮修繕的任務,而今一年不到,就順利完工;這次祭天大典,朕命丘愛卿總理祭祀事務,今日行禮,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這都是丘愛卿殫精竭慮用心安排的結果!可是,朕卻聽說,不少人在背後嚼舌根,對丘郎中私事指指點點,甚至對朕起用丘郎中多有不滿。好,朕今日就給你們一個機會,有異議的人,今兒出來說說,丘郎中於家於國,哪裏為害了?值得朕這麽多大臣議論紛紛!?”萬馬齊喑,更無一人敢站出。“嗬嗬,既然無人出列,那麽朕就默認,丘郎中在家國大事上確實無可指摘了。丘郎中並非科舉出身,這是事實不假,但他的能力,絕不亞於在列的各位公卿之下。朕說過,朕唯才是舉,堪為國之棟梁者是舉!今日,朕就貫徹到底,擢拔丘愛卿為江蘇巡撫,兼領江寧、蘇州兩府織造局事務!”尋壑即刻下跪叩首:“臣願肝腦塗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成帝躬身扶起尋壑,溫聲道:“好好幹。”朝中暗流湧動,尋壑可謂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兼之數日勞碌,走出宮門那刻,尋壑身心俱疲,恨不能就地躺下,曬著太陽睡死過去。尋壑向來認定自己是個不被好運眷顧的人,可這一次,他竟心想事成——一出宮門就見到了在馬車旁等候的沈越。哦,還有執鞭的晏如。沈越還是體貼,沒有過多言語,攙著尋壑進入車廂後,就自覺充當人肉靠墊,讓尋壑舒服倚著打盹。再度睜眼,尋壑卻是在沈越的粗喘聲中醒來,人仍在沈越懷裏,而沈越正在上山路上,尋壑驚慌且愧疚,抱歉道:“爺,放我下來吧。”“別,”沈越說完,又將人往上托了托,說,“就剩下幾步,讓我抱著你走完。”好容易捱到最後一階,尋壑連忙跳下,轉而扶著沈越,並安慰:“爺,很累了吧,進去坐著歇歇吧。”沈越抽出被挽著的手臂,擺手謝過:“不用,剛剛被你枕得胳膊麻了,才會使不上力,要換平時,不至於的。對了,我給你弄了個好東西。”小憩過後,尋壑來了些精神,便追問:“噢,什麽好玩的?”“你看!”順著沈越所指看去,隻見山花旁邊擱著一鳥籠,籠中一小雀兒正唧啾個不停,上下翻飛。“百靈!”尋壑一眼認出。“沒錯,正是百靈。店家說,這鳥娃的雙親是‘歌王’,若得好生照顧,這雛鳥將來必不遜色於父母。”“是嘛。”神奇的是,尋壑蹲**,這小鳥竟然不再慌張亂蹦,改而親昵地跳到籠底,對尋壑張望。尋壑伸指入籠,小鳥竟大著膽子靠近,拿肚皮抵上來,尋壑一截指尖沒入鳥羽,便好奇問道:“這鳥不怕人?”“並非它不怕人,而是因為他見的是你。但凡動物見了你,沒一個怕的。”“走開,就你貧。”尋壑拿手肘捅沈越,又問,“要怎麽照顧?”沈越鄙夷:“‘百靈’照顧百靈,還用請教?你看,”說著沈越指了指房門口水缸,並說,“那還有一條錦鯉呢,要不這樣,''百靈''照顧百靈,沈鯉照顧錦鯉,剩下的尋壑,就拿來陪我。”“去,那就按照顧‘小玩意’‘小樣兒’的來吧。”‘小玩意’跟‘小樣兒’是尋壑當初在蘇州沈府時養的一對和尚鸚鵡,那日尋壑所帶的銀子隻夠買雌鳥,碰巧沈越趕來,便將雄鳥一並買下了。二人恩愛的那些年,這一對鸚鵡誕下了幾窩小鳥,尋壑甚是寶貝。可惜後來狼狽逃離沈府,這些鳥兒,尋壑一隻也沒能帶走。沈越扳著尋壑就地坐下,唏噓:“哎,你日理萬機,還能記得那些鳥兒。告訴你吧,你走後不久,‘小樣兒’就去了,‘小玩意’以及其餘的小鳥,都被搖情帶走了。上次進宮,我還見到了‘小玩意’,不對,該叫‘老玩意’了,老得毛都白了,藍鳥褪色成白鳥。哈……而今皇宮遷到江寧來了,正好,改天我讓沈超把鳥拎出來,給你看看。”尋壑最怕給人添了麻煩,連忙謝絕:“不了不了,一隻鳥而已,有什麽好看的。”時值暮春,彼岸花謝了好些,滿地落紅花不掃,黃鸝枝上語綿蠻。沈越調整位置,好叫尋壑靠著舒服些,繼續閑聊道:“今兒大場麵,沒人再刁難你吧。”尋壑笑笑:“怎麽會?沒有的。成帝今天還替我說話了呢。”沈越輕撫尋壑發鬢,柔聲安慰:“嗯,你為成帝辦成這麽多事,應該的。不過話說回來,成帝其實是借你宣告‘順朕者昌’。你是對的,站隊不如效忠,成帝才是拿捏生死的關鍵。”“噓。”尋壑打手勢示意沈越慎言,突然起身並拉著沈越起來:“最近忙瘋了,把一件要事忘了,你陪我去做吧。”說著跑進草房子,從文書中抽出一張票據。沈越即刻眉頭一皺:“急什麽!回來,好好休息要緊!”“不是啦。沈爺過慮了,一件小事而已,你和我去就知道了。”沈越受不了尋壑撒嬌,乖乖被他牽著下山去。來到邀月閣門前,小丫鬟告知引章和晏如雙雙去了杏花村。尋壑隻得牽著沈越來到程隱花隱所在的住處,一入室就聽見嬰兒啼哭。尋壑唱道:“團子,丘叔來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