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剛剛發生什麽事了?府裏怎麽會有老虎?” “我也聽見了!” “大少爺人呢?該不會是老虎吃人了吧!” “閉嘴!小心讓城主大人和二少爺聽見……” 城主府內家丁們紛紛出動,匆忙地往浴房的方向趕去,一路上忐忑中議論紛紛。 他們方一抵達門口,赫然看見一頭通體雪白的大老虎,從房內跳了出來! …… 此時此刻,朝南方向一間寬闊的宅院中,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人披衣而出,麵白無須,麵容英武,他目光逐一掃過幾名親信家將,皺眉沉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這人正是藏鋒城城主,杜藏鋒。 “城主大人!剛剛有下人稟報說……”其中一個年輕家將猶豫了一下,小心地瞅瞅城主的臉色。 “說什麽?不要吞吞吐吐的。” 家將低聲道:“說府內竄進一頭猛虎,把大少爺給、給吃了!” “混賬!你胡說什麽?!”杜藏鋒臉色狂變,飽含怒意的吼聲震得幾人耳朵都在發麻。 “待老夫親自去看看!帶路!” 年輕家將慌忙退開兩步,低頭邊走邊說道:“城主大人,方才大少爺沐浴的時候,屋裏突然傳出兩聲尖叫,後來家丁們紛紛趕去一看究竟,沒想到屋裏竟然竄出一頭白色猛虎,站起來有半人高,在家丁驅打時,一連傷了好幾個人,屋裏卻不見大少爺和小丫鬟,隻看見窗前有一灘血跡,他們隻怕是——” “住口!”杜藏鋒冷喝一聲,腳下步伐卻大幅加快,他數十年身處高位,什麽風浪沒見過?區區一頭老虎還不放在眼裏,不過自己那個不孝長子是個什麽德行,杜藏鋒再清楚不過。 吃喝嫖賭玩女人是樣樣精通,但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平日叫他練武,就知道耍幾個花槍把式,碰到真正厲害的,還不是隻有連滾帶爬、哭喊求饒的份! 這頭蹊蹺的老虎怎麽會突兀出現在浴房? 久久沒有傳來消息,杜藏鋒擔憂愛子安危,焦慮中無暇思考,不過若說大兒子被老虎吃了,他是千萬個不信,就算他一個大活人來不及跑掉,莫非連屍骨都能被吞了? 城主府實在是太大,數息功夫,離那處尚還距離好一段路程。 最先趕到現場的,反而是二少爺杜之騰。 “不過區區一頭畜生,你們花了這麽久還搞不定?真是一群廢物!”杜之騰沉著臉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大聲指使家丁們驅趕老虎,“趕緊把這畜生弄死,派人去打開它的肚子看看,我那好大哥的屍骨是不是在裏麵!” 杜家統共就倆兒子,分別是正妻和妾室所出,可惜城主夫人短命,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小妾方氏被扶正成了主母。 大兒子杜之瀾容貌更像早逝的母親,生得英俊瀟灑,而妾室所生的二少爺則剛好相反,皮膚黝黑,高大威猛,性子尚武,像極了城主。 城裏的平民市場議論,若非杜藏鋒當年在亡妻墓前立誓,要好好愛護大兒子,培養成才,將來將城主之位傳於他,恐怕究竟誰是少城主,還難說的很。 雖說二少爺未必就英明神武到哪裏去,不過跟這個風流成性的紈絝大少相比,豈非高下立判? “吼——嗷嗚——” 交錯的風雨聲中,長長一聲虎吼顯得淒厲之極。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被密集的大雨洗刷得如黑墨般深濃。 長街空蕩,忽而從漆黑的盡頭隱約出現一抹頎長青衫。 來者步履未見得多快,隻是兩旁的房屋樹木卻是飛也似地後退,片刻之間,青衣男子便落在了城主府朱紅的大門之前。 