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顧大娘端著一壺酒和酒杯又進了廳裏,說,“家裏還有之前剩下的酒,我溫了溫,用來招呼客人吧。”顧大娘約莫五十了,頭發半白,雖然隻是仆婦,卻衣衫漿洗得特別幹淨整潔,頭發也梳得非常齊整,說話客氣,進退有度,和一般老婦人有天壤之別。閔湘倒了酒遞給容簡,又為閔長清斟了一杯,為自己也斟了一杯,舉杯對容簡說,“以後就是鄰居了,多多照拂。”容簡客氣地和他碰了杯,閔湘要喝酒,這時候閔長清卻伸手抓住了閔湘握杯的手,說, “大哥,你身子一向不好,大夫早有交代,讓你不要飲酒。”閔湘怔了一下,道,“大夫是說不要過多飲酒,哪裏是連沾酒也不行呢。今日有客人在,喝一兩杯又何妨。”閔長清卻堅持道,“我來陪薑公子喝就行了,你不要喝,為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閔湘微微蹙了眉,看得出來不高興,這種不高興似乎並不是因為喝酒上的爭執,還有些別的。容簡看到兩兄弟爭執,便很抱歉地看向閔湘,道,“我不知你不能喝酒,還是身子重要,閔兄你就算了吧。這一杯,我就先幹了。”說著,已經將酒杯裏的酒喝幹。一頓飯吃完,容簡就要告別離開,閔湘送了他到門口,道,“謝謝你送過來的牛肉。”容簡道,“是寒酸的東西,不要計較。倒是謝你這一頓的招待。”閔湘說,“隻是粗茶淡飯而已,”離開時,回頭看到閔長清從閔湘身後拉住他的手似乎要把他拉進去,容簡便覺得些微詫異,這一對兄弟給他的感覺,實在不像是兄弟。閔湘送了容簡出門後,顧大娘收拾著飯桌,他就去倒了熱水給一向早睡此時已經半眯著眼睛的兒子擦身子,擦完把他抱進臥室裏去,為他換上輕軟的睡衣,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床讓他先睡了,這個孩子,是他吳家的最後的血脈了,想到他不好讀書,閔湘也覺得這樣挺好,就這樣傻乎乎的平平安安的過一世,未嚐不是最好的一生。他放下床帳,這才慢慢回書房裏看會兒書,剛將書拿到手裏,閔長清就敲了門進來了。閔湘一看閔長清的神色就知道他不高興,不過,他也不想和他起爭執,就問他,“是有什麽事?沒事就洗洗就早些睡吧,你在外麵也很辛苦。”閔長清看著閔湘溫雅的麵孔,心中是激烈碰撞的愛戀,他說道,“這位薑公子看著就有問題,大哥,你不該和他有過多接觸。要不,我們又搬家好了。”閔湘因他這話怔了怔,道,“你是太疑神疑鬼,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皇上之後也沒有再提任何吳家之事,誰還會來想到我,並且管過來。”閔長清道,“雖然這樣……”閔湘抬手打斷他,道,“我們在外漂泊那麽多年,總是不斷搬家,這種日子有什麽好。要說,燕語就是因為我們搬家,沒有得到好的調養才病重離開的,且總是搬家對小如兒的教養也不好。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京城裏安下家來,日子又過得穩妥,再搬走,實在是沒有道理。你說薑公子有問題,我倒沒看出什麽問題來。我們家現在無任何東西可由人圖謀,他若是有問題,又是來圖謀什麽嗎?不過是一個普通鄰居罷了。”閔長清說,“普通鄰居,他會穿著雲錦的衣服?這樣的有錢人,又怎麽會住到這裏來。我看他對你是有意思吧。”閔湘因他的話沉了臉,嗬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閔長清看閔湘生氣,隻得住了嘴,心緒也平靜了不少,眼神略帶哀傷地看向閔湘,說,“那個薑公子我真覺得有問題,他哪裏像是普通人呢。大哥,我知道你喜歡京城,別的地方不適應,我們不搬出京城,另外找房子搬別的地方吧。”閔湘蹙眉看他,“你怎麽一心要搬家,這裏住著有什麽不好。我看這裏就挺好,我挺喜歡這裏,這裏人少,安靜。再說,我們也無多少銀錢,哪裏又有錢財從新置辦房產。”閔長清道,“我教琴是可以養活你與小如兒的,將這裏賣了,另置辦一處小院,也是可行的。”