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瑄紅了雙目,聲音哽咽,祝雲璟不忍見他這樣,隻得叫嬤嬤先把孩子抱了下去。  “阿瑄,你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孩子,畢竟是你的骨肉,你當真說不要就不要了嗎?你如今還一個子嗣都沒有,留著他又有何妨?”  祝雲瑄呐呐道:“你也說他先天不足,能不能養大都是大問題,這樣的皇嗣要來有何用,他隻會讓我痛苦不堪,一輩子都陷在從前的回憶裏而已。”  “將孩子送走你就能忘掉嗎?”  “……不再時時刻刻地看著這個孩子,時間久了,總能淡了、忘了吧。”  祝雲璟無言以對,沒有去問祝雲瑄他忘不掉的,到底是曾經受的那些屈辱和不堪,還是那個人。  他的不想心軟,又是對誰心軟,是孩子,還是那個帶給他痛苦的人。  或許連祝雲瑄自己,都未必分得那麽清楚。  大理寺獄。  梁禎雙手雙腳上拖著沉重的鐐銬,被獄卒推攮著進了刑訊室,綁上了木架上。  賊眉鼠目的獄丞坐在桌子後麵,一拍驚堂木,吊著嗓子與他道:“王爺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了,犯過什麽錯事,還是都從實招了吧,也免得受那些無畏的皮肉之苦。”  梁禎冷笑:“你是個什麽東西?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審問本王了?”  對方呸了一聲:“叫你一句王爺不過是跟你客氣!你還真當自己還是那高高在上權傾朝野的昭王了?你如今不過就是個落魄了的亂臣賊子,等死的階下囚罷了!還拿什麽喬!陛下早晚要處置了你……”  “陛下?”梁禎輕眯起眼睛,“陛下在哪?想要審問本王可以,陛下親自來提審,本王定知無不言。”  “你好大的膽子!都這樣了還敢對陛下不敬!不讓你受些教訓你是當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  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上胸膛,瞬間皮開肉綻,梁禎咬緊了牙關,不吭一聲,嘴角依舊掛著那漫不經心的嘲諷笑意,氣得對方暴跳如雷,換來的是更重的鞭刑伺候。  一頓鞭打過後,那獄丞再次詰問道:“你招是不招?”  梁禎吐去嘴裏的血沫子,嗤道:“本王竟不知,本王到底有什麽需要招的。”  有獄卒將已經擬好的罪狀書遞到梁禎麵前,梁禎隨意瞥了一眼,盡是些子虛烏有的罪名,連通敵叛國都寫上了,是非要將他置於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你受何人指使?汙蔑本王於你有何好處?”  獄丞不屑道:“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去了,你從前得罪過多少人,心中自該有數。”  是了,即便祝雲瑄不想要他死,也有無數人恨不能將他抽筋剝皮,沒敢直接在這獄中弄死他已是有所顧忌,又怎會讓他好過。  “本王沒什麽好招的,你有本事就現在殺了本王,不過你得想清楚了,這麽多日陛下一直未下詔處置本王,你若是不怕自作主張違背了陛下的心思,就盡管動手。”  那獄丞目光閃爍了一下,顯而易見是心虛了,猶豫片刻,吩咐了人再抽梁禎一頓便將他押回牢裏去,起身拂袖而去。第四十六章 撕心裂肺  甘霖宮。  祝雲瑄倚在榻上似已經睡著了,祝雲璟進來看了一眼,沒有多待,轉身去了偏殿。  小皇子渾身上下插滿了銀針,正泡在藥浴裏,無聲無息的,被幾個嬤嬤小心翼翼地托著,方太醫跪在一旁,還在不停往他身上施針。  孩子出生已有二十多日,每日至少要施針泡藥浴兩個時辰,小小的孩子嬌嫩的身體上全是針孔,看著可憐極了,可這卻是唯一能讓他活下來的法子。  好在這孩子也足夠頑強,即便好幾次都差點救不回來,到最後依舊撐著一口氣掙紮著挺了過來,如今已漸漸有了好轉。  祝雲璟蹲下 身,抬手撫了撫孩子的臉,問方太醫:“還要多久才能好起來?”  施完最後一根針,老太醫擦了擦額上的汗,回答祝雲璟:“再有幾日,應當就能停了針,小皇子暫無性命之虞了,隻是依舊會體弱,日後恐難與尋常人一樣……”  祝雲璟皺眉:“不能痊愈嗎?”  “怕是困難。”  “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老太醫沉吟道:“……老臣有一舊友,是南疆虞神醫的後人,醫術遠在老臣之上,或許他能有法子救小殿下,隻是他不問世事已久,怕是不願來京中。”  “虞神醫?當年那位研製出生子藥的虞神醫?”  “是他。”  祝雲璟看了一眼已經微微睜開了眼睛的小皇子,歎道:“罷了,你寫封信給那位先生,等小殿下滿了月,我帶他去南疆吧。”  如今祝雲瑄掙不開放不下,一直作繭自縛困著自己,既然他不想看到這個孩子,先將之帶走也好,時間久了,日後總會有轉機的。  方太醫趕忙應下:“那自然是好,老臣這就去寫信。”  嬤嬤把孩子從藥浴裏抱出來,去擦幹淨身子喂了奶,小娃娃難得還醒著,在祝雲璟接過去的時候竟還無意識地衝著他笑了。  祝雲璟心中一軟,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孩子的臉,抱著他去了正殿。  祝雲瑄依舊倚在榻上,正側著頭,目光放空地望著窗外剛剛冒頭了的早春花發著呆。  聽到祝雲璟的笑聲,祝雲瑄轉回頭,就見祝雲璟正笑著抓起小皇子的手,輕輕咬了咬。祝雲瑄目光微凝,祝雲璟已經抱著孩子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祝雲瑄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視線有些飄忽,祝雲璟似未發現,全副的心思都在小娃娃身上,順口與祝雲瑄道:“難得有一日我來,這小東西沒睡著,你看他眼睛真大,圓溜溜的,和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祝雲瑄不言,祝雲璟把孩子湊近給他看,祝雲瑄躲不開,隻得朝著繈褓中的孩子望了一眼,那小娃娃竟又笑了,祝雲瑄微怔,低下頭去看,自己的一根手指已經被他給握了住。  祝雲瑄怔忪了片刻,沒有將手抽開,祝雲璟看著,揚了揚唇角:“沒想到這小東西如今竟還有點子力氣了,比剛出生那會兒好多了。”  “……方太醫怎麽說?”  “每日施針、泡藥浴,還要個幾天,等到滿月之後會好很多,但若想恢複到跟尋常的健康孩子那樣,還得看他的造化。”  “他留在這裏……我也照顧不好他……”  祝雲璟無奈歎氣:“行了,你不想便不想吧,我把他抱走就是了,可憐的孩子,才這麽小就要跟爹爹分開,以後可怎麽辦啊。”  祝雲瑄低聲喃喃:“等他長大了……讓他好好孝順你。”  祝雲璟嗤道:“我都有兩個孩子了,做什麽還要搶你的孩子,我先幫你養著,你要是想,隨時可以再要回來。”  祝雲瑄垂眸不語,祝雲璟努了努嘴:“你是孩子的爹,好歹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祝雲瑄依舊不吭聲,呆愣愣地看著繈褓中的孩子,心中百轉千回,卻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  他不能對這個孩子有感情,不能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心軟,孩子叫什麽,又跟誰姓,他都不該去關心。  一直看著他的小小的孩子發出一聲輕微的“咿呀”聲,祝雲瑄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將手抽了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孩子的嚎啕哭聲。  祝雲璟趕緊將人抱過來,輕輕拍著繈褓耐心哄著,不多時哭累的了小娃娃便睡著了,被嬤嬤抱了下去。  祝雲璟看著神情愈發低落的祝雲瑄,輕拍拍他的手背:“算了,我把孩子抱走,帶去南邊,離著你遠遠的,但是你得答應我,身體養好之後趕緊立後納妃,多生幾個孩子,隻要你有了真正的繼承人,我就不再強求你接受這個孩子。”  祝雲瑄嗓子發苦:“……好。”  夜色深重時,祝雲瑄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他坐起身,雙手抱著頭疼欲裂的腦袋,許久,過快的心跳才漸漸平複下來。  夢裏夢到了些什麽已經不記得了,似乎與梁禎有關,血淋淋的,祝雲瑄不願再去想,喊了睡在外頭的高安進來。  