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 86. 經過方才的廝殺,二樓的燈熄滅後還未來得及點亮,大堂的光擴散上來,把尋常走廊也襯得陰森可怖。 一長一少兩個男人間無形的僵持因癸仲的跪禮而消弭於無形,許駿輕蔑地瞥了眼正拽住死士衣角拉扯的鄭崎,讓餘光掠過死士絲毫沒有表情的臉,哼道:“免禮。” 許駿說完後就不再開口,仰著頭推開癸仲房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鄭崎無論如何都拉不起來的倔驢,卻因為自己主人輕飄飄兩個字迅速站直了身體。鄭崎氣悶,卻奈何不得這人,隻好打落牙齒活血吞,垂著頭跟著驕傲得像隻公雞的許少爺上樓。 癸仲也跟著進門,見二人落座後猶豫片刻,默默走到許駿身後站定。 許少爺顯然很滿意自家死士的做法,決定暫時不追究他不顧自家命令而和老男人吃飯喝酒打架的事,多餘的精力迅速轉移到別的方麵。 剛跑回來就碰到他遇險,這家夥易容後……好像更生猛更精壯了,許駿情不自禁扭過頭,眼巴巴望著癸仲易容後滿是胡茬的臉。昏暗的燭光和青色胡渣都掩蓋了他臉色的憔悴,可即便如此,許駿看著看著仍體會到死士心情低落。 光是趕路斷不會把他的死士折磨成這樣,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發生,等會兒打發走鄭崎一定要抓著死士問清楚。臭阿仲有事敢瞞我! 但是現在……由於位置的關係,許駿瞄人臉蛋的視線逐漸落在死士精瘦的腰上,昨夜看他太累就什麽都沒做,好想抱…… “咳!” 突兀的異象喚回了許駿神智,也讓垂首站著那人羞得麵紅耳赤。 許少爺這才注意到跟著他進門的大活人,轉回腦袋伸手支著下巴,眉目間顧盼生輝。勾人的大眼睛掃了眼對麵坐著的老男人,許駿柔聲問:“七哥哥咳成這樣,君兒先給開你副湯藥喝?” “有事快——君兒?” 鄭崎霍地站起來,殺氣騰騰盯著笑得純良的許駿。 許駿眨巴眨巴眼睛,羞澀應道:“時隔多日,原來七哥哥還記得那日與……與君兒春~宵一度。” 癸仲在鄭崎站起時就擋在許駿身前,聞言更是死死盯住鄭崎,隻待主人一聲令下便衝上去性命相搏。 看看自己護了一路卻擺出攻擊架勢的心上之人,再看看他身後有恃無恐卻一臉無辜的小屁孩,鄭崎臉色忽明忽暗變換半天,終於泄憤般把隨身佩刀重重拍在桌上,人頹喪地坐回位置。 許正豪剛當上武林盟主的時候,鄭崎來湊過熱鬧。當時因為好奇為何這名不見經傳的小破山莊莊主能被鬧哄哄的武林認可,故意多留了幾日。以為豔福不淺騙到了個未嚐人事的美少年,誰知……竟被他耍的團團轉。 那次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精神恍惚,隻記得曾與美人一度春~宵,卻怎麽也想不起美人相貌。後來見到美少年……竟感覺索然無味,口味也突然轉向身材結實壯碩幹起來爽快的……咳咳。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歸為一句往事不堪回首。 追了月餘的寡言男人逐漸與美少年身後的冷麵侍衛重合,鄭崎隻覺菊~花一緊,臉色又變回青白。 本想問問小屁孩那日他們到底做沒做又是誰上了誰,可想了又想還是拉不下老臉,千言萬語到頭來不過變成一聲幹咳。 “許駿,往事莫要再提,你處心積慮施邪術謀人命,可知罪?” 許駿好心腸的沒問他七哥哥是不是患了肺癆,眼皮忽閃忽閃著準備繼續裝傻,無意中卻瞥見被他拉到一邊的死士黯然的臉色。 心裏一抽,到嘴邊的嘲笑也瞬間變成了苦笑,“我說不是我幹的,你信麽?” 