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嚇了一跳,哪裏敢從:“那怎麽行,陛……少爺,您吃便是了,小的伺候您。” “有何不可,讓你坐你便坐就是了。” “這萬萬不行啊,要是傳出去……小的就沒命活了,少爺您就別折煞小的了。”高安苦著臉懇求道。 祝雲瑄不再勉強他,望著麵前杯子裏晃悠悠的茶葉梗子,微微愣神。 前兩日,他到底還是給祝雲璟寫了信,問他願不願意來一趟京裏,明知道祝雲璟回京可能會陷入危險和麻煩之中,可他……實在是太寂寞了。 從前兄長還在時,每一回他跟著兄長出宮,最高興的就是能拉著兄長一塊嚐一嚐這市井美食,即便大多數的吃食都讓他的兄長十分嫌棄,他卻是喜歡的,可如今,連陪他一塊吃東西的人,都沒有了。 熱氣騰騰的餛飩很快端了上來,祝雲瑄低著頭慢慢吃著,味道大約是不錯的,吃在他的嘴裏卻怎麽都覺得索然無味。 紛紛揚揚的雪忽然間落了下來,這是今歲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聽到外頭有人喊下雪了,祝雲瑄隻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老夫妻倆正在小聲商議著今日得早點收了攤子,回去熬暖身子的湯喝,晚上還要多加些柴火到炕裏,安靜聽著他們絮絮叨叨地說著那些微不足道的瑣事,祝雲瑄一直擰著的眉終於漸漸舒展開來,嘴角也不自覺地跟著上揚了些許。 不遠處的街角,另一輛馬車已在那裏停了許久。 今日未有早朝,梁禎早上去了一趟京衛軍衙門,正要回府去,路過這裏卻瞧見了微服出宮來的祝雲瑄,他叫人停了車,猶豫許久到底沒有上前去,隻遠遠看著。看到祝雲瑄吃著東西,先是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裏帶上了笑,後忽然又生出了幾分落寞,這會兒卻又笑了,他的心髒也隨著祝雲瑄細微的神情變化,不斷改變著跳動的頻率。 祝雲瑄把一碗餛飩都吃完了,又坐了許久,眼見著雪勢漸大,高安才不得不提醒他:“少爺,該回去了。” 他點了點頭,示意高安多給了那老夫妻倆一些錢。 準備上車時套車的其中一匹馬忽然跪到了地上,任憑侍衛怎麽驅趕都不肯起身,幾個侍衛急得滿頭大汗,祝雲瑄候在一旁等著,並未催促,反倒覺得有趣,一直盯著瞧。 一刻鍾過去,那馬也不知什麽毛病死活不動,梁禎讓人驅車過去,停在了祝雲瑄的麵前。 見到梁禎從車上下來,祝雲瑄嘴角最後一絲笑意亦斂了去,淡淡點了點頭:“昭王。” 梁禎輕聲道:“臣送陛下回宮。” 沒有僵持太久,祝雲瑄上了梁禎的車,倆人各自坐在一邊,相對無言。 車輪轆轆向前,梁禎先打破了沉默,問祝雲瑄:“陛下今日特地出宮……是去送曾閣老嗎?” 怕祝雲瑄誤會,他又補上一句:“臣猜的,臣並非有意打探陛下行蹤,今日隻是恰巧路過。” 祝雲瑄神色不變,冷淡提醒他:“老師已不是內閣輔臣了,不過是個被判了流刑的階下囚罷了,當不得昭王這句閣老。” 梁禎心下一歎,到底沒再說什麽。 將祝雲瑄送回宮,車停在甘霖宮外,梁禎沒有跟進去,隻目送著祝雲瑄走上台階。祝雲瑄忽然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聲音平靜地問道:“如今這樣,就是昭王想要的嗎?” 梁禎的雙瞳微縮,幽深的雙目回視著他:“陛下……” “當年……昭王與朕伸出援手時,朕曾真心感激過昭王,那個時候,昭王是這個皇宮唯一願意幫朕的人,朕甚至不知該如何回報你才好。” “朕也曾想過,若你與朕能和平共處、君臣相得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隻是到了現在,終究是不可能了吧。” “你要的太多,朕給不起,朕要的……你也不會給。” 回憶起從前,祝雲瑄的神情有須臾的恍惚,很快又變成了那副平靜無波之態。 隔著漫天雪霧,幾步之遙的祝雲瑄的麵容都變得有些模糊了,梁禎心中驀地一緊:“陛下想要什麽?” 祝雲瑄微怔,片刻過後,微微搖頭:“沒有意義了。” 他轉回了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最高處,沒有回頭地走進了大殿裏。 