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兒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兩人勒馬站在道邊,周健打發手下人加快行軍速度,追著前軍去了,自己陪在方五兒身邊,低聲道:“五公子,前方可有什麽變故?” 方五兒隨口道:“是阿康那邊有些消息要報於陛下知道——你這邊可有異常?” 周健道:“沒有!能有什麽?有您做先鋒,孫將軍庇佑兩翼,哪會有差錯?涼人都快被舍弟趕到邊界去了吧?哦,對了,說到孫將軍,”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聽說他跟那位鬧得不太……?” 方五兒蹙眉道:“一時口角罷了,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周健控製著馬速,跟在方五兒身邊落後半個馬身,陪他朝中軍去,道:“這家夥也太會逢迎……蒙蔽聖聰,這次險些誤事,卻半點事都沒,五公子您明明是頭一個帶兵趕到的,風頭卻全被姓袁的小子搶了去,眼下京師到手,不說讓您回京,連休整也沒幾日,又馬不停蹄去追涼人,打前鋒的盡是五公子您的人……” 方五兒哭笑不得,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蠢材!這若說是偏心,該說是偏向我們才是。自古以來軍功最大,眼看這仗就快打完,這種痛打落水狗的事兒可沒幾次了,陛下這是在放機會給我們立功,若能搶先一步捉到利齒藤,足可以與袁希雍城的功勞比肩……” 周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原來裏頭還有這些道道兒,還是五公子想得遠……” 方五兒無奈地看了看他,道:“從軍不為軍功又能為什麽?大勢已定,若要重振方家,要做的事還多得很……說起來,阿健,你該上心些,日後我也好在陛下麵前為你博點彩頭。” 周健打個哈哈,剛想敷衍過去,卻聽身後一陣蹄聲,有人追了上來。 兩人同時扭頭看去,周健沉聲道:“五公子,您先走,屬下過去看看。” 方五兒微微頷首。周健來去匆匆,不多時便回轉來,低聲道:“五公子,是安西許家的人,說有要事相商。” 方五兒道:“許家與我方家向來無甚來往,他不去見天子,怎來尋我?你去替我推了,便說……”他突然打住,思忖了片刻,道:“不,我親自去見他。” (待續) 五十四 方五兒磨磨蹭蹭,挨到黃昏大軍安營紮寨之時才去見李承嗣。 巨帳外親兵衛隊盔明甲亮,氣勢凜然,一踏入這片區域,連方五兒也自覺斂息,整了整衣衫,換上恭肅的表情。 有一青衣小帽的僮仆候在帳外,不時忐忑地抬眼四下看看,看上去十分緊張。方五兒走到跟前,看了他一眼,裝作不經意地與親衛搭話:“主公在裏麵?” 他在軍中威名正著,又是常出入此處,混熟了的,那人見是他,利落地行了個禮,笑道:“五將軍來得不巧,陛下正在接見京師來使,還請五將軍稍候……” 話音未落,裏麵有人揚聲道:“是方卿嗎?進來。” 那親兵忙讓在一邊,方五兒笑著還了半禮,進了龍帳。 李承嗣負手站在帳中,他餘光一掃,瞄到不遠處坐著個雪白頭發的老臣,也不去多看,撩衣跪倒,大禮參拜。 承嗣笑道:“方卿請起,可是前線有何變故?” 方五兒懷中正揣著軍報,見承嗣發問,眼神一動,卻不掏出,隻道:“托主公鴻福,一切順利。” 李承嗣點了點頭,也不問他來意,示意親兵看座,繼續與那老臣詳談。 方五兒謝了座,在一旁側耳細聽,那老臣翻來覆去,不過是些意料之中的詞兒,“……奈何逆賊勢大,臣等每欲舍身相博,血濺三尺,以全此誌,然而思及陛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隻得屈身事賊,虛與委蛇,保此殘軀以待陛下……這些時日,安國念及陛下在外飄零,顛沛流離,夜夜懸心泣血,隻恨不能以身相代……” 這老臣須發皆白,滿臉皺紋層層堆疊,說到動情處,眼角冒出星星淚花,一手顫巍巍地掏出帕子按著,口稱“死罪”。 