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一人拐過走廊盡頭,馬蹄聲清脆未歇,後頭那人鬆了口氣,大刺刺提韁越過峽穀口。  跨過去的那一刹那,旁邊山壁上驀地一聲弦響,他心中一驚,正要躲閃,一根利箭已瞬間到了眼前,帶著尖利風聲釘入他左耳,貫腦而出!  他跌下馬,至死仍圓瞪著雙目。    “今日涼軍已派了兩撥人來……”副將稟報道:“陛下當真料事如神。屬下本捉到一個活口,可惜未能看住,沒問到什麽便自盡了……”  李承嗣道:“無妨,涼軍探馬都是軍中精銳,你便是問出什麽來,朕也不敢全信。”  他沉吟了一下,剛要開口,又蹙眉道:“誰在外麵?進來!”  有人被推進來,李承嗣上下打量一番,認出是傷兵營派在張君瑤那邊的卒子。  那人唯唯諾諾,像是十分猶豫,叩首道:“陛下,大夫說那位快不行了,小的不知該不該來稟報……”  李承嗣愣了下,道:“昨日還硬氣得很,這麽快就不行了?”  他本想置之不理,想了想後還是起身道:“朕去看看。”  他以為士卒誇大,卻不料張君瑤情況竟果真十分糟糕。  昨日神采褪去大半,整個人半坐著,背後靠著堆疊起來的鋪蓋,呼吸急促而痛苦,眼神渙散,已說不出話。  李承嗣顧不得幸災樂禍,問一旁的軍醫:“救得回來嗎?他這樣多久了?”  那大夫低聲道:“三個時辰前還能說話,越來越重了……隻怕,撐不過今夜。”  李承嗣道:“怎會如此?!可有什麽法子?”  那大夫肅然道:“當是那一箭傷了肺腑,公子,在下隨軍多年,這等事見得多了,到了這一步,幾乎是必死無疑……”  李承嗣坐到張君瑤身旁,沉聲道:“張大頭領!還認得出我嗎?”  張君瑤滿頭冷汗,嘴唇青紫,痛苦喘息著,勉力點了點頭。  他上衣已被解去,露出胸膛上箭傷之處,血早已止住。  李承嗣看著他文弱的身軀,仿佛突然才意識到這個攪得大衍北方許久不得安寧的馬賊頭子其實本是個書生,做得一手好文章,雖頗有骨氣,卻畢竟不是皮糙肉厚的亡命之徒。  他胸膛起伏快速而微弱,李承嗣定睛看去,竟覺得他左側胸部竟似比右側脹起,皮膚繃得發緊,按上去觸感虛浮鬆軟,十分怪異。  張君瑤嘴唇顫抖,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好脹……殺,殺……我……”  他右手動彈不得,左手煩躁地抬起,痛苦地抓向側胸,將自己撓得皮開肉綻,竟似要將胸膛劃開!  那大夫還在說:“……當年先皇也是這般……”  李承嗣厲聲打斷了他:“取烈酒來!”  眾人看著他隨手抽出侍衛鋼刀,俱是一驚,有心腹勸阻道:“公子不要衝動!再等等看,也許能撐過去……”  天子冷冷一眼掃了過去,無人再敢多言。  李承嗣以烈酒反複洗過鋼刀,又在火上烤到刀尖發紅,眾人無不駭然,有人低下頭不忍再看。  他將烈酒潑在張君瑤傷口處,示意親兵按住他左手,待刀尖褪了紅色,衝著那傷處直直劃了下去。  張君瑤呻吟一聲,帳內泛起一股微弱的烤肉氣味。  那傷處皮膚縮緊,並未流出血來;李承嗣隻劃開淺淺一道便停了手,棄了鋼刀,在烈酒中洗淨雙手。  那大夫莫名其妙看著這一幕,道:“公子這是做什麽?”  承嗣漠然道:“不是脹麽?幫他散散。”說著,一雙手濕淋淋按了上去,指尖竟是直接戳進了那傷口處!  那大夫被他這簡單粗暴的思路震住,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張君瑤痛苦地大口喘息著,雙眼似失了焦距,嘴唇蠕動,發不出聲音。  李承嗣以手指分開他胸部皮肉,探入骨頭之間,兩指分開不住鑽探,漸漸有鮮血滲出,好在並不多,不像前次般直接噴湧而出。  不知摸到了何處,張君瑤一陣虛弱的幹咳,李承嗣手指像是破入了一處縫隙,一股莫名力量襲來,兩指間竟有風湧出。  他索性撐開手指,聽到那處“嘶嘶”聲響,不由毛骨悚然。  張君瑤痛苦緊蹙的眉緩緩鬆開,竟像是舒服了些,呼吸漸漸放緩。  李承嗣鬆了一口氣,笑道:“有用?”  他指尖處氣流湧出的勢頭隔了許久才緩下來。