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剛回去, 就見到一襲紅衣的杜華裳站在他們房間門前,臉上的神情很是躊躇,手抬抬放放了幾次, 也沒能敲下去。 江湖中素有傳聞, 玉瓏坊的坊主雖是位女子,性子卻強勢的很,比之男兒來也不遑多讓,如今看來卻是不像。 他緩緩的踱步過去, 念其年齡較長, 便拱手道:“不知杜坊主來此,有何見教?” 杜華裳轉過頭來看他時,已經換了一副神色,說不上是待見他還是不待見他的感覺, “你把病人獨自丟在房間裏,去了何處?” 這語氣已經是帶著些質問了,祁越挑挑眉, “我去尋了蕭公子, 詢問一下阿淩近些時日的情況, 畢竟我沒能在他身邊。” “既然這般關心,當初又為何不將人護好?”杜華裳似乎很是氣惱, 看他的眼神更為不善, “還是說,你不過也就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根本不甚在意他?!” “杜坊主, 我是不是真心關切阿淩,隻需他心中明白就好,與你無關吧?”他對夫郎之心,又何須一個外人來置喙。 “你……”杜華裳被他堵的有些無言,心裏更是不放心,這般毒嘴毒舌的小子,以她那侄兒的性子,哪裏爭論的過他,還不被壓製的死死的! “相公?” 正在兩人無聲的對峙時,屋裏響起了聲輕喚,應該是何淩醒過來後,聽見了屋外的說話聲。 小夫郎已經醒了,祁越也就沒心思在這兒與人廢話,他推開屋門走進去,看見對方已經坐在床上,見他進來就露出了個笑容。 “怎麽不再多睡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叫你的。”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擦了擦他額上的汗珠,因為在發熱,他方才給對方蓋得很厚。 何淩剛欲說什麽,就見屋外又踏進一個人,她遠遠的站在那兒沒有靠近,望著他的眼神卻滿含關切,想起對方先前對他說的事,心中恍惚了一瞬,便道:“杜……坊主,您怎麽站在那兒,快請坐。” 沒從他口中聽到想聽的稱呼,杜華裳有些失望,但她明白此事急不得,對方現下還懵懵懂懂的不明了事情真相,如此也正常,她就往床邊靠近了幾步,“無礙,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我隻是染了風寒,不礙事的。”何淩也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麽,他從來沒見過娘親,不知道對方的過去,如今這位看著依舊年輕貌美的坊主說是他的姨母,他的心裏是有些複雜的。 祁越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古怪,似乎是有故事的樣子,對於先前他不在時兩人之間發生了些什麽,他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杜華裳淺歎了口氣,自己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坐下,看著眼前與自己姐姐相似的人,輕聲問道:“你想聽一聽我與你娘親的事嗎?” 何淩愣愣的點了點頭,他對母親知之甚少,大多是從村民口中得知,那些也都是對方到村中之後的事了,從前的娘親如何,他是全然不知的。 杜華裳從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唯有姐姐一人,讓她愧疚了半生,她恨自己從前的無知任性,竟那般傷害世間最愛她的人。 姐姐剛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她的心中一直抱有期待,對方隻是生氣了,與她開個小小的玩笑,興許過兩日便會回來,依舊是那般溫柔的模樣。 而後慢慢的,她從期望到失望,從失望再到絕望,近二十年的時間,姐姐再也沒出現在她麵前過。 她有時候也會責怪對方的狠心,怎麽能這般決絕的消失無蹤,但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在責怪自己,傷害了她唯一的親人。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在她這般胡亂猜測,苦苦追尋的時候,她那美麗溫柔的姐姐早就已經不在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見到對方的機會。 