被鄭崎懷疑很正常,可若是癸仲也懷疑他…… 苦澀的笑容逐漸擴大,許駿安慰自己說死士是因為自己和老男人調~情才失望,卻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他這個木訥的唯唯諾諾的死士怎麽會因為他招惹別人而吃醋? “幹嘛不信?”鄭崎這時候倒是鎮定了,見小屁孩吃驚地看過來,大大咧咧揮揮手,“七哥……我可不像這傻小子無條件信你,武林什麽的愛爭便爭,與我鄭崎何幹?沒有爭鬥那還是江湖?哥哥我幹好朝廷的活計,吃得香過得爽,問心無愧就成,幹嘛吃飽了撐的聽許正豪那廝叫喚?” 許駿眼睛瞬間亮了,懶得糾結鄭崎語氣裏對武林的鄙視扭頭望向死士,誰知死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許駿又笑,隻是這次笑容裏不帶半分魅惑,而是溫柔得好像在安慰自家犯錯誤的小孩。 不顧二人依舊明顯的身材差異,拉著死士坐到自己腿上,許駿一手搭在他腰間,一手抓著癸仲綁在腦後的馬尾辮肆意把玩。見癸仲窘得側過頭卻默認了他的動作,樂得伸出舌頭細細舔~吻近在咫尺的耳廓。 按住驚得起了掙紮的死士,許少爺認錯般收回舌頭,委委屈屈地用鼻尖蹭了蹭他耳朵,終於放開被兩隻手撩撥得熱乎乎的死士,轉向瞪大眼盯著他們的七哥哥鄭崎。 許駿好笑地瞟了眼一得到他準許就躲到牆角的死士,清清嗓子,道:“我過來,是為了這個。” 說著,從懷裏掏出個紫檀木盒,打開,裏麵趴著隻拳頭大的紅色蟲子。蟲子收著翅膀安分地趴在盒中,微抬起前足向二人示意它還活著。 “這……”親眼見過這玩意的殺傷力,鄭崎看到蟲子動的時候就飛速後退,同時拉住了發覺異常準備衝上前的笨蛋死士。 鄙視地瞥了眼逃跑的老男人,許駿笑著朝呆愣的死士舉起木盒,“阿仲不怕,這玩意不敢碰我的人。” 被“我的人”三個字觸動了神經,癸仲掙開鄭崎,垂首走回許身後。 滿意於死士乖順的反應,許駿拍回他伸出來的想要接過盒子的雙手,把木盒扔回桌子上。 “這東西的母蟲靠控蟲人的血培養,蟲卵或幼蟲進入人體就會分泌影響人神智的毒液。毒素積累越多,中蠱的人就越忠誠。控蟲人隻要在心裏施加暗示,中蠱的人就會聽令而行。雖然沒了意識,武功招式卻與往常一般無二,隻是不怕痛,不怕死,不貪私利,不懂背叛。因有如此特效,這蟲子喚作癡。” “影響人神智?恐怕它的作用不隻是給你培養殺手?” 鄭崎冷笑,倒是向許駿這邊挪了幾步。 “不愧是七哥哥,”許駿嫣然一笑,悠悠道,“中毒淺時,的確沒人能發現他的異常。可惜幼蟲也逐漸長大,毒素越來越多,而中蠱人體內抑製毒素的東西卻越來越少,待到它完全長成時,中蠱人體內的血水就會瞬間蒸幹,而它……也會破體而出。” 許駿曲起手指彈了下木盒,望向鐵青著臉的鄭崎,“你想問我為什麽知道?” 鄭崎哼了聲,盯住許駿金光閃耀的眼眸。而癸仲因為在他身後站著,隻覺主子的聲音冷得嚇人,卻感覺不出異常。 這種眼神,與他原來發狂的時候,很像很像。 覺察到鄭崎的注視,許駿忙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瞳孔又變回純粹的黑。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養過它們。” 他說前半句時還看著鄭崎,說到後半句卻忽然扭頭盯住站在身後的死士,不出意料地從他眼中讀出震驚恐懼,許駿垂眸正待解釋,忽然聽見一聲渾厚的低吼。 “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鎖鏈 87. 