梁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的背影遠去,心髒一點一點地沉進了最深穀……祝雲瑄,他是當真再不想回頭了嗎? 番外一 眷侶(1) 景瑞七年,春三月,癸巳。 窗外午後春光正好,祝雲瑄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撐著腦袋支著案幾,心不在焉地翻閱著奏疏,被陽光熏得昏昏欲睡。 筆尖上的墨滴落下去,汙了手下的奏本,祝雲瑄未有察覺,依舊眯著眼睛不時點著腦袋,就快要睡著了。 高安無奈湊近喊他:“陛下……” 祝雲瑄一個激靈,坐直了身,怔愣片刻,意識終於清醒了些,轉頭問高安:“什麽時辰了?” “未時六刻了,陛下若是困了,奴婢伺候您去裏頭歇息吧?” “都未時六刻了,罷了,朕不睡了,一會兒暥兒就下學回來了……” 喃喃說完,他又低下了頭,一邊打瞌睡,一邊繼續翻奏疏。 眼前的字逐漸成了模糊的虛影,睡意再次占據了上風,恍惚中嗅到熟悉的茶香味欺近,縈繞在鼻尖,祝雲瑄下意識地貼過去,輕輕蹭動了一下,便徹底闔上了眼睛。 再醒來已是日薄西山之時,入眼便是窗外漫天的落日餘暉,迷茫了須臾,祝雲瑄輕眨了幾下眼睛,逐漸回過了神,自己竟靠在梁禎的肩膀上睡到了這個時辰。 他沒有動,專注幫他批閱奏疏的梁禎也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了。目光落在梁禎的側臉上停了片刻,祝雲瑄暗自想著半個多月不見,他似乎黑了些瘦了些,臉上還有冒了頭的胡渣,這趟出去當真是辛苦了。 柔軟的唇貼上了麵頰,梁禎握著筆的手頓了住,偏過頭,鼻尖與祝雲瑄的輕輕蹭了蹭,笑道:“陛下醒了?” “提前回來了怎麽都不說一聲……” 一句抱怨剛出口,接下來的便盡數被堵了回去,梁禎抬手按著祝雲瑄的後腦,將他壓進榻中,糾纏著深吻。 梁禎的吻還是一貫的又霸道又充滿了侵略性,在你來我往的推擠中,祝雲瑄感覺到自己的舌尖都被咬破了,忍不住呻吟出聲,輕推了他一下:“夠……夠了……暥兒……” 深吻過後,梁禎一下一下地啄著他的嘴唇:“放心,小崽子剛才過來你還沒醒,我把他打發出去玩兒了。” “你怎麽這樣,他功課還沒做呢。” 祝雲瑄抬手捶了一下梁禎的胸膛,被他給捉了住。梁禎笑著低頭,舌尖掃過祝雲瑄的手掌心,祝雲瑄的眼睫輕輕顫了顫,他覺得癢,那種癢從手掌心一直蔓延到了心尖上。 相視一笑後,唇舌再次黏糊到了一起。 一番親昵過後,倆人才說起了正事,梁禎這次是作為欽差去了外頭查一起貪汙案,碰上了幾個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好在是有驚無險地回來了,該查的事情也都查清楚了。 他輕描淡寫地把碰上的險情帶過,重點與祝雲瑄說起了案情,祝雲瑄皺著眉打斷他:“你還被人扣了三天,差點被人宰了?你什麽時候變這麽沒用了?” 梁禎喝著茶淡笑道:“臣做階下囚也不是第一回 了,總能化險為夷的,有什麽要緊。” 祝雲瑄抿了一下唇角,目光黯下了一些,梁禎伸手將人攬至身前,笑望著他:“不高興了?好嘛,我不提以前的事情就是了。” 祝雲瑄抬手環住了梁禎的脖子,貼上去與他耳鬢廝磨:“……你就是故意想要我心疼你。” “那陛下心疼臣嗎?” 祝雲瑄不言,貼著他的麵頰再次親了親,梁禎勾起了唇角:“好乖。” 暥兒一直到快用晚膳的時候才回來,在外玩得滿頭大汗的小太子捧著自己在禦花園裏摘來的鮮花,獻寶一樣送到祝雲瑄麵前:“給父皇。” 祝雲瑄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你父親也回來了。” 暥兒抬眸瞅了梁禎一眼,又低下了腦袋,甕聲道:“那也給父親。” 祝雲瑄把人抱坐到腿上,皺眉問梁禎:“你怎麽他了?” 梁禎將剝好的葡萄喂進祝雲瑄的嘴裏,好笑道:“我能怎麽他?總不就是我回來了,他晚上就不能黏著你一起睡了,看我不順眼唄。” 被戳穿心思的暥兒鼓起了小臉,梁禎伸手敲了敲他的腦門,把人抱過來,胡渣貼過去故意刺他軟嫩嫩的臉蛋,小家夥被逗得咯咯直笑,很快就摟著梁禎的脖子與他親熱了起來。 