閔湘道,“我又不是無手無腳,怎麽會要你養活,且我是大哥,哪裏有讓弟弟養活的道理。你的銀錢都存起來,當留作娶妻生子之用。”閔長清因他的話蹙了眉,他知道閔湘是不給他機會,道,“我才不需要娶妻生子,就這樣過日子就行了。”閔湘沉默了一陣,無奈道,“你怎麽能夠這樣想。”閔長清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心意,總是這般勸說我……”閔湘從椅子上霍然起身,道,“今日已晚,收拾收拾睡去吧。不要說了,我不讚成搬家,這次搬家,下次搬家,你是對搬家上了癮。”說著,就從書房裏快步走出去了,也不再理睬在他身後向他伸手的閔長清。閔長清看著他的背影,眼含憂鬱,蹙眉沉默,手卻捏緊了。第5章 閔家的早晨閔湘洗漱收拾之後,就上床睡覺,他和小如兒住在正房裏,閔長清住在西邊的房裏,隨著還有一間他的琴房,顧大娘在東邊廚房隔壁住。閔湘上床後,又輕拍兒子,抱他下床哄他尿尿,以免他之後尿床。收拾妥當,這才真正躺下,給兒子把被子蓋好,自己卻不怎麽睡得著。說起來,閔湘的性子多帶著些隨遇而安,並無什麽野心,也無意和人爭執,最是平和近人。當年家裏出事,當年鼎盛的權貴之家,一朝一夕便倒了,隻不過是皇帝的一句話而已。家人都被抓進牢裏去,他家人丁不興,兄弟隻有兩個,姊妹兩個,其他偏房甚至也沒有太多子息,那些隔得遠的族親,他認識的很少,大約是因為他從小在宮裏的時間比在家裏還多,而且生病的時候比好著的時候多,見的人便實在是少。一時入獄,所有人都淒惶恐懼,他也不例外,他沒有和父親長兄關在一起,卻是和母親姨娘在一起,他還不斷勸慰母親姨娘不要怕,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他心裏還想著,容簡作為王爺,一定會幫他們。但是,沒想到要讓他們死居然是那麽簡答的事情罷了,無論是誰的命,隻如草芥。一向嬌貴的人,在監牢裏,很多都生了病,閔湘也是,病得奄奄一息,牢頭卻對他們一點不客氣,他自己是怎麽從牢裏出去的,他並不知道,他隻記得,他當時是想著死掉就罷了,就那麽死掉,沒想到卻活了下來。活了下來也沒用,得到的消息卻是他父親和大哥被處斬,那時候牢裏正好又有時疫,母親和嫂嫂在牢裏沒有熬過去病死了,而且按照官方給出的消息,他也是病死在了牢裏。家裏他親近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或者被流放,或者被賣掉了。倒是大姐和二姐還在,大姐是皇後,雖然已經被監禁在了宮中,但是畢竟還活著,二姐嫁給了一個姓魏的官員,但是,他從小在宮裏被養大,和她實在不親近,也完全不願意去找他。救他的人是受過他家裏恩惠的,用了死屍換了他出來,帶著一封他父親的信,那封信很長,前麵部分應該是吳家還未出事前就寫好了的,說吳家的家史,一直輝煌了這兩百多年,旁支也很多,隻是不成想主脈會在這時候斷掉,他說吳家實在是不該入朝做大官,伴君如伴虎,極大的榮耀伴隨著同樣大的風險,這是不能奈何的事情,新皇不喜吳家想要將它連根拔起,是早早就有跡象的,無法挽回,所以,他便做了一些安排。所謂安排,就是給吳湘留了一些人脈,留了財富,放在了哪裏,裏麵用了吳家專用的暗語,吳湘一看便知。後麵的兩頁紙便是吳大人在牢裏寫的了,紙張上甚至有血跡,裏麵讓吳湘娶妻生子,延續吳家血脈,說容簡接近他隻是想套吳家那莫須有的藐視皇族謀逆的證據,他現在已經是皇帝身邊的大功臣,讓吳湘忘了他,離開京城好好生活。原來,他父親是知道他對容簡的情愫的,所以,最後故意那麽說嗎。在這時候,吳湘還對容簡抱著希望,但是出門聽到滿京城的人都在說齊王容簡如何如何在這次處理吳家的事情裏立功的事之後,他就不得不懷疑了。顧媽媽是吳家的家奴,誤了成婚便成了老姑娘,對吳家非常忠心,後來是他帶著精神恍惚的吳湘離開了京城,閔長清是吳湘的影子,他小時候長得很像吳湘,便被吳家一直養在了別院裏,沒想到漸漸長大,倒和吳湘不怎麽相像了,燕語是閔長清身邊的丫鬟,一直對吳湘忠心耿耿又迷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