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癸仲再不看自己的傷腿,翻了個身準備睡覺。    “你……你別以為我不敢把剩下的胳膊腿都打斷!隻是這般陰險惡毒之事,我不是你主子,不能做的心安理得!你莫要猖狂,武林容不下你主子和你這種敗類!”    這人比主人年長許多,可說話做事無不透著天真荒唐,真是差得太遠。癸仲閉著眼,等罵聲停了腳步聲漸遠,露出個嘲諷的笑,撕下床單將小腿一層層緊緊裹住。    時間緊迫,既然無論如何都等不到傷勢好轉,在這裏拖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盡早與主人匯合。    死士從未忘記身體裏被主人植入的蠱蟲,隻怕主人以為他背叛而……召喚蟲子殺死自己。要趕在主人想起他前回去!癸仲扶著床慢慢站起,邁出第一步後還是沒忍住朝下一歪倒在地上。還好真德已經被他氣走,這種程度的聲響不至於招來別人。    癸仲將這簡單的房間打量一圈,視線最終凝在桌子腿上。不知……還未行動,心中仿佛受到什麽的召喚,死士顧不上在想其他,隻依著心中急迫的渴望挪動手臂腿腳,一點點向門口爬去。    兩個小沙彌歪倒在院門邊,手腕上依稀有著紫黑的傷口,在黑夜更顯詭異。    心仿佛要跳出胸膛,癸仲艱難地站起,手挨上門閂,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主人,是你麽?    還沒推開門,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混蛋你就不能爬快點兒嗎!烏龜都比你速度快!”    這個一身黑的小人兒……當然是他家主子。                        ☆、痛  37.痛    少年用嘲弄的語氣淡淡說著,卻見他的死士瞬間癱軟了身子,“主……屬下知錯。”    “你慢點兒!”    眼看癸仲就要倒下,許駿一揮胳膊將人打橫抱起,咒罵著躍出院牆。    癸仲心裏驚慌,想掙脫又被少年的一個眼神製止,隻好沉默著蜷在少年懷中。這時候,被斷骨的痛壓抑下的內傷才顯露出來,內力滯澀,呼吸不暢,心跳也越來越急促。    若是平時,他斷然不會如此沒用。可被主子抱住飛簷走壁,最初的掙紮又被製止後,癸仲再沒興起脫離少年懷抱的想法。尊卑之分,主仆有別,他不過是個死士,此刻不但被主子救出,還被主子抱著逃離險地,實在是……    嗬,狼心狗肺,竟擔心主子會催動蠱蟲殺你。    此時他才真正清醒過來,協助飛奔的人觀察道路。癸仲才發現原來囚禁他的院子也是在城外,而且距離他們住的別院並不遠。許駿早就知道這點,此時也不打算再進城,隻是埋頭朝回蒼雲鎮的方向走。月黑風高,他倆又都是黑衣夜行打扮,一時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就這麽沿路跑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看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許駿才帶人拐進附近的山林中。    “屬下無能,求主人責罰。”    有昆蟲的幫助,許駿很快就找到個隱蔽的山洞,剛將癸仲放下,死士就一翻身跪倒在地。    許駿一下下揉捏著酸痛的手臂,聽見他的死士又自厭地請罪,沒好氣道:“煩著呢,滾一邊兒去!”    聞言,死士默默拖著傷腿爬到牆邊。明明他的表現與往常差別不大,可許駿就是覺得這人好像他養的那些受了委屈的毒蟲們,沒心思再端著主人的架子,頭疼地說:“我說你怎麽……行了行了!坐好讓我看看傷。”    “屬下該罰。”    “沒說不罰你!”見人沒動作,少年大步跨過去幹淨利落地抓起癸仲右手。搭上腕脈的指頭停了會兒,順著手腕滑到衣領,幾下將人衣服扒下來,“先記著,回家再罰。”    “主人要回去?”    癸仲順從地斜肩好讓衣裳滑下,他的胸前,兩個深紫的掌印交疊在一起,觸目驚心。許駿咬住下唇處理著麵前的傷處,嗯了聲就繼續處理下一處傷,好似對手中這具身體瞬間繃緊的變化渾然不覺。關節雖然接好了,但脫臼處仍腫脹著,許駿取來傷藥正要塗抹,心裏一動手上動作也跟著停下,陰霾的臉色也跟著轉晴。    在癸仲茫然看過來時,他才從懷裏掏出隻一寸來長的軟蟲,笑嘻嘻放上癸仲的手肘。想到一路上自己靠著的是這麽些東西,癸仲身子一僵,臉也由泛紅轉向青白。眼神剛對上那隻猛吸鮮血的黑蟲就立即避開,拚命將視線聚焦在陰冷的石壁上。    “切~”少年的嗤笑聲在空曠的山洞裏傳到老遠,許駿碰碰逐漸脹大的蟲身,又摸摸死士露在空氣中的胸膛,鄙視道,“你個大男人還怕蟲子,羞不羞。”    “屬下……知錯”    許駿見死士說話都帶上了顫音,便不再逗他,利落地從懷裏掏出兩隻同樣的生物放在死士腫起的膝蓋和左臂上後,就安靜靠在一旁休息。    天亮了,光線穿過洞口,落在幾丈外的石壁上,白與黑的界限明顯得讓人不敢輕易跨越。仿佛一走出黑暗,就會被陽光灼傷燒毀。少年憂鬱的時候不多,就如夏日的雷雨來得快去得疾,他還未相出個所以然,吃飽了的蟲子們就蠕動著靠了過來。    將那些邀功的小生物晾在則,許駿收回悵惘的表情,冷淡地將死士的黑褲捋上小腿,露出那處最麻煩的傷。右腿,斷了腿骨,行動不便,而現在……他們要趕路。少年溫和了點兒的臉又沉下來,他一點點解開被癸仲纏緊的布條,試探著按上去。那裏,腫得厲害。    “嘶——”癸仲勉強憋回了抽氣聲,側頭避過他的腿傷,也避過了許駿心疼的眼神。    見死士這幅樣子,許駿垂下眼按捏片刻,道:“在這兒別動,我去找東西給你固定。”    “主人!”    “嗯?”    “情勢緊急,主人的安危要緊。請主人先行趕路,不必……”    “不必顧及你的死活?”    “……是”    “放屁!”許駿忍住踹他一腳的衝動,厲聲嗬斥道,“我命令你在這兒等著,不許動!”    “可是……”    “嗯?”    “屬下謝主人。”    “乖”鬼使神差的,許駿俯□親了親死士額頭,才大步邁出山洞。    不知何時,癸仲重新抬頭,愣愣望著洞口。從未敢奢望主人冒險來救他,可主人來了。想瞞住腿上,可這動不了的右腿完全無法隱瞞。因為這行動不便的傷被主子拋棄,他無悔無怨,隻不過在主子猶豫時,怕聽見主子親口說出,就搶著說了。    這條命早就屬於主人,這顆心如今也裏裏外外完完全全屬於他,哪怕被主人棄如敝屣,哪怕被主人丟去喂蛇蟲,也屬於主人了。唯有如此,才能報答主子的救命之恩,才能為……自己的自私貪婪贖罪。    癸仲想著,不由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觸上左腿膝蓋,關節處的淤血已被主人養的蟲子吸幹淨,完好如初,隻是右腿的斷骨……    本該是他照顧主人的,如今竟反過來要主人為他治傷。癸仲充滿懊惱自責的眼睛裏,慢慢浮現出幾分寵溺溫馨。狼狽如斯,匆忙逃命,是他這做死士的失職,回莊後要請罪是應當。可現在,他能被他主子護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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