現在麵對著姐姐的孩子,她將埋在心中這麽多年的歉疚都說了出來,並不為圖個心安,隻想要讓他明白,自己是真心的想替姐姐照顧他,“孩子,我不強迫你開口喚我姨母,我隻希望你能記住,你有個能給你撐腰的長輩。” 有個能給自己撐腰的長輩?這麽一句話,讓何淩心中感慨萬千,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一個能給自己做主的長輩,受了委屈也隻能自己往肚子裏咽。 娘親當初為什麽會離開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對方並沒有責怪妹妹的意思,縱然她與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是短暫的,可他相信母親在那些時日裏是十分幸福的。 在旁邊聽完全部的祁越說不驚訝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素未謀麵的嶽母大人,竟與玉瓏坊坊主有這層關係。 不過她會選擇隱居的緣由,自己還是有些理解的,江湖中那些恩恩怨怨,紛紛擾擾看得多了,自然便想尋一處能讓身心都平靜下來的地方,安穩的渡此餘生,他不就是如此嗎。 何淩抬眸看著神色暗淡的杜華裳,與先前攔他們去路時,那般張揚強勢的樣子完全不同,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對方的,笑道:“我從未見過母親,可我知道,以她那般的性情,定然沒有怪你,如果沒有發生意外,她會回去看你也說不定啊。” 被那帶著不自然熱度的手握住,杜華裳漸漸紅了眼眶,一滴淚從中滾落,砸在他的手背上,她用衣袖輕輕的將其抹去,柔和了麵容,“你是個好孩子,若是姐姐尚在人世,定然心中欣慰!” 見兩人這般相處,祁越也勾起了唇角,這世間又多了一個愛小夫郎的人,他便又多擁有了一份幸福,是好事。 聽見他的輕笑聲,杜華裳就將目光轉到他身上,那還有方才溫柔的模樣,橫眉立目的很是不客氣,“你是怎麽將人給拐走的?!” “阿淩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怎能用上拐字?”得知了因由,她對自己的敵意也就有了解釋,一切不過都是源於關心。 “哼,這孩子心思簡單,指不定就是被你騙進了門!”江湖中人心思有多複雜,杜華裳可是明了的很,尤其是對方這種讓人看不透的。 “相公沒有騙我,我是自己願意的!”何淩可不能讓人這般說他,相公肯娶自己,明明就是他的福氣。 祁越眉眼彎彎的捏捏他的臉,覺得他護著自己的樣子十分可愛,“我永遠都不會欺騙阿淩。” 何淩看著他淺笑,滿心滿眼的全是信賴,“我知道!” 看看,這把人哄得多向著他!杜華裳心裏著急,她們坊中女弟子眾多,為情所傷者不在少數,哪個不是被對方的花言巧語欺騙,最後被傷得遍體鱗傷,“他在江湖中是個什麽人物,你可清楚?他殺過多少人,你可知道?” 那般的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便是她聽了都覺得後背一涼,若是她的侄兒哪日不小心惹惱了對方,她簡直不敢想象。 “我知道,相公都與我說了!”那些往事他每每想起,不覺得害怕,隻覺心疼,但凡有所選擇,對方也不會逼自己走上這條路。 “你既然知道,便該明白他有多危險,若他對你……”後麵的話杜華裳沒說出口,但她相信對方能聽懂,她才不管本人是不是在這兒,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杜坊主!”其他的話祁越聽聽也就過了,江湖中說他的人多了去了,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這種話他不想聽,“便是有一日我死在阿淩手裏,也絕不會傷他一分一毫。” “相公!”何淩撲進他懷裏,不高興的捶打了下他的胸膛,他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又何嚐會傷他一分一毫! 被他臉上認真的神情所震,杜華裳呆愣了良久,待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將何淩摟在懷裏柔聲拍哄,一遍一遍地保證自己再不說出這種話來,溫柔的沒有一點江湖傳言中,殺人如麻的模樣。 