有人偷聽! 許駿騰躍而起,躍向窗戶時不忘狠狠瞪上負責警戒的癸仲一眼。眼看就能跳窗而出,一股雄渾氣勁掃過客房,作為攻擊重點的許駿被氣勁推倒,後背砰一聲重重撞上窗欞。 明白逃脫不易,許駿悶哼一聲咽下喉中腥氣,拔出隨身短劍騰身向前刺向來人。 許駿忽然現身就是想聯合鄭崎等人力量對付許正豪,但現在他不願被這滿口仁義的老和尚擒住,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放出蟲子攻擊淨遠,僅憑一柄短劍連淨遠的護體真氣都無法刺破更別提把人趕走。 淨遠內力深厚招式大巧若拙,一時間打的許駿四處逃竄十分狼狽。 許駿邊逃,邊叫喚著無辜順帶罵淨遠好壞不分亂咬人。與其說是性命相搏,不如當成長輩收拾不聽話的孩子。 癸仲怎會坐視主人挨打,在淨遠衝進來時就要衝上去,不想卻被鄭崎一把拉住。鄭崎連打眼色示意他切勿輕舉妄動,癸仲一番掙紮,終於甩開鄭崎撲上去阻擋。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此時與鄭崎是同伴,沒用衣袋裏的粹毒暗器,而是正兒八經與淨遠纏鬥。 鄭崎苦笑一聲,無奈之下隻得放下茶杯跟著揮刀加入戰局。 淨遠對他二人的加入頗為顧忌,又不適應癸仲隻攻不守的不要命打法,一時不查竟真讓許駿逃了去。 見人逃走,鄭崎朝癸仲拋了個媚眼,癸仲動作一滯攻向淨遠腰下,鄭崎趁勢上前揮刀架在淨遠頸間。而淨遠此時,恰好擒住癸仲腕脈。 三人動作均是一頓,無聲僵持。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猜想許駿已經逃走,癸仲道了句得罪掙開淨遠束~縛,與此同時鄭崎也收刀入鞘。 “二位施主這是何意?” 武林門派與朝廷聯係密切,作為武林之首的少林更是如此。礙著這一層麵,就算是醉心武學的淨遠也不得不心平氣和地同眼前這兩人談話。 “絕焰公子受鄭某所邀,協助調查蠱蟲噬人一案,如今剛有眉目,大師怎就把他嚇跑了?” 聽鄭崎的話,竟將主子出現的事攬在了他身上!原本打算擒住許駿再詳細審問,怎知竟失手了……早知如此,應當聽他說完後再動作。 淨遠向來愛憎分明說話直白,雖然知道自己行動冒失卻不肯在朝廷麵前弱了少林威勢,強自堅持道:“孽障心腸狠毒、草菅人命,此事本就是他所為,哪還需要什麽協助。他方才分明說癡蟲是他所養,鄭施主包庇罪犯,恐怕……” “恐怕的事多了,若絕焰公子真是那神不知鬼不覺的下蠱之人,你怎地到現在還好端端站著?方才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你打斷,恐怕……” “鄭崎!” “我要事實,而這次……我相信許公子,至於大師你相信與否,與我無關。” 鄭崎擺出端茶送客的姿勢,淨遠無臉再強留隻得準備回房。誰知還沒推開門,就被小跑著衝上來的青蔓叫住。 “師伯師伯!真靈師兄他……他……” 淨遠恰好被安排癸仲房間對麵,上樓時聽見他們對話也是無意識的行為。曾留下幾個小輩清理屍體,此刻聽見真靈有事,淨遠再無暇顧及溜了的許駿,追問道:“真靈怎麽了?” 見到淨遠古井無波的眼神,青蔓的慌張情緒略微得到緩解,結結巴巴道:“真靈師兄和青蔓按師傅吩咐清理刺客屍首,忽然有怪蟲從一人身體裏飛出,真靈師兄……師兄為了救我,被蟲子咬傷手臂,此刻……” 她話音未落眼睛一花,淨遠已繞過她跳下樓。青蔓焦急地咬住嘴唇,卻見對麵房間兩個男人也推門而出朝樓下奔去。 癸仲聽見門外呼喊,和鄭崎對視一眼跟著出門,下樓時發現真靈身邊已圍了一圈人便不再跟上,而是安靜檢查起大堂角落四周。