高安叫人上了熱茶來,遞過去給祝雲瑄,想去點燈,被祝雲瑄製止了:“就這樣吧……”  隻有在黑暗中,才能將那些翻來覆去撕扯著他,叫他撕心裂肺的情緒盡數藏匿,難怪梁禎說他習慣了甚至享受這樣的黑暗。祝雲瑄倚在床頭,閉起眼睛,似乎第一次對梁禎有了感同身受之感。  寂靜之中,偏殿那邊忽然傳來了隱約的哭聲,斷斷續續的,不得消停。高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祝雲瑄臉上的神情,欲言又止,祝雲瑄輕蹙起眉,好半晌,才淡聲問道:“為何他又哭了?”  “小殿下許是餓了,”高安低聲與他解釋,“剛才出生的孩子一兩個時辰便要喂一趟奶,夜裏也是如此。”  “是嗎?”祝雲瑄低聲呢喃,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麽。  似乎過了許久,那頭的哭聲卻依舊未停,祝雲瑄呐呐道:“為何還在哭啊?嬤嬤沒有給他喂奶嗎?”  ?高安試探著道:“奴婢叫人去看看?”?  見祝雲瑄輕抿著唇角,不置可否,高安便當他是答應了,喚了個小太監過去偏殿瞧一眼小殿下的狀況。  片刻之後,小太監過來回報,說是小殿下夜裏突然發起了熱,方太醫正在給他診治。  祝雲瑄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便是尋常的孩子突然發熱也是大事情,更別提那個孩子現在還掙紮在生死邊緣,隨便的一個頭疼腦熱都會要了他的命。  高安心下難受,與他提議:“陛下,您去看看小殿下吧?”  祝雲瑄的眸色愈沉,心髒幾要糾起來了,麵上卻未顯露分毫:“……朕又不是太醫,去了能有什麽用。”  高安不敢再說,安靜地立在一旁,無聲歎息。  祝雲瑄未有再睡,就這麽倚在床頭發著呆,木愣愣地聽著偏殿那頭隱隱約約的動靜。  一個時辰後,哭聲終於停了下去,高安又叫了人過去看,回來回報說是小殿下已經哭累了睡著了,熱度還沒退,嬤嬤一直將人抱在手裏不敢放,方太醫也守著呢。  祝雲瑄輕閉了閉眼睛,高安望了一眼西洋鍾顯示的時間,已經過了寅時二刻,他低聲勸祝雲瑄:“陛下,您再睡一會兒吧。”  祝雲瑄不言,也沒有動,空洞的目光落在虛空的某一處,像失了魂一般,更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就這麽倚在床頭,睜著眼睛呆坐了一整夜,一直到天光微熹。  卯時四刻,小太監再次興衝衝地回來稟報:“小殿下退燒了,方太醫說已經無礙了!”  高安輕出了一口氣,祝雲瑄握了一整夜的拳頭緩緩鬆開,一手心都是汗。  高安再次勸他:“陛下,您再歇一會兒吧,要不一會兒國公爺進宮來,見到您一整夜未睡,又要說奴婢了。”  祝雲瑄幹澀的嘴唇動了動,啞聲吩咐他:“你叫人備車,你親自把孩子送去定國公府吧,讓方太醫也跟著過去。”  “……陛下!”  “去吧。”  見祝雲瑄神色堅定,高安不得已,隻得領命退了下去。  辰時剛至,定國公府的側門便被敲響,祝雲璟聽得稟報,匆匆出來,高安苦著臉把祝雲瑄的意思告訴他,又與他說了昨夜小殿下燒了一整夜,陛下也一夜未睡之事。  祝雲璟愣神片刻,無奈搖了搖頭:“行了,既然送過來了,人交給我,你回宮去複命吧,你告訴陛下,這幾日我沒空,就不進宮去看他了。”  高安唉聲歎氣地回了宮去,將祝雲璟的話回報給祝雲瑄:“陛下,國公爺這是與您置氣了,您又何必這麽急著要把小殿下送走……”  祝雲瑄淡聲問他:“前些日子,你說昭王托了人遞話過來,他人已押在了大理寺獄,是何人幫他遞的話?”  高安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回過神趕緊稟道:“大理寺獄裏有個獄卒從前受過昭王的恩惠,他又恰巧認識這宮裏頭當差的一個宮人,就幫忙傳了句話過來,奴婢先頭就已經教訓過下頭的人,叫他們以後不敢再做這樣的事情。”  祝雲瑄沒有再追問,沉默片刻,吩咐高安道:“去傳眾內閣官員過來吧,朕要擬旨。”第四十七章 離別之際  二月中,祝雲璟和賀懷翎帶著三個孩子告別祝雲瑄,踏上了回去南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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