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之瀾被迫換上了一身華美的龍宮服飾,金冠束發,氣質超群,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即便比起天界聞名的戰將“龍宮太子”也不遑多讓。 不過一頭老虎混跡在一群龍身邊,氣氛要多古怪就多古怪。 他雖不清楚這個“貴客”究竟是何方聖神,不過看龍宮緊張嚴肅的凝重氛圍,大抵也能猜到一二。 眼下,正趴在龍皇膝蓋上老老實實充當“男寵”的杜之瀾,實在好生提心吊膽,他甚至不敢回頭偷偷瞄一眼那個神秘人物。 隻能從餘光微微瞥見那人垂在地上、金線繡邊的純黑衣袍。 看不到、聽不到,渾身隻覺得落入冰窖一般的沉寂冰冷,杜之瀾自問如今膽子也夠大的了,可身處這兩個人之間,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不已。 “這兩個家夥在說唇語麽……受不了了……”杜之瀾一麵在心裏誹謗,一麵小心配合著龍皇的動作,安靜地伏在對方膝蓋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我忍!等小爺拿到魂貝立刻鴻飛冥冥!” 沉默的氣氛終於被忍耐不住的龍皇率先打破。 “五百年後,下一次的仙妖大戰,魔界不會再作壁上觀,你……哼,本皇不信你還能無動於衷。” 五百年後仙妖大戰? 聽到不得了消息的杜之瀾暗地皺了皺眉頭,自己這個小爬蟲真是孤陋寡聞啊——不過那麽遙遠的事情,應該牽連不到自己才是,而且劍清渡劫失敗,也不會成仙…… 他心裏自我安慰著,眉宇間卻隱隱有些不安。 神秘人過了一陣,才終於開了口,聲音不疾不徐,低沉而輕慢,語調平靜得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一道滅了便是。” 安靜趴在那裏的杜之瀾,聞言頓時為話裏透出的霸氣和自信悚然而驚——這家夥當妖魔二界都是地上的爬蟲麽?說滅就滅! 顯然,不爽的不止他一個,龍皇輕哼一聲,冷冷道:“如果再加上龍族呢?” 神秘人這次停頓的時間久了一些,語調稍稍抬高,帶了幾分嘲諷和冷意:“哦?原來此次大費周章請本座過來,就是宣戰麽?” 也不知是否錯覺,大殿之內的溫度驟然低了幾度。 龍皇久久未曾說話,杜之瀾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僵掉了,忽而背後被他一拍。 “這顆魂貝乃是我龍宮之寶,就當本皇送給妖帝的見麵禮吧,日後到了妖界,你親手交給他。”重夜錚居然無視那個神秘人,大大方方地對著杜之瀾說道。 此言無異於告訴神秘人,老子就是跟妖界勾結了,這隻蠢老虎就是使者。 感受到背後一股無法忽視的芒刺般的目光,後者心裏“咯噔”一下,叫苦連天,怎麽把他這個無辜路人甲給扯進來了? 杜之瀾鬱悶無比地想著,要是劍清還在身邊,哪會容別人這麽欺負他? 他忍著怒氣,無不失落地想,從今晚後……隻剩自己一個了。 唉……好在魂貝總算到手。 杜之瀾稍微感受了一下寶物溫涼如玉的觸感,便立刻識相告退,他恭敬地低垂著頭緩緩退出大殿。 即將掩上門的那一瞬間,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杜之瀾鼓起勇氣,悄悄朝裏麵抬眼瞅了一眼。 隻是驚鴻一瞥地望見那人側臉,就叫杜之瀾結結實實愣在門外,久久無法回神。 他空白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詞: ——天顏。 …… 數月之後。 西北天池雪山,山頂終年白雪皚皚,冰封千裏,萬年不化。