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後麵罵了些什麽,何淩一個字也聽不清楚,他隻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沉,之後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呀!”鄭氏被突然倒下的何淩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叫出了聲。  何淩往後讓了一步,怕他倒下的身體碰到自己,還嫌棄的扇了扇揚起的灰塵。  錢氏停了嘴,放下指著他的手,走到他旁邊踢了踢他的腿,“別給我裝死!”  何淩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錢氏皺了皺眉,蹲下身在他額頭上探了探,有些燙手,“真是沒用,又發熱了!”  何淩出生的時候尚沒有足月,從小身子骨就不好,像發熱倒下這種事也時有發生,他們也不覺得是多大的事兒。  “阿貴,你去把李老頭請來,開兩副藥,別讓他死在家裏頭,不好聽!”何天的屁股都沒從凳子上挪動一下,隻淡淡地衝何貴揮了揮手。  “爹,我今兒看見李老頭坐著趙家的牛車去鎮上了,這會兒怕是還沒回來呢吧!”李老頭確實是去了鎮上,但何貴心裏也覺得完全沒必要請郎中來看,怪費錢的,指不定他自己個兒就能好。  何天沒說話,這村兒裏就那麽一個郎中,他不在也沒人了,總不能帶到鎮上去瞧,那得費多少銀錢,但讓人就這麽燒過去了,這在村裏的名聲可就難聽了,出人命和苛待可是兩回事兒。  鄭氏卻是眼珠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麽,她道:“爹,娘,前些時候我遇見孫木匠的兒媳婦了,聽她說祁越在他們家定過藥櫃,說是會些醫術,不然我們請他來看看?”  聽到心上人的名字,何珍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知道那人還會醫術,心中很是驕傲,不愧是他看上的漢子,這般能幹。  何天聽罷她的話,也沒多思,就衝何貴招招手,“那阿貴,你去……”  “他爹,等等!”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錢氏打斷,她拍拍何珍的手,道:“讓珍哥兒去!”  她話一出口,何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雙頰染上紅雲,羞澀地垂下頭。  何天看了他兩眼,心裏也就清楚了,沒說什麽,衝他擺了擺手。第9章 看病  祁越家的大門再一次被人拍響的時候,他就有些詫異了,平日在村子裏他跟人來往不多,會相互串門的也就林生他們家,現在兩夫妻都在這兒,來的莫不是林大叔或大娘?  他和林生對視一眼,便起身出了屋子,林生看了一眼自家媳婦兒,也跟了出去。  開門後見著的人在祁越意料之外,但他會出現在這兒,祁越也並不覺得奇怪。  “祁大哥……”何珍一看見他的人,就紅了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  “我說何珍,你有話就說,這副作態被別人看見,還道我祁兄弟欺負你了呢!”晚了祁越一步的林生見著他那樣子就腦仁疼。  “不……不是的,我是著急!”何珍忙擺手解釋,心下卻有些惱,本想讓祁越憐惜,被林生這麽一說,不就成刻意的了。真是的,這人不在自己家待著,來別人家做什麽!“我是有些事要尋祁大哥幫忙。”  “尋祁越幫忙?他來村中也沒多少時日,能幫你什麽?