在風雨中,朱紅仿佛掉了漆,在明滅不定的燈籠之下,變得幽暗如血。 “來晚一步了麽……” 劍清真人負劍佇立於滂沱大雨中,皺眉望向府內東南方位,那是妖氣極重之處,熏得人幾欲作嘔。 狂風刮起他的長發和衣擺,密集的雨點打在上麵,卻是打在一層透明的結界上,叮叮咚咚地反彈了去,沒有淋濕半點。 劍清正準備偷偷溜進府去,恰在此時,那扇暗紅色的大門驟然被什麽撞開來,東倒西歪悶響一聲倒在地上。 劍清反應極快,下一秒整個人就從原地消失,藏在不遠處一棵巨樹之後。 不過他這會兒可沒有心思祈禱上蒼不要降一道黑雷下來劈他,從城主府門口突兀竄出的一頭白虎,已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虎妖王?”青衣道士從樹後探出半個腦袋,雙眸微眯,仔細打量大街上狼狽逃竄的白虎。 大雨嚴重地遮擋了視線,不過以劍清的目力,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它雪白的皮毛上,布滿了暗紅的血痂還有肮髒的汙泥,甚至許多地方皮開肉綻,爪子還掀翻了幾根,鮮血一路流淌,幾乎被大雨衝刷成暗紅色溪流。 白虎跑動的姿勢十分僵硬別扭,好像生平第一次跑動一樣,沒爬幾步還跌了一跤,簡直慘不忍睹。 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哪裏有半點威風凜凜的虎妖王的氣勢? “不對,不是妖怪,是人。”白虎身上人氣和妖氣混雜的感覺,讓劍清頭疼不已,隻好從乾坤袋裏找出照妖鏡對著那家夥照了半天,才看見鏡中居然照出了個青年男子,赫然便是白天遇上的、那個大膽調戲自己的杜之瀾! “虎妖精魂上了他的身……”劍清快速地收了鏡子,尾隨那慌不擇路逃跑的白虎而去。 身後隱隱傳來城主府侍衛們的咒罵聲:“那畜生在那裏!快追!攔下它!二少爺說了,剝開它的肚子把大少爺的屍骨挖出來!重重有賞!” “打死那個畜生!居然膽敢跑到城主府撒野,還吃了大少爺!” “捉回來好好折磨死它!把虎皮剝了給二少縫製冬衣!” 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罪責傳進劍清的耳朵裏,他望著前方暴雨中一瘸一拐的狼狽身影,微微蹙眉。 那頭白虎顯然也聽見了,它虛弱的身體似乎在黑夜裏僵硬了一下,又生怕後麵那些凶神惡煞真的追上來剝它的皮似的,拖著受傷的腿,更加賣力地往前跑去。 “嘖……”劍清真人搖頭輕輕一歎,返身而去,悄悄在那群人必經之路上打出一道泥沼咒,讓本就濕滑的道路變得更加泥濘難行。 “哎喲哎喲!”侍衛們紛紛陷在泥裏,疊羅漢似的摔了好幾個跟頭,一時半會兒可別想出來了。 劍清卻是懶得再看他們一眼,重新追上白虎,青色道衫漸漸隱入黑夜,消失不見。 第6章 翹尾巴 大半個夜晚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 暴雨漸漸歇了,餘韻仍纏綿不已,黑沉沉的夜色裏,彌漫著冷濕的味道。 東方天際雲層翻滾,再過不久,破曉將至。 白虎雖然速度不快,但顯然對藏鋒城內大街小巷無比熟悉,為了躲避追兵,專挑偏僻無人又複雜的小巷子走。 待劍清暗中收拾了那些侍衛們,尾隨白虎趕來,差點在縱橫交錯、七彎八拐的巷子裏轉暈了。 勉強跟了一段路,劍清到底還是在即將黎明之時,徹底失了白虎的蹤跡。 虛眯雙眼望了望遠方蒼穹浸透的一絲湖藍,劍清真人長眉一揚,閉目掐指一算,嘴裏喃喃道:“上天注定要給我再添一張虎皮毛毯,怎能讓你跑了?” 過得片刻,劍清真人老神在在的模樣忽而從麵上消失,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取而代之。 “怎會如此?” 