她心中有些感觸,她的本意也不是要將兩人分開,不過是擔心姐姐唯一的孩子會被傷害,讓他莫要滿心的撲在對方身上罷了,現下看來,倒像是對方滿心的撲在她侄兒身上。 “我知道您是在擔心我,可是在我被全村人嫌棄的時候,是相公不顧他人眼光,將我娶進了門,一直對我嗬護備至,他是世間對我最好的人!”對方覺得相公不好,那他便解釋給她聽,相公比世間諸多看似和善的人,都要來的有情有義。 “嫌棄?”杜華裳的注意力卻是在另一處,她這侄兒樣貌好脾性好,不說人見人愛,也不至於遭人嫌棄吧。 祁越拍拍他的背,將村中諸事都告知於她,杜錦心的死因卻沒說,何家人現在已經遭了報應,這些事說出來也不過是圖惹她悲痛罷了。 與其讓她滿心氣憤地去殺了對方,他倒是覺得這般艱苦的活著,才能令他們更加的痛不欲生。 沒想到這孩子曾經的生活竟過成那般,難怪他會對祁越如此依賴信任,那家人簡直該死,如此的自私自利,杜華裳覺得無比心疼,“苦了你了。” 從前的那些事對於何淩來說,其實已經恍如隔世了,現在他生活的很好,有許多愛他的人,他心中很知足,那些不相幹的他又何需時刻記著,反而壞了心情。 雙方該說的事情都已說清楚,其他的均可日後慢慢來,現下最緊要的就是何淩的病,他不能吃藥,祁越也不願讓他挨針,便打算在用過晚飯後給他準備一桶藥浴。 用藥浴來治療風寒,其實有些大材小用,可對他來說,隻要能讓夫郎不受罪,如何都不算是浪費。 對此杜華裳也是一般無二的想法,玉手一揮,便將跟著自己的兩名弟子派出去買所需藥材了,給自家侄兒治病,自然要她來掏腰包。 明白她現在是想用各種方法對他的小夫郎好,以彌補這許多年的虧欠,祁越倒也沒與她爭,反正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愛護阿淩。第93章 到達 一行人在小城中停留了數日, 接連幾天的藥浴讓何淩的身體恢複如初,也該盡快出發回岐毒穀了,幕後那人此番沒能得逞, 也不知會不會狗急跳牆, 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人成功的交到了祁越的手上,又陪了他們這麽些天,蕭宇珩也是時候離開了,他轉頭看了眼被對方攬著的人, 調笑道:“真傷心, 美人兒有了相公,就把我拋棄了呢!” 前些時日那般的相處,何淩對他也算有了些更深的了解,看著雖然沒個正形, 其實心思細膩,很會照顧人,“先前多謝蕭公子照顧, 日後得空, 還可來古水村尋我們, 後會有期。” 蕭宇珩垂眸一笑,在看到祁越警告的眼神時, 便斂了幾分, 他抓住韁繩翻身上馬,最後深深的望了那人兒一眼,“後會有期。” 留下這句話, 他便夾了馬腹絕塵而去,一人一騎的身影逐漸消失,看著有幾分寂寞。 “小淩,待岐毒穀諸事解決了,記得到玉瓏坊尋我。”杜華裳伸手握住他的,眼神中滿是不舍,才與她侄兒相聚幾日便要分離,著實心情鬱鬱,隻是她身為一坊之主,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也不能離去太久。 “我會去看您的。”何淩也回握住她的手,對方身份尊貴,這幾日卻一直在他身邊照料,愛護自己之心十分真摯,讓未曾感受過母愛的他很是溫暖,“您也照顧好自己……姨母。” 杜華裳的身體一震,竟是紅了眼框,她眨眨眼睛,露出抹欣慰的笑容,“哎,你也一樣,還有著身子,要好好保重。” 那聲稱呼喚出來,何淩也如同卸去了一身重負,以後他也算是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血脈親人,母親在天上看到,也會安心的吧。 “此番你定要照顧好他,再有了差池,我定唯你是問!”對這個拐走了自家侄子的人說話,杜華裳可就沒有那般客氣了。 “姨母放心,侄婿定不會再讓他損傷分毫。”祁越渾不在意她的態度,從善如流的便隨著小夫郎改了稱呼。 “誰是你姨母!”杜華裳咬著一口銀牙,眼神間滿是不待見,這個笑麵虎一樣的男人,怎麽就招了她家侄兒喜歡! 像是故意要氣她一般,祁越在懷中人的臉側親了一下,道:“阿淩的姨母便是我的姨母,莫不是杜坊主不願承認他這個侄兒?” “你少在這裏曲解我的意思!”要不是何淩還在這兒,杜華裳真想直接便動手了,好一解她心中鬱氣,“將他照顧好!” 何淩見他們這般你來我往的很是有趣,本不想打擾的,可也得顧著時辰,“姨母,若再不出發,都要晌午了。” 