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祁越的院子裏便來了“客人”,他聽到動靜睜開眼睛,側頭看向門口,從那處的縫隙裏,正隱隱約約的飄進來一縷煙霧。  他輕動鼻翼嗅了嗅,便勾唇一笑,從枕側拿出一個瓷瓶,側身放到何淩鼻下輕輕晃動,而後就收回手,任他安然沉眠。  因為幼時常常拿自己試毒的緣故,祁越早已百毒不侵,這件事隻有穀主一人知曉,算是給他保留了一份底牌。  對方所用迷霧中的成份,他方才一嗅便知,效用十分的強橫,如若今日躺在這裏的人不是他,定然會中招,隻可惜呀,那人對他還是不甚了解。  來拜訪的這位“客人”很是謹慎,放入迷藥之後等了許久,才開始小心翼翼的撬動門栓,即便是已經確定裏麵的人已然“昏迷”,他發出的動靜也非常小。  在門栓掉落到地上的那一刻,祁越輕輕合上了含著笑意的眼睛,房間裏沒有任何的腳步聲,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正一點點地朝著床邊接近。  他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輕的幾不可聞,仿若當真中了對方的招數昏迷不醒,使其的氣息似乎沒有那般的緊繃。  對方站在床邊停頓了一會兒,才探出手來在他身上輕觸了幾下,隨後便抽走了他藏在懷中的令牌,那一刻,祁越察覺到他的呼吸重了些,明顯很是激動。  “明天開始,岐毒穀便要換一個主人了,隻是可惜不是你!”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來人便放鬆了許多,甚至站在他床邊開了口。  而後祁越感覺到一陣勁風朝著他襲來,卻堪堪停在他頸上,“你還不能死,否則我就太可疑了,也罷,就讓你看著我得到那個位置吧,親傳弟子祁越!”  說完這句話,對方便扭頭離去了,把房門也恢複如初,好似從來沒有人來過這裏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的蹤跡。  祁越睜開眼睛,緩緩地勾起唇角,現下來人應該是去了師父那裏吧?他翻了個身將自家的小夫郎擁進懷裏,還好對方剛才沒對他們下殺手,否則他會讓其死得更加淒慘,現在嘛,就等著明天的好戲上演了。  一直以來負責給穀主換衣擦身的弟子今日被嚇壞了,昨天還好好的穀主,竟然沒了氣息!無論他抖著手確認了多少次,結果都沒有任何改變!  他登時蒼白著臉,連滾帶爬的出了穀主居所,將此事稟告給了掌事師兄,事情來得如此突然,讓人連個防備都沒有。  三位師兄匆匆便趕了過去,先前在昏迷中尚臉色如常的穀主,現下已是麵色鐵灰,呼吸全無,伸手觸碰之下,身體都是一片冷硬,顯然已經斷氣很久了。  他們“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床前,麵容悲戚,至於誰真誰假,那就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明白了。  穀主過世是件大事,自然需要告知穀中弟子,並開始處理他的身後之事,消息一出,穀中上下均是一片嘩然!  大多數弟子心中,還是對他會蘇醒這件事抱著極大的期待,這麽些年了,他是如同主心骨般的存在,這般說走便走,怎麽讓人接受得了!  得到消息的祁越臉色難看的走進來,何淩跟在他身邊,神色間很是擔心,一隻手拽著他的胳膊,似乎在安慰他。  “師弟,我知你心中此時難過,萬望節哀。”大師兄葉辛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這個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歎了口氣便把床邊的位置讓出來。  祁越上前站在那兒,垂頭看著躺在床上的人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整個房間的氣氛沉悶極了,似乎要讓人喘不上氣。  “幾位師兄能不能先出去,讓我與阿淩兩人在這兒陪陪他?”過了良久,祁越才開了口,聲音聽著非常的平靜,可他這般狀態,讓人看著就不由擔心。  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便都暗歎了口氣,默默從房間裏退出去,人家師徒一場,是要好好的道別。  