撫摸他人內髒的感覺如此新奇,李承嗣微微眯起眼,甚至能感覺到張君瑤吸氣時指尖被吸緊,箍住,如被一張濕熱的小嘴吮個不停。  這奇異的體驗讓他有些失神,幾乎忘了手上動作。  直到有人忍不住出聲提醒,他才發覺張君瑤臉色慘白,不住咳嗽,掙紮著坐直身體,每吸進一口氣都十分吃力,頸部青筋一跳一跳。  他全身冷汗淋漓,喉中發出奇怪聲響,半晌咳出一口稀薄痰液。  旁邊有人以痰盒接了,請李承嗣過目。  盒中液體如蜂窩般滿布氣泡,泛著淡淡的妃紅色,如化得淡而勻淨的水粉。    (未完)  木有意外的話下更會有一點肉。    仍然沒有孫叔,隨便看看吧……鼠標一拖就都過去了……      二十七    那大夫一見之下大驚,道:“公子,他撐不住了!”    李承嗣手指仍嵌在他胸口,已覺不到氣流外湧的巨大推力,張君瑤麵色卻是十分難看,呼吸越來越急。    他緩緩抽出手指,帶出少許血跡;那傷口處被帶出的血肉緩緩合攏,嚴絲密和。    然而張君瑤並無絲毫好轉;他困難地吸著氣,身子繃得很直,對親兵要扶他睡平的動作十分抗拒。    那大夫道:“不行,別讓他躺下,躺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李承嗣按在他胸壁上的手摸到急速如脫韁之馬的跳動,咬緊了牙根。    張君瑤痛苦地挺起胸,似要掙脫軀體的束縛;承嗣沉吟一下,令士卒挪動他的身體,親手搬開他被子下的雙腿,讓它們垂在榻旁,沉聲問道:“我記得你們以前有種東西……叫金鍾草還是什麽……”    那大夫愣了一下,道:“公子是指……?吊鍾花的葉子吧,就是燈籠花,雍城一帶習慣采剛發出的嫩芽曬幹製茶,有傳言說曾有老人垂死之時飲了後康複如初,所以又稱返魂茶……不過這都是民間傳說,軍中雖也備了,試用了這些年,起效很慢,多數時候並無用處……”    李承嗣頭也未回,怒吼道:“囉嗦!去拿!”        張君瑤四肢濕冷,神誌已有些不清,李承嗣將那葉子研成的粉兌了些水灌給他,他下意識地躲開。    “張君瑤,我知道你聽得到。”李承嗣低聲威脅道:“老實喝了,或者死,你自己選。”    那人勉力睜開眼,天子冷冷道:“別跟我說什麽死而無憾的蠢話,沒人逼你活著,要死隨便,一了百了,裏麵兩萬義軍的死活與你再也無關。不過這幅死相實在太過難看,浪費了這幅皮囊。”    張君瑤凝視著他,嘴唇微顫,似乎要說什麽,卻並未出聲。李承嗣粗魯地動手,他艱難地將天子灌進去的東西吞咽了下去,又被塞了數種吊命的藥草,湯水,甚至還有從生豬內髒上割下來的奇怪東西,腥臊難忍。    李承嗣疲憊地坐在他身邊,看著張君瑤萎頓的樣子,道:“既然你都快死了,來聊聊?你也讀過聖賢書,又是虞府有名的秀才,為什麽突然要起兵造反?”    對方不吭聲,他怒道:“說話!”    張君瑤閉上眼,斷斷續續道:“聖……賢……書……無,無用……”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半晌後才說出下半句:“虞府,十餘……萬,戶,不……反,都是……死路……一……條。”    李承嗣挑眉道:“哦?”    張君瑤道:“昏……君在……位……”他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說了什麽:“總有……一日……手刃……”    李承嗣眉宇間怒氣一閃,又強自壓抑,誘哄道:“如此說來,你還有大誌未酬,怎甘心就死?”    張君瑤茫然看著他;李承嗣道:“活下去,才能救你想救的人……和殺你想殺的。”    那人眸子裏似乎燃起了一絲火焰,李承嗣擔心他昏過去,繼續引他說話,卻不再問那些敏感問題,將話題轉向張君瑤幼年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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