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我也聽人說過,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說先帝喜歡極了這個私生子,可再喜歡他畢竟不跟先帝一個姓啊,這先帝一去,新任皇帝哪能容得下他,擁立有功都沒用,命都沒了也當真是叫人唏噓。”  “可說到底他也是自找的,誰叫他擁兵自重,試圖劫持軟禁皇帝,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這些商人十分大膽,大概是因為此處天高皇帝遠,才叫他們議論起朝堂之事甚至皇帝私事,言語間這般毫無顧忌。  聽到最後,梁禎晃著茶杯,輕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  家丁過來將掌櫃說的告訴梁禎,問他是留下來還是換一間客棧。  梁禎淡道:“就住這吧,反正都到這裏了,誰還會認得出我這那傳聞中已經伏誅了的人。”  從樓梯上去,上房在客棧的三樓,房間尚算幹淨,梁禎踱至窗邊,打開了一半的窗戶,晃眼朝外頭看去,後頭都是縱橫排開的單獨的院子,最遠的一處院落進進出出的有不少人正在忙碌著,還有官兵打扮的人把守著。  他輕眯起眼睛,看了片刻,叫了個人進來,吩咐道:“去那處看看,是誰下榻在那邊。”  “諾。”  一刻鍾後,梁禎派去的人去而複返,稟告與他:“是定國公帶著家眷,他們也是大約半個月前啟程離京回南邊的,我等腳程快一些,正趕上了。”  “定國公……”梁禎低聲喃喃,若有所思,“為何他們沒有住在驛站裏?”  “此處最近的驛站並不在這個鎮子裏,許是住這裏方便吧。”  梁禎依舊立在窗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燈火闌珊的院落,半晌之後,再次吩咐道:“再去打探清楚,他們一共帶了幾個……孩子,小心一些,別叫人發現了。”  “諾。”  家丁領命離開,梁禎的手按在窗棱上,無意識地收緊了力道。  那日祝雲瑄在獄中說的,他辨不出真假,可即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是假的,他也不想放過。  祝雲瑄不可能將孩子留在身邊無名無分地養著,他那麽說孩子要麽是真的已經……沒了,要麽便是送了出去,而他唯一可能將孩子送去的地方,隻會是他的兄長那裏。  時間逐漸流逝,客棧小廝送上來的飯菜擺在桌上已經有些涼了,梁禎動也未動,始終站在窗邊,望著那個院落的方向,期望與不安在心中反複焦灼著,他在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半個時辰後,家丁再次去而複返,告訴梁禎:“是兩個孩子,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還有一個看著半歲多的嬰孩。”  高高吊起的心髒瞬間沉進了深穀,梁禎的喉結滾了滾,艱難開口:“確定嗎?”  “屬下已避開那院中守衛,四處都仔細看了一遍,確定無誤,確實是兩個孩子。”  怔忪須臾後,梁禎的目光徹底黯了下去,疲憊道:“罷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院子裏,賀懷翎正帶著元寶在用晚膳,下頭的人進來,送上剛剛收到的祝雲璟發來的飛鴿傳信,祝雲璟在信中說今早他們已過了江到了湘州,距離南疆估摸著還要走半個月,一切安好,叫他勿念。  賀懷翎放下心來,兩日前他與祝雲璟便分了道,他領著兩個兒子先回去閩州,祝雲璟則帶著小皇子去了南疆尋醫。  元寶小聲問他:“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賀懷翎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等小弟弟的病好了,你爹爹就會回來。”  番外一 眷侶(2)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尚且睡眼朦朧的小太子便被送到了定國公府上。  