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年為死士取名都用後麵幾個字。這死士能得一“仲”字已經極為難得,而“癸”字,專指半途轉為死士的人,與實力無關。可看癸仲,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死士,非人非畜,又哪會在乎是否被人看輕。    “屬下愚鈍。”    “你愚鈍?你是從哪兒來的,影子還是侍衛?我說你沒用你怎得不知辯駁,想蒙混過關?”    “屬下不敢。”癸仲忍痛身體前傾成趴伏的姿勢,“成為死士就是工具,與匕首器物並無不同。辯駁是人所為,死士隻要聽令行動、令行禁止。屬下冒犯,求主人海涵。”    器物?剛不是還擅自斬了我的蛇?許駿心裏想著,倒是沒再責備,“方才外麵光強,現在你抬起頭來看看我,讓我也好好看看你。”    忽然變溫柔的聲音讓癸仲不適,可他立即抬頭,回應快得甚至有些突兀。    果然沒看錯,是溫暖的紅。癸仲抬眼,順著紅靴看上去,紅褲、紅衣,紅衣、紅褲。    看眼前人頭抬了一半又低下去,許駿頓時好氣又好笑,隻得重複,“我說抬頭!你不抬頭,要我怎麽看你?”    這下,癸仲才看到了紅衣上方白皙的臉龐和精致的五官,雖然距離尚遠且是仰視,他還是能猜到那皮膚的滑膩質感。白生生的皮膚……就像那個人。癸仲心裏一陣痛楚,疼痛仿佛比腹中還要劇烈,讓他複又垂下了頭,前額抵地。    長得不錯!這是許駿看到那張臉的第一感受。也許由於長時間裹在黑布裏,他的臉略顯蒼白,但這絲毫無損他的英氣。濃黑的劍眉傾斜著,使得下麵的眼睛……眼睛裏滿是哀傷?    純粹的悲哀,仿佛直刺心靈。一個死士,哪來的這種悲傷?    一時間,房裏靜默下來。血腥味漸濃,許駿再次皺眉看向積了一灘血水的木質地板,“過來!”    顯然,聽話的客體不是地板,於是癸仲乖乖膝行上前。膝蓋擦過那灘血液,隨著他的移動,在地板上蹭出一道血紅。    “脫衣服。”更加濃鬱的血腥味沒有讓許駿心情變得更差,他隻淡淡下了命令,同時從桌上取了個還未著瓶塞的瓷瓶。    這邊,癸仲已經解開了上衣,正準備撕開匕首手柄部分的衣料。許駿眼明手快,擋下癸仲動作,利落地將匕首拔下糊上瓶中藥粉,才收手打量赤著上半身的死士。    果然……很精壯。                        ☆、3 犯錯的死士  3.犯錯的死士    打量著解掉上衣的死士露出的精壯身軀,許駿清晰地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響。    而男人……隨著許駿的口水聲呼吸明顯變得粗重。    男人喉結粗大,呼吸時帶動鎖骨上下浮動,每一塊骨骼肌肉都仿佛充滿力量,胸前的兩點竟還是淡粉色。向下是因為緊張而收緊的腹肌,刀傷處敷藥止了血,留下塊醜陋的痕跡。再向下……就隱藏在褲子裏了。這時的許駿竟有種叫人脫下褲子讓他好好欣賞的衝動!還好他沒忘了自己此時該在生氣,因此隻踱步繞到男人後麵。    蜂腰猿背,肌肉不是嚇人的大塊,精細勾勒出的線條昭示男人強大的力量,令人賞心悅目。當然,背上亂七八糟的傷痕十分礙眼。    傷痕?!!!自己隻傷了他肚子吧?    許駿忽然來了精神,蹲下仔細打量著男人背上的傷,有鞭傷、棍痕、烙印,還有鐵索和針紮的痕跡,剩下的傷他分辨不出。但這傷卻是新的,沾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弄的汙血和泥土,又因為剛剛他和衣服主人粗暴的動作,不少傷口又流出了血,顯得……更亂七八糟了。    看這傷處,不用他動手,若無治療過幾天這人就該斷氣了。歎氣感慨莊主幹爹的吝嗇,竟然給他個……犯了事的廢物!    犯了錯的侍衛會懲罰,犯了大錯的侍衛會被貶成死士。犯了錯的影子也要受罰,犯了大錯的……就回不來了。可犯了錯的死士要怎麽處理?    