說出來聽聽,指不定我能幫上忙呢!”林生抱著胳膊站在那兒,完全不給祁越開口的機會,這何珍對祁越的心思在明顯不過,誰知道他是不是找個借口刻意接近!  何珍簡直要咬碎了一口牙,暗自罵他多管閑事,麵上卻依舊是副可憐的表情,“還不是我那可憐的堂兄何淩,他自小便體弱,今兒又因發熱暈了去,李郎中又去了鎮上,聽說祁大哥會些醫術,便想尋他過去給看看。”  “啥?”林生放下胳膊,臉上表情也變了,“暈過去了?”  何珍心裏嘲諷,還說倆人沒一腿,瞧這擔心的勁兒!  本來笑眯眯站在一旁看他倆交流的祁越也微斂了唇邊笑意,“稍待,我去拿些東西!”  “咋的了?”祁越剛回了房,吳玉蘭便從堂屋走了出來,想來是林生方才聲音大了,她出來瞧瞧。  林生跟她說了何淩的事,又對何珍道:“等會兒我跟我媳婦兒一道去,看看有啥能幫忙的!”  他若自己個兒跟著祁越去,指不定又有人說三道四,帶著他媳婦兒,看誰還有話說!  何珍可一點不想他跟著,“這……怕是不好勞煩……”  “沒事兒,我們跟著最好,免得有心人見你單獨跟祁兄弟走在一起,再傳出什麽風言風語!”林生直接打斷了他拒絕的話。  他都這麽說了,何珍自然也沒辦法在說什麽,不然不就擺明了他想傳出點什麽嗎!這林生,真是三番兩次壞他事兒!  一行人到何珍家的時候,錢氏和他的兩個兒子正等在院子裏,見林生和吳玉蘭也跟著,錢氏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太好看,“喲,這不是林生嘛,我們家這淩哥兒才生了病,你就趕過來了,可真是重情義!”  最後幾個字,錢氏的語氣非常微妙,明顯是在嘲諷他。  “可不是嘛,都是鄉裏鄉親的,情義自然是重,方才在祁兄弟家喝茶,聽聞淩哥兒暈過去,我們也是擔心的緊呢!”吳玉蘭攔下欲說話的林生,自己搶先開了口。一番話也是告訴她,林生與何淩確實有情義,但都是鄉裏情,別聽到點風聲就在那兒扣帽子!  吳玉蘭的話錢氏自然是聽明白了,但心裏覺得她是在裝蒜,不過祁越還在這兒站著呢,她也不能讓自己在他麵前失了禮數,就沒再接她的話,轉而對祁越露出了笑容,“祁小子,這次可要勞煩你了!”  “不勞煩,敢問何……病人在何處?”祁越現在想去看看何淩狀況如何,實在沒有心思與她虛與委蛇。  “對對對,得先看看!珍兒啊,你帶祁小子過去!”錢氏衝何珍使了個眼色。  何珍微微點了點頭,就對著祁越向前伸手示意了下,“祁大哥,你隨我來!”  “我們也過去瞧瞧!”林生連開口的機會也不給錢氏,拽著自己媳婦兒就跟了過去。  “這林生,想讓珍兒和祁越單獨相處相處,他湊過去幹什麽!”錢氏真是越發的不待見這個林生,總是攪了自己的局。  “娘,這祁越跟個小白臉似的,真的靠譜嗎?”看他們都進了屋,何富湊到錢氏身邊。他覺得這姓 -祁的長得跟個哥兒似的,雖說比自己還高些,但一點兒也沒個漢子樣,“況且他進村那段花了那麽多錢,這會兒手裏還有銀子嗎?”  “當然靠譜!瞧他那行為舉止就不像個泥腿子,準有出息!”錢氏覺得便是鎮子上的公子哥,也不見得比他好!  “就是啊大哥,你看他身上穿的可是綢布啊,還有青磚瓦房的院子,一輛馬車一頭牛,光這些都多少銀子了?手裏頭沒點兒,敢這麽霍霍嗎?”何貴倒是和錢氏想法一致,像祁越這樣的人,就算手裏沒錢,他也有法子弄來錢。  何富也就是心裏頭不踏實,想問問,見娘和弟弟都這麽肯定,也就安了心。要是何珍真能嫁給他,那他們家也能買牛買馬,蓋青磚房子!那祁越不還認字兒嘛,還能教教他家小子,回頭他兒子也是個讀書人了,多有麵兒!  對於有人打自己銀子主意這事兒,祁越是一點兒不清楚,他這會兒正跟著何珍進了何淩的屋子,說是屋子,其實就是個雜物間,亂七八糟的堆著很多東西,窗戶上的窗紙也都爛掉了,沒什麽擋風的作用,屋裏除了一張破木板床,連個凳子都沒有。  