他皺著眉頭,低頭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方才所算,乃是那白虎的去向和凶吉,誰料非但沒算出一絲一毫的線索,反而神識一陣恍惚鈍痛,實在反常。 事實上,自從學會卜卦算運之後,劍清真人算不出的事情簡直屈指可數。 求神問卜乃是對命運的冒犯,越是與自己親近之人,越是難以卜算,倘若強行問卜,神識便會遭到反噬,輕則頭痛難忍,重則陽壽削減。 “這個杜之瀾……莫非與我還有什麽淵源?”劍清立在原地,將記事起的記憶全翻了一遍,實在找不到分毫與杜家有關的線索。 既然並非舊事,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在將來…… “罷了,吃完早點再說。”劍清微一撇嘴,閃身便往巷子口走去。 時下天色方才灰蒙蒙亮,大多早點鋪子尚未開張,街角隻有家餛飩鋪子,主人推著食車吱嘎吱嘎地往前走,在屋簷下站定,開始張羅起來。 不一會兒,鍋裏湯水煮沸,餛飩下鍋,熱騰騰的香氣從大鍋裏嫋嫋升起。 張大爺握了兩根長筷,正熟練地在鍋子裏翻攪著,突然之間,像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聲響,從背後隱隱約約響起。 “咕——咕嚕嚕……” 張大爺“咦”了一聲,順手把鍋蓋一蓋,飛快地扭過頭去:“誰在那裏?” 可後麵隻有光禿禿一道矮牆,舊得剝落了些石灰下來。 “大概是野貓吧……”張大爺安慰自己,轉身把鍋蓋再次掀開,盛了一碗煮好的餛飩準備吃自個兒的早餐。 “啪嗒”一聲巨響從矮牆後麵傳來,把年老的張大爺嚇了一跳,他皺著一張老臉放下碗,順便操起一塊板磚,小心地往矮牆之後探去。 “什麽東西?出來!” 張大爺一把將板磚扔過去,“哐”地一下摔了個粉碎,繼而再次地悄無聲息起來。 他往裏張望片刻,啥也沒看到,隻好嘀嘀咕咕地走回去:“人老了,總是疑神疑鬼的,大白天的,自己嚇自己……” “咦?!”等到了攤子處,張大爺瞪大眼睛盯著自己那碗還沒吃上一口的餛飩——如今差不多隻剩下一隻空碗和一點湯汁殘渣,老頭失聲道,“是哪個禍害偷吃的?!” 張大爺氣得跳腳:“給大爺出來!奶奶的禍害!餛飩它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 老頭氣得繞著小鋪轉了好幾圈,愣是沒發現偷吃的家夥半根毛,隻好罵罵咧咧認栽,繼續煮。 寧靜的清晨,鮮少人煙,老頭的罵聲傳開了老遠。 一身青衣的道士持著一柄油紙傘打柳樹下走過,剛發出嫩芽的柳條在晨風中輕輕擺動,綿綿細雨中,又添了一絲新綠。 近處青衫墨發,遠處綠芽新枝,一排排白牆琉璃瓦沿著雨巷往兩邊綿延伸展,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響聲,帶著若有若無地韻律。 負劍男子一路沿著瓦礫屋簷走來,細雨自傘緣跌落,叮叮咚咚落在地上。 傘撐得不高,方巧遮住了那人上半張臉,依稀隻看見削瘦的下巴和垂落胸前的長發。 小攤老頭呆呆地望著那好似水墨畫裏走出的神仙,幾乎忘了手裏的餛飩。 “多少錢一碗?” 神仙居然要吃他的餛飩?! 張大爺受寵若驚到渾身直哆嗦,脫口而出一句:“不、不要錢,仙長請用!” “……你確定?”劍清真人愣了一下,想了想,立刻說道,“來兩碗。” “好……好。”老頭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開始盛。 緊接著,他又聽神仙慢悠悠繼續道:“再來一碗打包帶走。” “……”張大爺抽搐著嘴角將兩碗餛飩端到桌上,他的心,很幻滅,很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