聽了他的話,杜華裳便把注意力拉了回來,拽著他又絮絮叨叨的交代許多,終是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懷帶著滿心的不舍之情離開了此處。 將該送走的人都送走,兩人也不在此處多留了,坐上了蕭宇珩送他們的馬車。由於對方還留了名黑衣人幫忙趕車,就沒有將沐琰換上,任它像先前那般默默跟著,隨他們一同緩緩地出了城。 待他們到達岐毒穀,已經是十幾日之後的事情了,此處的路途極為崎嶇,若是有外人闖入,定然不得其門而入。 由於穀主性情使然,岐毒穀素來不理會江湖諸事,穀中弟子皆專心於醫學毒蠱之術,甚少外出。 這般的置身度外,自然是有利也有弊,多年前他的兒子兒媳被人追殺於外,也算是有不懼穀中名號的緣由在。 後來被祁越施展了一次雷霆手段,世人才真正了解到岐毒穀的可怕之處,因為□□之物防不勝防,一旦被對方悄無聲息的下在身上,那可就無力回天了。 身為江湖中人,整日刀光劍影,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有深受重傷的那一日,又有哪一處的大夫,能多的過此穀! 自那日起,岐毒穀在江湖中的地位不斷攀升,雲穀主也一改從前行事,手段變得強硬起來,不惹則已,一旦招惹了,就是不死不休。 一時之間,有許多人來此欲拜入穀中成為弟子,但大多被拒之門外,都是一些趨炎附勢之輩,若是收進來了,指不定便會成為隱患。 這麽多年了,岐毒穀都沒被外人所擾,卻沒想到此番穀主竟是遭了自己人的毒手,也不知對方的狼子野心蟄伏了多久。 按照祁越的指示,馬車停在一處山穀之外,兩名鎮守穀口的弟子將其攔下,朗聲道:“車上何人?穀中不許外人擅自入內!” 他掀開車簾探出身去看了看,眼前兩個人都是生麵孔,應該是新晉的弟子,怪不得不認識沐琰,“我是穀中弟子祁越,此次回穀探望師父,速速讓開!” 那兩名弟子對視一眼,轉過頭來竟是寸步未挪,“我們未曾聽過這個名字,請你趕快離去!” 這算是給自己的下馬威嗎?祁越唇邊勾起一抹冷笑,他是不是太久沒回來過,便讓那些人覺得,一兩隻螻蟻也能在他跟前蹦噠了,“我最後再說一次,讓開。” 他語氣中的戾氣讓兩人有些腿軟,可上麵交代過,若見到此人定要為難他一番,他們是才入門不足一月的新弟子,要是把這件差事辦好,指不定便能拜個輩份高的師傅。 眼前這人他們完全不認識,但既然被穀中人針對,那應該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吧,想到這兒他們的態度又強硬起來,“你難道要在岐毒穀鬧事不成?那你最好掂量掂量後果!” 祁越不怒反笑,這種愚蠢的貨色也能招入穀中,可見那人也聰明不到哪裏去,他手下一翻便想將他們放倒,卻在此時有一人匆匆的自穀中迎出來。 “祁師弟,你可算是回來了!”那人一見到他便滿臉的喜色,幾步走到他的馬車前,“看到你,我就安心了。” 祁越縱身跳下車去,對其拱手一笑,“三師兄,許久未見了,這些時日諸位師兄弟可好?” “我們好得很,隻是……”對方說的這兒,眼神黯淡了下去,“穀主已昏迷不醒許久,實在令我等難安。” 這名男子名叫韓楊,是穀中大長老的弟子,頭上還有兩名師兄,已有三十來歲,在諸多師兄弟中性情最是溫和。 此番穀主昏迷,便由三位最長的師兄代掌穀中諸事,之所以是他們而不是長老,則是因為穀中的兩名長老,大長老已於數年前西去,二長老多年雲遊在外不知所蹤,有資格代行穀主之位的,也就是輩份高的幾位師兄了。 “我也是接到消息方才趕回來,沒想到竟被拒之門外。”祁越意有所指的看了那兩名弟子一眼,“穀中收人的門檻可是越來越低了。” “竟有此事?”韓楊一愣,側頭便對那兩人訓斥道:“眼前這位可是穀主唯一的親傳弟子,連他都敢攔,是不想活了嗎?!” 那兩名弟子瞬間麵無血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請師叔饒命,我等入穀時日尚短,未曾見過師叔真容,望您手下留情!” 祁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起來吧,念在你們也是為穀中安危考慮,這次便算了。” 打發了那兩人,他也沒再坐回馬車上去,對趕車的人打了個手勢讓其跟隨,便與韓楊步行走在前方,路上對方與他說了許多穀中的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