笑鬧了一陣,暥兒不死心地問道:“那我晚上可以和父皇還有父親一起睡嗎?” “不可以。”梁禎逗兒子歸逗兒子,在這一點上絲毫不肯退讓。 他和祝雲瑄都半個多月沒有親近過了,好不容易回來,怎能讓這小崽子來橫插一腳。 暥兒又鼓起了臉,期盼的目光望向祝雲瑄,祝雲瑄輕咳了一聲:“暥兒乖啊,晚上父皇和你父親還有正事要商議,今日你自個睡啊?” 小太子失望地噘起了嘴:“哦。” 梁禎笑眯眯地哄他:“這幾日就不讓你念書了,明日送你去你元寶哥哥家裏住幾天,去找他們玩好不好?” 聞言,暥兒的眼睛立時亮了:“真的嗎?” 梁禎笑著點頭:“當然是真的。” 祝雲瑄也剝了個葡萄喂給兒子,沒好意思說,他父親隻是想把他給支走幾日。 小家夥攀著梁禎的胳膊,眼巴巴地望著他:“元寶哥哥的小馬駒好威風,我也想要,父親給我也弄一匹。” 梁禎一口就要答應下來,他的馬場上什麽馬沒有,兒子要匹馬駒而已,多大點事,祝雲瑄卻先一步截斷了他的話,問暥兒:“你會騎馬嗎?” “……不會。” “那你要馬駒做什麽?”見兒子低著小腦袋答不出來,祝雲瑄又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你這就是虛榮,看到別人有好東西,自己也想要,你銘哥哥還沒有呢,你想要馬駒也行,先得把騎馬給學會了,還得好生跟著師傅念書,父皇就讓你父親去給你弄一匹最好的來。” 小太子趕忙點頭,乖巧地答應下來,梁禎沒再多言,隻是笑,覺得這小崽子當真是聽話,叫他想欺負都下不了手。 入夜後,伺候過祝雲瑄兩個梳洗,高安便領著一眾宮人盡數退了出去,幫他們帶上了寢殿的門。 影影綽綽的身影映在床幔之上,有什麽刻意壓抑著的聲響間或傳出,不斷回蕩在燭火搖曳的大殿中。 祝雲瑄被汗水浸濕的發絲貼在額前,眼角眉梢都是難以言說的嫵媚之態,格外動人。梁禎俯下身,灼熱的氣息浸淫在祝雲瑄的耳邊,帶笑的嗓音蠱惑著他:“陛下,別忍著啊,臣想聽您喊出來呢。” 祝雲瑄低喘著氣,紅著眼睛瞪向他,又像是當真被蠱惑了一般,溢出口的聲音極盡甜膩,如癡如嗔:“混……賬……” 半個時辰後,祝雲瑄背抵著梁禎靠在他懷裏,全身大汗淋漓的倆人相擁在一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陛下不是跟暥兒說,要與臣商議正事嗎?什麽正事這麽要緊,一定得秉燭夜談?” 沒有理會梁禎的調笑,祝雲瑄枕著他的一隻胳膊閉起了眼睛,梁禎低頭,在他光裸的肩背上親了親,放輕了聲音:“阿瑄,明日把暥兒送走了,我們出宮去莊子上住幾日吧?” 祝雲瑄啞聲呢喃:“你盡想這些,就是想把兒子給支走。” “那又如何,”梁禎不以為然道,“他都快五歲了,你不讓他去東宮單獨住就罷了,還總是帶著他一塊睡,寵孩子也不是這麽寵的。” “那他問你要馬駒,你想都不想就答應他?你不也寵著他?”祝雲瑄輕歎氣,“也才五歲而已,前頭幾年……本就是你我虧欠了他。” 梁禎無言以對,拍了拍他的腰:“那就慢慢來吧,他好歹是太子,總要長大的。” 祝雲瑄翻了個身,麵朝著梁禎,手指在他胸前畫著圈圈:“聽說你這回出去,還有不知死活的給你送人是嗎?” 梁禎笑著挑眉:“陛下連這個都知道了?是臣身邊哪個人做了陛下的眼線?” “……問你話呢,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梁禎捉著他的手親了親:“是有,那些個人也不是剛開始就想跟我硬抗硬的,先是利誘,好處許諾了一堆,還送了幾個人來……” 見祝雲瑄擰起了眉,梁禎眼中笑意加深:“有男有女,都才十五六歲,長得是真不錯,跟花骨朵似的……” 眼見著祝雲瑄就要把手抽出去,梁禎又將人給擁進了懷裏:“跟你說笑呢,我沒看他們長什麽樣,直接叫人扔出去了,怎麽說我也是大衍的皇後,怎好背著陛下紅杏出牆。” 祝雲瑄的手指抵著他的胸口,狠狠戳了兩下:“知道就好,你若是敢,朕定將你廢了。” “不敢不敢。” 祝雲瑄趴進梁禎的懷裏,閉上眼睛輕籲了一口氣:“原本我想著那幾個不是東西的判個絞刑也差不多了,不行,不能輕饒了他們,至少都得判斬首。” “陛下想怎麽判怎麽判,隻要陛下高興就好。”梁禎輕拍著他的背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