而何淩,就躺在那張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床上,身下鋪著一條補滿了補丁的薄褥子,旁邊還放著條同樣都是補丁的被子,也沒往他身上蓋。他整個人像是很隨意的被丟在那兒,身體也沒幫他擺正,姿勢看起來很不舒服。  “哼,看你平時穿的挺光鮮,沒想到你家這麽窮啊!”看到何淩住的地方,林生就忍不住開口嘲諷。  “家……家裏屋子不夠,堂哥就自己說要住這兒的!”何珍狀似害怕的縮了縮肩膀,還適時紅了眼圈。怎麽早沒想到給他換個屋子放,可不能因為這個給祁越留了壞印象。  看他那副樣子,林生撇了撇嘴沒再多說,等會兒真哭了,再說自己欺負他,那可就百口莫辯了。  祁越站在床邊打量了幾眼,便扭頭對吳玉蘭道:“勞煩嫂子幫他挪一挪。”  對方是個哥兒,他也不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隨意觸碰,其實最為合適的人是同為哥兒的何珍,但他並不覺得對方會仔細去做。  吳玉蘭已經走上前來,她一看就知道何淩的姿勢不舒坦,立刻伸手給他動了動,又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好在何淩身量小又瘦弱,讓吳玉蘭一個女子挪動起他來也不費勁兒。  祁越此時又回身看向何珍,對方對上他的目光眼睛亮了亮,“勞煩何小哥兒去打盆冷水來。”  何珍聽他隻是說這個,有些失望,雖然他很想不離對方左右,但也不能拒絕他的要求,隻得不情不願地轉身出了屋。  屋中沒有座椅,祁越也沒在意,他一撩衣擺便在床沿坐下,伸出手輕搭在何淩腕上。  林生見他就那麽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老半天不說話,他性子比較急,憋了半天也沒憋住,道:“到底啥毛病?”  他話剛出口,吳玉蘭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林生訕訕地摸摸鼻子。  所幸祁越也在這時收回了手,他對上兩人的目光,道:“病倒不是大病,不過是偶染風寒,起了高熱,隻是他身子根基極差,又日夜操勞,沒有補養,才會昏迷過去!”  “補養?他在這麽個家裏,能吃飽飯就不錯了!”林生意有所指的撇了門外一眼。  其實何淩身子骨不好這事兒,村裏人也知道個七七八八,畢竟村子就那麽大,郎中也就李老頭一個,也沒可能瞞得住。  何淩嫁不出去,這也算一方麵原因,縱然他長得好看又能幹,但若過了門去就一不小心病死了,那多晦氣!就算沒病死,誰又知道他這副身體好不好生養,沒人願意去冒這個險!  “咳咳咳……”床上的人發出一連串咳嗽聲,把三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祁越離得最近,看他咳得辛苦,便下意識伸手置於他的胸口,緩緩地幫他順了順氣。  林生沒覺得什麽,吳玉蘭的眼神卻是變了變,不知想到了什麽。  何淩咳了一陣,像是感覺到有人在安撫他,掙紮著伸出手,拽住輕撫他胸口的溫暖,牢牢的握在手裏,口中囈語道:“爹爹……爹爹……”  祁越沒想到會被抓住,但也沒打算掙開,被那雙汗津津的手握住的感覺,並不討厭。第10章 憐惜  林生聽到他的夢話,有些心酸,何淩他爹離開的時候,他不過也就六歲大,和他們家虎子一般年紀。  虎子如今正是淘氣的時候,成天的不著家,跟村裏的男娃子滿村瘋跑。而何淩那時候,應該正在不怎麽待見他的奶奶和大伯一家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地過活吧。  