就連空氣裏都迷迷蒙蒙地蔓延著淡淡白霜,山頂彷如被雪霧籠罩,更添一絲神秘和寒意。 每過半年,神虛宗的宗主天玄真人,便會以閉關為由,進入山頂禁地冰封區域逗留一段時間,長則一月,短則數日。 對此,神虛宗上上下下早已見怪不怪,至於那遠遊久久未歸的執劍長老,掌門隻說了聲“遠遊未歸”,便再也無人多嘴一句。 人間又是一載冬末春初,山腳下的參天大樹又抽了新芽,白茫茫的積雪漸化,枝條新綠,舊歲闌珊,神虛宗還是一如既往按部就班,並沒有什麽不同。 無非是掌門又挑了幾個根骨奇佳的弟子收入門下,哪位少年天才的同門師哥凝結了金丹,或者跟鄰近的百花宗哪位女修結成道侶…… 一年複一年,年年如此,隻是那位傳說中的執劍長老,依舊“遠遊未歸”。 年初之時,掌門天玄早早地穿戴妥帖,竟然例外地沒有晨起練劍,反而吩咐膳房做了幾樣小菜,順便偷偷溜進執劍長老的空房間裏,熟門熟路地從地窖下摸了幾壇好酒出來。 當然,以天玄真人絕高的身法,這麽有失體麵之事,可是絕對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的。 於是威嚴肅穆的掌門大人,震了震一身青嵐色法袍,理一理雪底衣襟,帶了打包好的食盒和藏在袖裏乾坤中的美酒,大大方方朝禁地而去。 山頂長長的石階蜿蜒通天,一眼望不到盡頭。 天玄神色淡淡,也不動用騰挪之術,隻是一撩衣擺,不緊不慢地一步步拾階而上。 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雲端,稍有不慎,就會落下山峰封粉身碎骨似的,直叫人看得心驚膽戰。 “……終於到了,這裏還是這麽清冷。”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儼然聳立一座巨大的青銅色大門,上麵爬滿了白霜和冰雪,周圍冷冷清清,除了風聲和腳步聲,什麽也沒有。 “劍清師弟,師兄來看你了。” 天玄習慣性地說了句,明知不會有人應聲,徑自推門而入。 他卻不知,此時此刻,天池雪山山腳之下迎來了一位風塵仆仆的不速之客。 第37章 我的愛人 蒼穹如洗。 白茫茫的冰雪覆山若雲,四下裏除了風聲,隻剩下天玄緩慢的腳步聲,和平靜的自言自語。 “……我說,這裏這麽冷,給你帶了點酒,暖暖胃。” 天玄自顧自變魔術般的從袖裏乾坤掏出酒壺、酒杯,還有幾樣小菜,甚至用法力包裹著,以免被山頂寒氣凍成冰棍。 一麵說著,他打開壺蓋嗅了嗅,長眉頓時舒展開來:“夠香!真不愧是師弟的珍藏。” 天玄倒了兩杯酒,相對而放。 他停頓片刻,舉起其中一盞,輕輕碰了碰另外一隻,淡笑道:“師兄先幹為盡。”說罷一飲而下。 “呼,可真烈。”天玄放下酒杯,喉嚨仿佛還在燃燒,火辣辣的。 靜待一會兒,自然還是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天玄閉了眼,忽而又笑著睜開。 “浪費可恥,師弟既然這麽客氣,還是師兄替你喝了吧。” “你許久不歸,山上好多小兔崽子們整天纏著我問,可真煩……” “幸好你沒收徒弟,一個賽一個頑皮,可把師兄給累的……” 似是說到好笑處,天玄嘴角微翹。 “有個小家夥簡直跟你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得斯斯文文,還特別貪吃,天天尋了由頭往廚房跑,也不怕那小肚皮撐破……” “啊,對了,師兄前些時日下山,特地給你尋了一隻有靈性的白虎幼仔,可以養在山門當護宗獸,摸起來又軟又柔,想來師弟一定會喜歡的……” 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久,山洞裏依稀傳來門口呼呼的風雪聲,除此以外,這裏依舊安靜得如同墓地。 “劍清,”天玄一下子住了嘴,無端地鼻頭有些發酸。 