何淩緊緊的拽著他的胳膊,嘴巴張了又張,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也隻能道:“相公,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被臉側垂落的發絲遮住了麵目,看不清表情的祁越轉過頭來,竟笑的十分愉悅,“阿淩哪裏話,為夫為何要哭?”第96章 結束  前任穀主已然身殞, 那麽選出新的穀主也是當務之急,眾多弟子齊聚議事堂,商量穀主後事的同時, 亦要選出新任穀主, 好為雲穀主主持葬儀。  “不知祁師兄現在何處?”整個大堂中輩份高的弟子皆在,獨獨不見穀主親傳弟子祁越的身影,有人便提出了疑問。  “自穀主去世後,他便心中悲痛, 這幾日一直在冰室中守著穀主的屍身……”韓楊麵有憂色的歎了口氣, “此番也已通知過他了,現下沒出現,便是不願來了吧。”  穀主生前最為喜愛的弟子便是他,如今他會有這番表現, 也是情有可原,但在場有不少弟子欲選他為穀主,他這沒有出現可如何是好?  “無礙, 大家按自己心中所說便好, 若是最終定為祁師弟, 我們也無異議。”看眾人在竊竊私語,葉辛揮揮手打斷他們, 來不來都不重要, 他一心陪伴穀主,都能理解。  此次議事選新任穀主,說難不難, 說不難也難,按理說,身為穀主的親傳弟子,能力也十分出眾的祁越來繼位,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可前段時間穀中出現的言論也確實讓他們心有戚戚,若是他的手段過於狠辣,那他們以後的日子定然水深火熱。  現今掌事的三位師兄人品都不錯,做事也十分有條理,可論起能力來,卻比不上祁越,與對方尚有些差距。  一時之間要把這事兒定下來,確實讓人兩難,無論選擇哪一個,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結果,總有不足以讓人信服之處。  眾人在議論紛紛的時候,韓楊的神情卻有些不對,眼神躊躇著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又不知為何有所猶豫。  坐在他身邊的二師兄樂雨時發現他的異狀,皺著眉側過頭來,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有話便說,莫要這般吞吞吐吐的。”  韓楊看了他一眼,咬牙站起身,擺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諸位,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說,可又怕說出來對兩位師兄和祁師弟不公平,故而……”  他說到此又停了話頭,神色間確實十分糾結,也不知是何事令他這般為難,眾人下意識便把目光投向另兩位師兄。  “你不必有這般諸多顧慮,我們不會介意,相信祁師弟也不會,你就直說吧!”葉辛衝他揮揮手讓其快說,此次本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商議的時候,沒什麽不好說的。  “其實前幾日我去看望穀主的時候,他曾經清醒過……”韓楊頓了頓,見眾人的神情都有些訝異,他接著道:“他醒過來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但是在此期間,他老人家將穀主令牌交予了我。”  他話音未落,堂內便一片嘩然,穀主將令牌交給他是為何?不就是要把穀主之位傳給他的意思嗎,他們一直以為他老人家更傾向祁越,沒成想竟是韓楊!  倒也不是沒有人懷疑他的言語,比如此時依舊十分淡然的樂雨時,“你確定穀主是給你,而不是讓你交給什麽人嗎?比如說祁師弟?”  這番話倒是讓眾人冷靜了些,確實有幾分道理,當時在場的隻有他一人,那自然他說什麽是什麽,可平日裏三師兄性情溫和沒什麽架子,不像是這般心有算計的人啊。  “樂師兄,你這是在懷疑我不成?”韓楊像是被他傷了心,從懷中掏出一麵玉牌放於手邊的小桌上,悲痛道:“就是怕被這般想,所以我才不願說出此事,現在令牌就在這兒,你們大可拿去,反正坐不坐這穀主之位,於我都沒有妨礙!”  葉辛拿起玉牌打量了一番,確實是穀主令牌無誤,他笑著將東西塞回韓楊手中,“韓師弟莫要氣惱,樂師弟也不過就是問一問,沒有其他意思。”  這般輕易就將東西給了出去,那應當就是沒有撒謊吧,畢竟對方在穀中的風評不錯,也沒有那般大的野心。  