李承嗣溫言撫慰道:“許卿至誠之人,乃我大衍棟梁,豈可輕言生死?此話休要再提。” 許安國又是一番謝恩,轉而談起朝堂上的人事,不住訴苦,指責蒙衝如何倒行逆施,如何彈壓忠臣,絮絮叨叨說了許久,又道:“……不料萬家義士亦是與我等同心,忍辱謀劃數月,驟然率兵起事,四門齊封,數百叛軍首腦人物於全城各處同時被製,蒙衝逆賊一夕伏誅,朝野上下得見天日,無不喜極慟哭……老臣爭了這個差使,星夜兼程,來迎陛下回朝……” 李承嗣卻對此避而不答,隻笑道:“許卿年事已高,遠來辛苦,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去歇下,養養精神,明日朕想請許卿賞一番我大衍軍威,如何?” 他不待許安國回答,喚親兵道:“送許大人去歇息。夜裏風涼,取我的裘被送過去,再叮囑他們做些好克化的吃食——許卿,軍中簡陋了些,且先委屈一夜。” 許安國無奈,隻得謝恩,又道:“朝中不可無主,陛下三思!” 方五兒起身相送,許安國略有些焦急地看向他,兩人目光一觸即分,許安國拄著杖,一步三搖蹣跚著出去了。 直至背影消失,方五兒翻身跪倒,道:“恭喜主公!” 李承嗣不置可否,微微眯起眼看著他,道:“起來,你方才是要說什麽?” 方五兒忙掏出周康處傳來的軍報,雙手呈上,道:“前線確實一切順利,隻是涼國有些異動,據四處探子回報,涼主駐紮在邊境的大軍近幾日調動頻繁,虛實難辨,不知有何詭計……” 李承嗣坐了回去,懶洋洋地翻了翻;方五兒偷眼打量,見到他手邊尚有一封已拆了的信,“君瑤謹封”幾個字赫然在目,不由微微蹙眉。 “宇國也有異動?……方卿,朕記得宇國守柳州的前陣子換了息家?” 方五兒接口道:“是,司徒向陽立息氏為正妃後,息家很是跋扈了一陣子,惹翻了不少勳貴,在京中待不穩,司徒向陽也有些不待見,便將他一家盡數打發到柳州去牧守一方。柳州雖是宇國新得不久,但民風淳樸,沃野千裏,油水足得很,這是明降實保之策。不過息長幽和他幾個兒子都是火爆脾氣,據說待得也不算順心。” 李承嗣點了點頭,思索道:“若朕猜得不錯,大衍這次未必會碰上涼國的硬骨頭了……這事還須待慶王回來再看。”他以軍報輕敲著案子,道:“方卿,朕許過你親手報仇,看來是要食言了。” 方五兒謹慎道:“世事難料,此乃天意,非主公之過。” 承嗣道:“許安國此行你如何看?” 方五兒笑道:“不過是朝中那幫人不敢來見主公,推了個半截入土的三朝舊臣來擋主公的火,順便探探口風。不過許家是安西大族,既未參與蒙賊之叛,得了主公之詔後又曾募集族中子弟,舉兵相從,主公日後或可一用……” 李承嗣瞥了他一眼,方五兒並未察覺,又道:“他既敢來,也是拿準了主公絕不會對他怎樣,若主公執意進軍,他既有族人在軍中,比起朝中那些人也是占了先手……” 李承嗣看了他一眼,道:“哦?朕聽說,許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貌美賢良,年方十四……” 方五兒心中一動,識趣道:“主公所知半點不差。”他不待承嗣開口,主動將日間許氏遣使來見一事盡數交待,又道:“許家許了臣不少好處,也含糊提了些聯姻的意思,想是要拉攏屬下以為聲援……” 李承嗣似笑非笑,道:“哦?” 方五兒道:“屬下自然是主公的人。” 李承嗣將軍報與張君瑤的信交疊在一起,隨意撥弄,道:“方家有名,許家有財,你又有赫赫軍功在身,正是郎才女貌,若兩家聯姻,倒也是一樁美事。” 方五兒背心冷汗刷的一下湧了上來,胸口砰砰直跳,麵上卻毫不心虛,鎮定道:“主公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