待檢查完畢,淨遠已經席地而坐給愛徒逼毒。 真靈右臂衣袖挽起,手背上沒有預想中的青紫紅腫,而是已經萎縮黑黃。二人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真靈似已痛極,全身顫抖青筋暴起卻咬緊牙關沒發出一聲痛呼。 縱使淨遠已經用上了全力,真靈手上萎縮的部位還是不斷擴大,從手掌蔓延到小臂。年方十六的青蔓已不忍直視此等慘象,偏過頭去捂住口鼻抽泣不停。青城派那弟子呆呆站立著,早就忘了安慰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 鄭崎冷眼旁觀,思忖等會兒給手下傳令讓他們檢查屍體時務必當心。而癸仲沉默地看著,靈光一閃忽然想到當初主子用肉蟲為他吸毒血,上前一步就要開口提示,可是眼前一晃而過的黑色影子讓他驚地忘了出聲。 纖細的黑影從房梁滑下,無比靈活地穿過眾人抱起真靈。這時候真靈已經昏迷,許駿把他放在空曠處,手起刀落,真靈右手已經與胳膊分離開。 這時候,眾人才反應過來,殺人般的視線從迅速萎縮的斷手轉移到許駿身上。不等他們追問,許駿忙鬆手將從昏迷中痛醒的真靈拋過去,淡淡道:“逼出毒血,方可包紮。” 峨眉掌門沉著臉接住真靈,瞧一眼傷口便按許駿說的處理起來。而淨遠內力反噬險些震傷經脈,此刻剛緩過來,站起身冷冷盯著許駿。 許駿這次沒了逃跑的意圖,徑自尋了張桌子坐下,同樣以冷臉回應淨遠,半晌後解釋道:“他身上沾了方才刺客體內的毒血,才引來癡的攻擊。我的確養過這玩意,可惜半途而廢沒有成功。嗬,也不知我那義父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把它折騰出來,真是有誌者事竟成!” 雖然是在解釋,語氣卻並不謙卑,也沒有往常與癸仲相處時的嬌蠻親切,譏誚的表情語氣陌生的好像是另一個人。 “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傷了真靈師弟,再出來惺惺作態博取同情?” 說話的是青城派那個年輕弟子,許駿最見不得這些人以正義為名胡亂猜想,斜睨一眼後右手作勢伸入懷中。 被許正豪處死前,許駿得了苗女控蟲秘法的消息江湖上已人盡皆知,有人剛被蟲子咬過截肢後他做出這個動作,把那弟子嚇得朝淨遠的方向後退一大步。 這時候真靈斷臂處已止了血,正神色萎靡地由青蔓扶著坐在一邊,雖麵色慘白呼吸微弱,好歹保住了性命。聽見眾人爭論,他努力張張嘴,弱弱說:“許師弟不像壞人……” “住口!這孽畜哪還算你師弟!” 真靈怯怯看了他師傅一眼,依舊堅持道:“許……許公子若本性邪惡,上次定不會留下真靈和師兄性命,倒是真靈和師兄害了公子的侍衛。許公子不計前嫌出手相救,師傅教徒兒感恩,徒兒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恩將仇報。” “你!” 許駿這時候已經挪到鄭崎和癸仲那桌坐下,臉上擺著淡淡的嘲諷笑容,桌下穿著黑靴的腳卻已勾住死士一足肆意撥弄輕踩。外出一趟後他打定主意跟著這幾人,反正淨遠他們一時半刻不可能殺了他,與其把精力花在聽那些無聊的廢話上,不如逗弄眼前這一本正經的死士——啊不,現在是協助鄭崎查案的官差大人。 “師伯,青蔓也……也覺得真靈師兄說得有理,許公子要是想害我們,隻需要躲著不出來就行了,哪還……” “你也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