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嗣始終覺得此舉太過冒險,若無奇跡出現,己方便是傾家蕩產的下場,便是贏了,也定是慘勝,到時拿什麽對抗涼國源源不斷的增兵,拿什麽應對京師局麵? 還有一個他不願意承認的理由:他怕了。過去他隻覺孫悅是一張王牌,隻要撒出去,就是有贏無輸,十分安全。然而真正到了戰場上,他才覺得心中戰栗,孫悅雖然勇武,也不過是個凡人,和無數其他士兵一樣,都隨時有可能在下一刻身首異處。 他不敢想象送了孫悅出去,卻隻能等回一具屍體的景象。 這是他溺水時所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浮木,若是毀了,便是天塌地裂。 少年天子力排眾議,打回了孫悅的請戰,然而不過半日,情勢便顛倒了個兒。 利齒藤似乎是厭倦了這幾日的纏鬥,聚集了手頭所有兵力,足有□□萬人,主動擺出了邀戰的姿勢! 事到臨頭,承嗣反而無可顧慮,別無他路,隻有一戰! 賭上自己所有的一切,至多不過與孫悅一起送命。 然而當全軍披掛整齊,拔營起寨時,又一封來自京師的急報打亂了承嗣所有的安排。 蒙衝將方家全家上下,老老少少七百四十六口人推上法場,全部斬首。 血光刺目,京師震動,群臣戰栗,人人噤聲。 “方五兒……漏算了他。”李承嗣咬牙道:“我們得到消息太遲了!隻怕此刻他已經引軍回頭,打上京師了。” 他下令道:“孫叔,你們按原定計劃北上,朕要去會一會方家老五,看還能不能……攔得住。” 他說:“朕親自去,才能最快取信於他……袁希會保護朕,不要擔心。” “莫要阻我!” 方五兒,出自衍國武將世家方家,方老將軍五十歲上得的幺子,眼下正領兵在外,追殺慶王。 他最小的哥哥也比他大了足有一旬,方老將軍與夫人老來得子,寵得恨不得一天到晚捧在手掌心裏。前四子取名依了伯仲叔季,到了這第五個,夫人隻一口一個五兒地喚他乳名,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五兒尚不滿四歲,母親便因一次風寒一命嗚呼,方老將軍懷念愛妻,便不為幺子改名,眼看著話都說不順的小娃娃長成成年將領,依然是人前人後五兒、五兒地混叫。 下人及同僚多半會喚聲五公子,五將軍,乃至五郎,如承嗣這等人多半愛叫他“方家老五”,多少帶了點不屑。 然而除去這個受人恥笑的名字,方五兒卻不折不扣算是衍國一員頂梁柱。出身世家,熟讀兵法不提,當年先皇中了司徒向陽埋伏,身中數箭,未撐到大營就已氣絕,便是方五兒情急之下穿了先皇衣甲,穩住敵我雙方,硬是拖了半月,氣勢強硬,逼得宇國簽下停戰協議,直到衍軍全軍撤回三元關內,方才發喪,司徒向陽錯過了滅衍的大好時機,氣得吐血,徒呼奈何。 李承嗣登基以來,方黨蒙黨都蠢蠢欲動,明著暗著覬覦大位,是以這小皇帝對這兩派人馬均無好感。然而哪怕是他也得承認,眼下這種情況,方五兒這樣的人絕對不能錯過,必須收服。 蒙衝此時正是送了他一個絕好的機會。 (未完) 嗷不要跟肉文計較邏輯!我知道劇情崩了。。。爭取盡快回到肉的主題上來…… 十三 袁希隻帶了一隊親衛護送承嗣,一路緊趕慢趕,終於還是遲了一步。 剛剛渡過光明河,他們便得到新的探報:方五兒本已追到慶王,在伊利山擺開陣勢,卻突然驚聞京師噩耗,急怒攻心,陣前吐血昏迷;醒來後便不顧一切,舍了慶王,揮軍南下,直指京師! 李承嗣算了算日期,跌足恨道:“來不及了!