將人抱下車,祝雲瑄心虛地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叮囑他道:“暥兒乖乖在這裏和元寶哥哥、銘哥哥玩,等過個幾日,父皇和父親便來接你。”  “過幾日是幾日?”小太子仰著頭,不舍地看著他。  祝雲瑄愈加心虛:“呃……可能三日,也可能五日,肯定不會超過五日。”  “好,”小太子乖巧點頭,舉起手揮了揮,“暥兒知道了,暥兒會乖乖的。”  “好孩子。”  祝雲瑄放下心來,目送著暥兒被嬤嬤牽著進了門去,轉頭衝梁禎努了努嘴:“你如願了。”  梁禎輕笑出聲,下令出發。  草長鶯飛春意濃,正是出城踏青最好的時節,到達沅濟寺山下的湯泉莊子才剛過辰時,倆人換了身衣裳,便去了外頭四處轉悠。  梁禎牽著祝雲瑄的手,沿著小徑攀爬上沅濟寺的後山,走了一段停下來,梁禎隨手摘個果子,擦拭幹淨遞給祝雲瑄。  “這種果子是南洋那邊特有的,我覺得味道還不錯,試著移栽過來,多虧這裏終年有湯泉在,比別處要熱一些,竟然長成了,你嚐嚐。”  祝雲瑄接過咬了一口,皮薄汁多,酸甜可口,味道確實很不錯:“挺好的。”  梁禎笑著揚了揚眉:“下個月天熱了味道還會更好些,本來想那時候再叫人摘了送進宮去,今日 你正巧來了,讓你嚐個鮮。”  祝雲瑄樂道:“那我真是來對了。”  梁禎眼中笑意愈濃,捏緊他的手:“這邊走。”  一路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到了溪邊祝雲瑄蹲下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再自然而然地送到梁禎麵前,就像梁禎曾經與他做的那樣。梁禎眼中帶笑地盯著祝雲瑄,低頭就著他的手也喝了一口,溫熱的唇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祝雲瑄的手一顫,手心裏最後一點水就這麽灑了。  被祝雲瑄嗔了一眼,梁禎大笑,貼過去一個親吻落在了他的麵頰上。  祝雲瑄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你看,這溪水裏還有魚。”  魚還不少,小小一尾,每一條都隻有一個巴掌那麽長,時而聚攏在一塊,時而又擺著尾巴四處分散開,在溪水中歡快地遊蕩著。  “有魚有什麽好稀奇的,”梁禎說著隨手下去一撈,竟就這麽撈到了一條上來,“會來這後山的都是沅濟寺的僧人,他們不殺生自然不會去捕魚,這溪水裏的魚過得太過安逸了。”  祝雲瑄好笑道:“那你還不趕緊放了?”  梁禎眨了眨眼睛:“為何要放?一會兒做烤魚給陛下吃。”  “……你這樣不好吧,佛門之地的魚那都是帶了靈性的,怎能隨意吃。”  “沒關係,陛下是天子,自然吃得這些靈物。”  “那你呢?”  梁禎的唇角更上揚了幾分:“臣是陛下的皇後,自然也吃得。”  他還當真叫人去拎了個木桶來,一口氣撈了七八條魚上來,祝雲瑄無奈提醒他:“再撈沒了,被老方丈知道以後不許你來了。”  “沒事,一會兒叫人來放點魚苗就是了,”梁禎看著滿意,將木桶交給身後跟著的小廝,又牽住了祝雲瑄,“走吧,我們再去上頭看看。”  中午時分,倆人回到山下的莊子裏,就在住的屋子門前的庭院裏擺出了桌子,架上碳火架,席地而坐,沒有叫下人伺候,自己動手烤起了肉。  先前抓來的魚在架子上一字排開,還有醃製過的野豬肉、羊羔肉、鹿肉,一並擱上架子,沒一會兒,烤肉的香氣便慢慢飄散了開來,滋滋地冒著白煙,梁禎舉著刷子,給烤得酥香的肉塗抹上一層蜂蜜,香味頓時愈加濃鬱。  祝雲瑄手撐著腦袋看著他笑:“還有什麽是朕的皇後不會做的嗎?”  梁禎笑而不語,將烤好的肉切成小塊,夾了一筷子吹了吹,再送到祝雲瑄嘴邊:“試試。”  祝雲瑄一邊吃一邊點頭,把溫熱了的酒倒出來,舉起了杯子。  一口烤肉一口酒,到了後頭祝雲瑄已有些醉眼迷蒙飄飄然,幹脆扔了杯子直接拎起了酒壺躺倒下去,頭枕著梁禎的大腿上,舉起酒壺便往嘴裏倒。  梁禎按住他的手:“少喝些。”  祝雲瑄抬眼望向他,癡癡地笑:“我想喝。”  梁禎將先頭摘來的果子送到他嘴邊:“吃這個,解膩。”  祝雲瑄伸舌舔了一口,正舔在梁禎的手指腹上,梁禎低下頭,笑看著他:“陛下醉了。”  “那你怎麽沒醉?”  “陛下幾時喝酒喝得過臣?”  祝雲瑄的臉上盡是醉酒後的紅暈,水光迷離的眼睛不停閃動著,小聲嘟噥:“那你就不能讓一讓我啊?”  “誰叫你這麽貪杯。”