他緩緩闔上雙眼,嗓音嘶啞,輕聲道:“跟師兄說句話好麽?師兄一個人——” 話音戛然而止,天玄沒能說下去,便緊緊閉上嘴,隻怔然望著前方一麵巨大的冰壁,久久不語。 寒風依然肆虐如昔,洞裏靜得可怕。 …… 天池雪山,神虛宗山門。 “什麽人!站住!” 這聲大喝並未能阻止杏色長衫男子前進的腳步分毫,男子神色淡漠,連道餘光都欠奉送,直挺挺往裏走。 “你聽見沒有!神虛宗重地,外人不得擅進!”一個築基期的守門道童徹底被對方輕蔑的無視給激怒了,拔劍便朝他刺去! “閃開,本公子不想傷人。”男人冷冷一曬,射來的飛劍還未靠近他半仗,便被一團明亮的火光包裹,掙紮不休。 “啊!我的飛劍!”道童麵色煞白,好在對方也並不存心作惡,飛劍失去目標,立刻從空中跌落。 道童這才鬆口氣,警惕地打量麵前衣飾華美的貴公子,見他舉止優雅從容,麵容俊美,隻是眼光滿是邪氣,一身濃鬱的妖氣更是霸道絕倫,與神虛宗漫山清修靈氣格格不入。 “叫你們劍清長老出來!”杜之瀾隨手撣了撣衣袖,目光往山門內遠眺,他假裝的再漠然,也掩飾不了眉宇間一縷焦急憂色。 “你……你是妖修?劍清長老下山遠遊還沒回來,你找長老做什麽?”道童嚇了一跳,在他的意識中妖修個個麵目猙獰,喜好吸食修道者的元陽和血肉,全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沒想到今兒個竟會碰上一個不長眼的妖修,竟堂而皇之跑到神虛宗來撒野! “不叫是不是?”杜之瀾不耐煩地冷哼一聲,邁腿便往裏走,“給小爺滾一邊去。小爺自己去找。” 一個區區築基期小道士,他一聲虎吼估計就能將人震死當場,杜之瀾實在懶得跟他廢話,要不是看在劍清同門的麵子上,以他見長的脾氣,一言不合就要見血了。 道童氣的臉色通紅,連滾帶爬回去稟報,心裏更是認定妖修什麽的,都不是好東西! “師傅!有妖怪殺上門來了!師伯!掌門——!” 小道童扯著嗓門把示警的聲音傳了老遠,杜之瀾皺了皺眉,這家夥哪知眼睛看見老子“殺”上門來的? 短短時間,已經從四麵八方跑出來一大堆持劍弟子,如臨大敵地衝過來。 杜之瀾不屑地撇了撇嘴:“看在劍清的份上,小爺不跟你們這些小嘍囉糾纏。” 他一個縱身,在空中化出巨大白虎形態,鼻子噴出幾口白氣,刨了刨爪子,以最快的速度甩開眾人圍堵,徑自往最高那棟建築衝去。 劍清,一定在那裏! 當天玄從山頂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麽眼下,這自開宗以來不曾出現的詭異情況:一大群弟子們成群結隊包圍、追趕著一頭身形龐大無比的雪白色猛虎,其額頭王印殷紅如血,妖氣精純的嚇人,卻一個勁的往山上跑,遇到阻攔者便一爪子拍開,也未曾傷人性命。 “怎麽回事?”天玄皺著眉頭,遠遠望著那個白色身影,不由想起劍清當年被困在幻境,還執意尋找的一隻老虎。 身邊一個藍衣弟子趕緊上前一步道:“回稟掌門,此妖物突然出現在山門,強闖進來,口口聲聲要尋劍清長老,弟子們正努力將其抓獲,不過此妖妖力強大非常,尋常弟子不是其一合之敵,大師兄二師兄已經過去幫忙了。” “莫非是它……”天玄麵露沉思,搖了搖頭道,“叫他們退下,護宗陣法也撤了,不要傷到它。” “可是掌門——”藍衣弟子一愣,還要勸阻,卻見掌門身影眨眼間淡化在空氣中,原是用瞬移之法,親自往虎妖處去了。 杜之瀾一路疾奔,勢如破竹,不露半點疲態,眼看就要踏上神虛宗正殿,忽而眼前一花,餘光恰好瞥見一抹月白色長袖。 “嗷!”轉眼便是天旋地轉,腦門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好在他腦袋夠硬,差點沒揍出個大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