樂雨時的眼神中雖然還有疑惑,但到底沒再開口說什麽,端起茶杯默默的低頭喝茶,現在大多數的人都開始傾向於對方,他便是說再多也無甚用處,指不定還會讓人覺得別有用心。  葉辛將牌子還回去之後,便朗聲道:“既然穀主已將令牌交給韓師弟,那我們也無需再費時選擇了,新的穀主便由他來擔任!”  “師兄,由我擔任穀主是不是不妥,祁師弟他……”見對方直接這般宣布,韓楊心中似乎還有顧慮。  “你由穀主親自選擇,是名正言順的接任者,有何不妥?祁師弟最是尊敬穀主,他也不會對此事有異議,你別想太多。”葉辛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  聽了他這番話,韓楊舒了口氣,麵上的神情放鬆了些,正欲開口對他說什麽,餘光卻瞥見門口走進來一個人,看過去的時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葉師兄此言差矣,我心中的異議可是多得很呢!”祁越負著手從門外跨起來,垂眸看了眼被他握在手裏的令牌,嘲諷的提了提嘴角。  韓楊心中暗惱,麵上卻露出個有些驚喜的表情,“祁師弟,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呢,你來了便好!”  祁越走過來,繞著他緩緩的踱步,邊上上下下的打量,嘴裏嘖嘖道:“師兄看著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沒想到竟是個賊呀!”  “師弟,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葉辛擰了眉,他再如何的厲害,也是師弟,這般不尊師兄,著實有些無禮,“你莫不是對於穀主傳位於韓師弟的事有所不滿?”  “我自然是不滿,因為師父心中的人選根本就不是他!”祁越停下腳步,臉上掛著笑意直視韓楊隱含慍色的眼睛,“他手上的這塊令牌,是從我這兒偷去的!”  此話一出,眾多弟子麵麵相噓,對他這套說辭也不知該不該相信,一時之間都沉默得很,隻能靜觀事情發展。  韓楊長歎了口氣,苦笑一聲,便抬起拿著玉牌的手遞到他跟前,緩緩的攤開,“師弟若當真想要,便拿去吧,師兄不會與你爭。”  “爭?”祁越將玉牌捏著手裏,輕輕的摩擦幾下,“這本來就不是你的東西,你有什麽資格爭,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祁越!”葉辛現下是當真有些惱怒,他莫名其妙過來指責韓楊是賊便也罷了,人家都將東西讓給他,竟還口出狂言,再怎麽說也是與自己同一師父的師弟,怎可任他這般欺辱,“你如此狂妄,連師兄也不放在眼裏,又有什麽資格做穀主?!”  眾人心中亦有同感,還未坐上穀主之位便這般肆意妄為,那一旦由他坐上了,還會將誰放到眼裏去。  半晌都未曾再說過一句話的樂雨時卻覺得有趣極了,祁越這個人的脾氣著實是對他的胃口,沒有那般多的迂腐條例,平日裏看著脾性挺好,若張楊起來,那是誰的帳都不買。  並不在意他的惱火,祁越在處空椅子上坐下,一手漫不經心的上上下下拋玩著穀主令牌,“誰說我想要做穀主了?”  “你不想做穀主,現在這般作為又是為何?”葉辛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這人,縱然他年歲不大,城府去深得很。  “就算我不想做,也不喜歡別人從我這裏偷!”祁越停下拋動的手,捏住玉牌上的掛繩晃動了幾下,“為了這麽個東西,連穀主都敢謀害,韓師兄的野心未免也太大的些。”  “祁師弟,隻是因為穀主將令牌交予我,你便恨我至此嗎?”韓楊神色悲痛的看著他,晃了晃身體後退一步,“你說我偷你東西也好,有野心也好,隻要能讓你平了心中鬱氣,我都無所謂,可你怎能將謀害穀主這樣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和祁越悠閑坐在椅子上的模樣,對比實在太強烈,讓眾多弟子心中都不免出現了偏頗,韓楊師兄在穀中是出了名的尊師重道,說他謀害穀主簡直是無稽之談。  “祁師兄這般含血噴人,也未免太過分了些吧?”  “就算祁師兄想坐穀主之位,那直說便好,不用拐彎抹角的欲擒故縱,還這般對韓師兄趕盡殺絕!”  為對方辯駁的言論開始一道道響起來,祁越抬眸掃過去,那些人立刻便噤了聲,隻是神色間尚有不服。  葉辛等人都安靜下來了,情緒也平複了些,他開口道:“祁師弟,說話要有真憑實據,這般大的罪名你隨口便扣下來,可是有些胡鬧了。”  “既然能說出這話來,我自然不是隨口胡鄒。”祁越向後靠在椅背上,拿手支著下巴,“我這裏有一個目睹一切的人證。”  韓楊聞言眸光一閃,他敢肯定下手的時候就沒有別人在了,他所說的這個人證,或許隻是為了詐他一詐,他緩了緩心緒,盡量不露出任何破綻。  “此話當真?”葉辛沒想到他還真的有證據,本以為他隻是心有不快,來此胡鬧一番罷了,“若是真有此人的話,你便讓他過來與韓師弟當麵對峙。”  “且慢!”韓楊突然開口製止,眾人的視線都轉向他。  “怎麽?韓師兄可是怕了?”祁越挑挑眉梢,唇角的笑意含著幾分嘲弄。  “自然不是。”韓楊看著絲毫不亂,很是鎮靜,“既然事關我的清譽,那我便多問幾句,祁師弟如今心中對我有所不滿,若是故意尋個人過來胡說八道,我們又如何分辨?”  在場的人均是一愣,對呀,事情究竟如何他們可是全然不知,若是他隨意在穀中尋個小師弟,許他一些好處,讓其汙蔑韓楊,他們也無從得知。  祁越發出一聲輕笑,眉眼彎彎的似乎被他給逗樂,“我的這個人證,你們隻要見到了便會明白,他絕對不會在此事上說慌。”  “師弟這話未免太過絕對了吧?”韓楊才不管他是不是有真的人證,他現在隻需要把懷疑的種子種下,那無論對方說什麽,眾人都隻會半信半疑,“師弟若有心陷害,我可是百口莫辯。”  “誰說我的徒弟會陷害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便想起一道讓眾人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驚駭的轉過頭去,看到的人更是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雲穀主在一眾弟子訝異的視線中,緩緩的踱步進來,何淩跟在他身後,一進門便去了祁越身邊,被他攬在懷裏。  “不知我這個人證,說出的話你服是不服?”雲穀主停在韓楊跟前,不怒而威的氣勢將對方壓的喘不過氣來,瞬間麵無血色。  “穀主!”葉辛從驚愣中回過神來,驚喜的上下打量他,“您不是……”  “哼!”他冷哼一聲,越過蒼白著臉的韓楊,走到主位上坐下,“縱然我這些年來不中用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被毒死的!”  韓楊僵著身體,額上出了一層冷汗,他一側頭,便對上了祁越似笑非笑的目光,對方甚至又衝他晃晃手裏的穀主令牌,嘲諷之意十分明顯。  他咬著牙心有不甘,盤算了這麽久,卻在最後的一刻竹籃打水,他不明白自己比對方差在哪裏,自己溫和待人尊師重道,這人卻笑裏藏刀心狠手辣,為何穀主就是看不到?!  “葉辛,謀害穀主當如何懲處?”雲穀主盯著他的背影,漫不經心的抬手搭上椅子的扶手,輕輕扣響兩聲。  葉辛心中一驚,看了眼麵色灰敗的韓楊,駭然得很,他這師弟當真做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他不敢再多想,拱手道:“回穀主,立殺不饒。”  四個字一出口,韓楊立刻腿軟的跌在地上,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頃刻間,近在咫尺的東西就化為了泡影,便是性命都保之不住。  “那還等什麽?”穀主連目光都不願再給他,懶懶的揮揮手,“把韓楊拖出去吧。”  這話便算是將他的罪名給定下了,大堂裏的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事情幾番的急轉而變,著實讓他們難以消化。  韓楊所犯下的過錯被公之於眾,同時被他收買的那些弟子也逐個被揪了出來,岐毒穀此番也是借著這個機會,裏裏外外的整頓了一番。  一直籠罩在每個人心裏的陰雲,隨著事情的結束都盡數散了去,在他們想著穀主之位日後果真還是要由祁越來接掌的時候,對方卻已經在跟穀主辭行。  “你這般快就要回去了?”雲穀主顰了眉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兩人,“就此留下來在穀中生活,又有何不好?”  “穀中雖好,卻給不了我們真正的平靜,柴米油鹽的平淡一生,才是如今我想要的生活。”祁越與身邊的人相視一笑,無需言語便可明白彼此心中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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