按慣例,死士訓練成功後挨罰不多,多是回來後下次去執行那種危險係數極高的任務,要不就一刀殺了當不存在,誰願分心費力用刑折磨。可這……    “屬下無能,執行任務不慎被俘,後被同伴救出回莊,還未……”像是明白許駿的疑問,癸仲不等主人提問就直接開後解釋。    “還未來得及清洗上藥,就被莊主送給本少爺了?”    “是”    “哼!”一邊哼哼著,一邊又拿過繃帶水盆藥粉給那死士背上打理著,隨口問,“你失手被擒,按規矩該怎麽罰?”    話音未落,許駿敏銳地發現手掌挨著的肌肉繃緊又瞬間放鬆,他看到癸仲竟朝他露出了解脫的笑,“示眾,至死。屬下還未來得及受刑,莊主仁慈,將屬下賜予主人。”    “這麽說,你此前未曾認過主?”    “是”    許駿聽了回答,又詫異地上下掃了他幾眼。看皮膚身材,這人差不多過了而立。許駿知道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死士壽命短顯老快,可即便如此,這人也有二十七八歲,在死士中也算老頭了,竟未曾認過主。    據他所知,死士年過二十五體力就急劇下降,莊裏通常會在這之前讓人執行送死的任務,要不就當禮物送人——花了銀錢培養,自然要物盡其用。原來幹爹給自己的不僅是個犯錯的,還是個沒人要的。他剛剛分明從這死士語氣裏聽出了一絲低落,不過理想與現實差距太大,懶得追問。    看在這男人夠精壯的份上,許駿還是放輕了手上的動作,仔細地擦去傷口處的髒汙,上藥,包紮。當然上藥途中,他還是讓男人脫了髒兮兮的黑褲處理傷口,順便大飽眼福,也算得償所願。    將男人上下打理完畢時,已經月上柳梢頭。許駿拍怕手邊極有彈性的肌肉,藏起低落的情緒,衝還跪著的男人道,“你住耳房,這幾日傷口不要碰水。飯菜會送到房裏,你沒事不要隨便出門,若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看癸仲應了是撿起地上衣褲,竟未穿上身,就這麽隻著褻褲一瘸一拐走到耳房,雖然那具軀體已被白色的布帶遮掩了大半,許駿還是露出大大的笑容——那種得到滿意玩具的笑容。    一牆之隔,癸仲顧不上打量他的新居,就已經重重跌在床上。他不在乎平躺的姿勢會壓倒背部的傷,反正傷痕全身都有,避無可避。    久未住人的房間被褥都有些潮濕,散發著陳舊的氣味。還好房間有人打掃,灰塵不多。即便沒人打掃灰塵遍布,癸仲也沒力氣收拾了。連日來不得安寧,身上僵得幾乎沒了知覺,隻是痛。刺痛脹痛酸痛席卷全身,連腦袋都一下下的抽疼。極度渴望休息,躺下了卻沒了睡意。    閉上眼,讓回憶滑過腦海。    後悔麽?    現在的遭遇比之前設想的已經好了許多。    死士被俘,回歸。示眾,剝去衣服,冬季全身浸在池水裏,夏日暴曬在陽光下。無食無水,直至死亡,以儆效尤。    有時候癸仲無比怨恨自己的記憶力,他剛成為死士時,也是個夏天。從黑暗房間裏出來的他還沒來得及讚歎溫暖的日光,就發現同伴被高高綁在木樁上,剛改造過的雙眼看不清晰,卻知道那些身體已經麵目全非,隻有一塊塊紫紅皸裂的皮膚刺激著他的視覺。癸仲甚至不能確定他們是否還活著,他隻記得這是犯錯死士的下場,刻骨銘心。    想到密集亂爬的蟲蠅,想到被斬斷的毒蛇,想到剛認識半天的主人。他早知道許駿少爺,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傳聞中美極狠極的少年。    新主子瓷娃娃般的樣子刺痛了癸仲的某處神經,癸仲疲憊地笑笑,不知道主人有沒有發現他的隱瞞。這個主人很殘暴,他撫摸上腹部的刀傷,疲憊地笑著。比起讓日光烤炙、被蟲蠅啃噬,能像個人地死去已經無比仁慈,何況這個主子還記得給他上藥包紮。    跟著這樣的主子,也許能再多熬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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