——方五兒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盡管已不報希望,他們還是繼續趕路,隻盼能撞見奇跡。然而第二天入夜時,距京師幾十裏處,承嗣一行開始不斷遇到敗逃的傷兵。 “方五兒呢!你們主將人呢!——”承嗣抓住一個跌跌撞撞,半邊臉沾滿黑色血跡的士兵,惡狠狠地搖晃著吼道:“前線戰況如何!” 那人被他凶狠模樣嚇得發抖,斷斷續續道:“城上開炮……方將軍……死了……萬家的兵在後頭……” 死了?李承嗣將那人一把推開,心頭有些茫然。 沒人比他更清楚京師作為衍國都城,擁有多麽可怕的防禦力量。 城高牆厚,河深水急,都不值一提,那城牆上經曆代國君加固,大型機關比比皆是,與隻知滾木礌石潑油的宇國涼國完全不是同個概念。 火器督造處每年都會有新改良、反複試驗成功的利器出廠,這些東西威力巨大,雖因造價高昂,安裝、攜帶不便,未能普及到軍中,然而用來守城卻是絕對的王牌,城下密密麻麻的人海全是活靶子,朝密集處發一炮,炸飛幾百人輕而易舉。 這樣的設施哪怕在衍國也不常見,除了京師,便隻有與宇國接壤的三元關、涼國邊境上的恰旺、蒲仔雙城才大量配備。 宇國兵精馬壯,屢次南犯,卻始終未能突破三元關,也有這些武器的功勞在內。涼國此次西侵,亦未敢強行攻城,繞道幾十裏,前軍人手一把斧子,邊伐木邊進軍,硬生生在衍國視為天然屏障的無邊叢林中開出一條路,繞到恰旺城後方騙開城門,才險險得手。蒲仔城地處流沙海,北城一失,頓成孤城,苦守一個月有餘,最後因斷水告破,涼軍為泄憤大肆屠殺城中居民,城上寶貴機關盡被砸了個稀爛。 若非知道深淺,李承嗣早便押著孫悅上京複仇,哪裏能忍到現在? 方五兒出身武將世家,更應該對此一清二楚,然而此刻他像是被仇恨衝昏了頭,竟帶了一萬多人飛蛾撲火,妄圖撼動京師,李承嗣一麵心頭大罵,一麵又不由生出些敬佩。 然而“萬家的兵”四個字一入耳,他又心中一動。萬氏乃西南大族,深得衍國皇室信任,曆來有自行募兵練兵之權,當初涼軍一路突進,承嗣便下旨令各路人馬上京勤王,然而戰況進展迅速,東方大片國土處在涼軍侵擾下,自顧不暇,焦頭爛額,東北虞府一群叛賊不來湊一腳麻煩就是好的,也抽不出兵,西北臨著宇國,隻能增兵不能減將,南方祈年半島向來無駐兵,算來算去,除卻那些隻能拿出千把人的,竟隻有地處西南的萬氏和達能部有餘力在短時間內派出支援。萬家既已入京,便是身不由己,哪怕發現蹊蹺,此時也隻得裝作未聞,聽從蒙衝調遣。 西南久未有戰事,萬家軍上一次出動,還是之前宇國南侵,被調去協助孫悅守三元關時的事。據說那一役戰到後來,萬家不少嫡係軍官都雙腿打顫,不忍再看,私下送了孫悅一個“惡鬼”的名號,根本不敢與孫悅目光相接。 李承嗣想到這點,又覺有可趁之機,機關無法拆卸挪動,若萬家追出來的人不多…… 他將袁希喚回身邊,打馬向前衝去。 月光不甚明亮,照著地上的人朦朦朧朧,殘肢亂飛,潑出來的血如同汙水,絲毫不起眼。 有人丟了半條胳膊,慘叫著仍要逃,卻被緊追的敵兵一刀砍翻在地,再也不動。 有人昏頭轉向,兩眼一抹黑,跑錯了方向,直接把自己送到了敵人槍下。 更多的人拚命逃竄,不敢盼能比身後追兵跑得快,隻盼比身邊同僚逃得快一步,便多一分生機。 黑夜難以清晰視物,追兵陣型早已散亂,有些人故意落後一步,搶著摸索屍體身上值錢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