吳玉蘭卻沒想那麽多,她盯著那交纏在一起的手,麵色越來越古怪。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祁越輕輕的把手抽出來,起身立在床邊。  何淩在手中一空的同時,眼角滾落了一滴淚,落在枕上,暈開了去。他麵上的表情變的悲泣,像個被拋棄的孩子,眉心的紅梅印在那一霎那,豔的似要滴出血來。  祁越將那隻手負於身後緩緩握住,垂眸看著那人的模樣,輕蹙了眉頭。  何珍進門之後,覺得屋裏的氣氛有些奇怪,沒來得及多想,吳玉蘭就過來接了他手中的水盆,他也就沒再去想。  讓何珍拿水過來幹嘛,吳玉蘭是知道的,隻是,“沒有布巾啊!”  何珍在家從不做活,讓他端盆水來還行,他怎麽可能想得到此番用意為何。  祁越自袖中掏出折疊整齊的白色絲帕遞過去,道:“用這個吧。”  “這帕子應該挺貴的吧?”林生雖是個粗人,但也分得清好壞,這巾帕的料子一看就是個好的,就這樣拿來給別人用了?  倒是吳玉蘭,把水盆子往林生懷裏一塞,就把帕子接過來丟進水裏浸濕,簡單的揉洗了一下,便擰幹水坐到床邊,給何淩擦拭臉頸的薄汗。  林生詫異的看著她,上回在家還讓他勸勸祁越,就算手裏有錢也不能亂花,要留著防個萬一的人,這次怎麽這麽爽快了?!  何珍心裏是很不情願的,隨身帶著的東西平常肯定是自己在用的,現在竟然用在何淩身上,多少讓他有些不開心!  看著吳玉蘭將何淩的手臉脖頸都仔細擦拭過,又洗了帕子擰幹放在他額上降熱,祁越將自己置於地上的藥箱打開,從中拿出一個白瓷瓶子遞過去,“嫂子將這藥喂一粒於他。”  吳玉蘭接了瓶子,倒出一粒在手心,藥丸隻有黃豆大小,呈棕黃色。她將藥丸放入何淩口中,輕抬他的下巴,看他喉頭一動將藥吞下,便放開了手。  “祁兄弟這藥丸子好啊,平日李老頭都是直接開的藥草,一熬黑乎乎一大碗,難聞又難喝!”林生見著他那藥丸挺新奇,這東西一般隻有鎮上的醫館會有,賣的比藥草要貴,尋常人家很少買的。  “咋的?這麽好奇要不要來上一顆?”吳玉蘭剜了他一眼,作勢要拔掉剛塞回瓶口的軟木塞。  林生端著個盆子不能擺手,忙往後退了一步,“不不不,我又沒病吃這玩意兒幹啥,再說,這藥肯定不便宜,我還是不浪費了!”  祁越見這夫妻倆這般逗趣,覺得有意思,緩緩勾了唇角。  “這藥……真的很貴嗎?”何珍猶豫地看了看被吳玉蘭握在手裏的藥瓶子,他可不想在這惹人嫌的身上花太多錢,就算他同意,他娘也不會同意。  他這話才一問出口,屋裏三個人的視線便都轉過來,吳玉蘭隻看了一眼就轉了回去,林生這次沒說話,但眼神明顯滿含嘲諷。這種時候不關心關心人如何,隻關心價錢,倒也像是他們家人的作風。  祁越的藥,可不是一般用於風寒的藥,它的價錢自然也非同一般。當然,這些他是不打算說的,“我來村中時日尚短,今日權當拜訪鄉裏,這藥便是見麵之禮,不收銀子。”  何珍看著那雙注視著自己的黑眸,總覺得其中滿含深意,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紅著麵頰垂下頭去。他這話可是拜訪自己父母之意?他對自己可是已有情意?  林生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既然祁越告訴過他對何珍絕無愛慕之意,那他應該也莫要再胡亂猜測了吧!  吳玉蘭輕輕歎了口氣,伸手給何淩理了理被子,對於自己心中的猜想又深信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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