梁禎笑著勾起他已經蹭散了披散下的發絲,在手指上勾繞了幾圈,片刻後,彎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祝雲瑄沒有動,雙手圈著梁禎的脖子,任由他抱著,頭倚在他頸窩處,低聲呢喃:“這才大中午呢,青天白日的……”  “去泡一會兒。”  穿過屋子,湯泉池子就在後院裏,下了水,祝雲瑄更是昏昏欲睡,又覺得熱,直接背過身去,大半身子都出了水,趴到了岸邊的石板上。  梁禎從身後貼上來,手指輕輕摩挲著他腰間那在水中若隱若現、愈顯妖冶的花,祝雲瑄沒有動,半眯著眼睛偏頭覷向他,啞著嗓子道:“好看嗎?”  梁禎輕眯起眼睛:“陛下以為呢?”  祝雲瑄沒有接腔,轉回了頭去輕閉了閉眼睛,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意。  時過境遷,曾經覺得屈辱的印記如今早已不放在心上,拋去那些無謂的自尋煩惱,這道刺青現在更多的帶上了那旖旎情 色之意,成了他們床 笫間的一種樂趣。  梁禎低下 身,扣住他的腰,嘴唇貼上去吻了吻那怒放的紅梅,祝雲瑄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這才什麽時辰,就沒有一次來了這裏,你能不想著那碼子事情的……”  梁禎沒有再做亂,一手攬著祝雲瑄的腰,另一隻手再次勾繞上了他的頭發,低喃道:“阿瑄,我是喜歡你才會想要跟你做那種事。”  祝雲瑄怔愣了一瞬,沒曾想梁禎會突然這麽一本正經,反叫他不適應了,輕咳了一聲,他低聲嚅囁道:“……我知道。”  梁禎笑望著他,祝雲瑄的眸光閃了閃,又道:“我對你的心意也是一樣的……”  “嗯。”梁禎笑著低頭,在他的肩膀上印上一個輕吻。  祝雲瑄轉回身,麵朝著梁禎,目光下移,落在他布滿猙獰鞭痕的胸膛上,肩膀上的那隻黑豹子被這些鞭痕襯得愈顯麵貌凶殘,金色雙瞳冒著精光,幾欲化作實體。一如梁禎本人,骨子裏都是凶狠的,可祝雲瑄卻愛極了他的肩膀上的這隻豹子,也愛極了他。  靜靜看了許久,祝雲瑄的手指搭上去,在他的肩膀上細細摩挲著,迷離雙眼中盡是癡迷,梁禎捉住他的手,送到唇邊親了一下,再貼過去吻住了他的唇,銜著潤濕的唇瓣,細細碾磨,極盡纏綿。  “好熱……”意亂情迷中,祝雲瑄低聲呢喃,無意識地推了推梁禎的胸膛。  梁禎貼著他的唇輕笑:“熱些好,多出些汗,這個季節最容易生病,陛下昨個夜裏還咳嗽了。”  “你聽到了?”  昨夜他們小別勝新婚,胡鬧折騰了大半夜,後頭梁禎睡著了,祝雲瑄卻翻來覆去沒有睡意,小心翼翼地擁著梁禎,就怕一閉上眼睛他又會消失不見了。梁禎在外頭發生的事情讓他著實心有餘悸,無數次後悔不該聽他的叫他做欽差出去查這麽凶險的案子,卻差一點有去無回,同樣的事情他再不想經曆第三回 了。  因為心裏鬱結著事情,一整夜祝雲瑄都沒怎麽睡,到後頭便著涼了,還咳嗽了起來,早起的時候一直強壓著,隻是不想壞了出來同遊的興致。梁禎其實早發現了,早上出門時還特地命人給他多加了件衣裳。  梁禎捏著祝雲瑄的下巴,細細密密地吻他,末了歎著氣提醒他道:“阿瑄,生病了就要說,不要諱疾忌醫,你以前就是這樣,怎麽現在這毛病還是改不了,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祝雲瑄垂眸:“我若是說了,你又要將我按在宮裏頭不讓出來了。”  梁禎輕聲一笑:“嘖,陛下現在玩性倒是越來越重了,難得難得,是前頭幾年被壓抑狠了嗎?”  這個混賬總是這樣,前一句還正兒八經,下一句便開始調侃他,祝雲瑄羞惱不已:“你閉嘴。”  梁禎隻是笑,手滑下去,搭在祝雲瑄的腰間,攬著他往自己麵前按了按,倆人的身體緊密地貼合在了一起,祝雲瑄無奈:“你怎麽又……”  “幫陛下多出出汗。”梁禎說得理所當然,溫熱的吐息噴薄在祝雲瑄的脖頸處,一口咬在了他極其敏感的耳後側,惹來祝雲瑄掩飾不住溢出口的動人聲音。  祝雲瑄笑著閉上眼睛,攀住了梁禎的身體。第四十九章 生辰禮物  景瑞五年,冬。  早朝之時,一眾朝臣再次老生常談起了立後一事,祝雲瑄木然地聽完他們慷慨激昂的請奏,沒有任何表態,直接宣布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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