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林終於趕到,與紅瀾錯身而過,翻上祭台,卻見空冥已經走了。  頓時淚如雨下。  九州之大,天地之廣,唯餘他一個老家夥了。  雲邡跪在那裏,一動不動,肩膀微微塌陷了下來。  這時一隻手按上他的肩膀,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憂慮,“……雲邡?”  雲邡扭頭看他。  謝秋寒生澀的學著他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發,“你不要難過。”  雲邡想衝他笑一笑,但沒有擠出來。  謝秋寒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放在膝上,認真的說:“我在天竺經書裏讀過一句話,那經書裏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人與人的交集,如同露水一般,隻有一瞬,一切恩情和愛重都不能持久。  可人總想去抓住這份恩愛,所以生出憂怖。  放下愛恨,才能放下憂怖。  .  三日後,道門尚未開始重整,天下修士本是來看看熱鬧打打秋風,卻損失慘重,一個個都叫嚷著讓紫霄山給他們個公道。  弟子們遍尋仙座而不得。  仙座與魔尊立在天梁峰的桃林裏,將師父遺骨埋在了一棵桃樹下。  那些積重難返的過往歲月,百念成癡的愛欲叢生,最終隨他身逝而成了一抔黃土。  二人沒有停留太久,便要各自離開。  雲邡忽然回頭,看向紅瀾的背影,“師兄,你第一次見師父是什麽樣,他為何不殺你?”  若打那時,一切畫上句號,便不會有雲邡,不會有七殺陣和金丹,所有愛恨糾葛都停在最初的地方。  紅瀾駐足,他用了很久,才撥開血恨和離愁,從裏麵撈出一副陳年未洗畫麵。  “……我,折了一枝桃花給他。”  春日,少年與同伴下了學堂,他碰上個奇怪的年輕道士,形銷骨立,麵目陰沉,靠在一旁斑駁的紅牆上。  少年看他一陣,卻覺得他好生難過。  於是主動走過去,將剛折的桃枝遞了過去,溫和笑笑:“這枝桃花給你,你看多好看。”第25章   紫霄山淅淅瀝瀝的下了三天小雨,水滴沿著屋簷連成了線,在地麵砸出一個小小的凹陷,人一腳踩上去,便會一不小心濺上一腳的泥水。  天色雖然灰蒙蒙,謝秋寒依然起了個早。  他想推開門,可門外似乎擱了個什麽東西擋住了。  他從一線縫隙往外看——一人抱著個食盒,還有些七零八落的零物,正坐在門下打盹。  門一開,那弟子猛地驚醒,幾乎跳了起來,捧著食盒,結結巴巴道:“謝、謝謝……”  “謝謝,不用了,”謝秋寒禮貌道。  這位結巴朋友莫名其妙的連續給他送了三天的早中晚膳了,每回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膽小如針,讓他又是頭疼又是好笑。  “你叫什麽?”謝秋寒問。  “……談、談和平,”結巴弟子說道。  “哦,原來是談談兄,”謝秋寒往後退了退,打開門,道,“可要進來坐坐?”  結巴弟子像被天降餡餅砸暈了似的,從頭到腳都紅的喜慶極了,整個人洋溢著過年的歡快。  “謝、謝師兄,我、我不敢,”談和平艱難的把舌頭捋順了,“當日在窮奇巢穴之中的事,還請謝師兄恕罪。”  謝秋寒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就是那個結結巴巴問孟先梧,何時去救人的結巴師弟。  若談和平知道自己頂著一張薄若蟬翼的臉皮連續來了“巴結”了謝秋寒三天,謝秋寒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位,恐怕要就地找柱子撞死了。  謝秋寒咳了一下,“無事,那種情形下,無可苛責。”  談和平熱淚盈眶。  謝秋寒又邀請道:“天寒了,談師弟要進來坐坐嗎?”  談和平已經感動到要就地坐化了,把碩大的食盒往謝秋寒懷裏一塞,扭頭跑了。  謝秋寒隻好無奈的提起腳尖關上門,回頭去放食盒。  門剛闔上,又被抵住了。  來人道:“這是什麽?”  謝秋寒越過食盒去看來人。  首先看的便是那雙眼睛,眼尾輕輕挑起,眼神極清亮,光華流轉,含著些笑意。  謝秋寒一怔。  雲邡取了真身之後,樣貌與做畫靈時沒有區別,可一身氣度淩然眾人之上,雖仍是精雕細刻的長相,卻怎麽也讓人生不起褻瀆之心。  可對謝秋寒來說……也透著一分陌生。  自那日祭台事變之後,雲邡便忙於處置各類事務,各派掌門國之重臣見了三大籮筐,隻同謝秋寒匆匆打了個照麵,便又忙的不可開交了。  謝秋寒便一個人住在原來兩個人住的廂房裏,應付了許多上來討好的人,卻依然覺得沒人能同自己說說話。  雲邡讓人帶話,說謝秋寒有事便直接找他,謝秋寒徘徊猶豫半響,到了天宮門外,見到那巍峨高台,便什麽也沒說,默默的又走了。  不曾想,他親自一大早過來了。  “仙座怎麽過來了。”  “仙什麽座,”雲邡道,“讓我進去坐坐。”  謝秋寒低著頭讓開路,雲邡在這兒也住了有六年,沒什麽客氣的道理,一手提過他懷裏的食盒,便進了屋內。  雲邡揭開食盒,“方才有個小孩從這出去,見了我直接摔了個大馬趴,原來是送這東西的。瞧著倒是不錯。”  謝秋寒在心裏同情了一會兒談師弟。  那食盒裏的東西的確不錯,談和平做的一手好菜,樣樣精美,先拿出來的有八寶丸子,擺成梅花瓣狀,又有竹灌秀絲,竹筒裏擺好竹筍蝦仁等等食材,清香撲鼻。  另還有一葷二素一湯,俱是色香味俱全。  雲邡剛要問,便見謝秋寒推開窗戶,向外探了探,喊道:“狐狸,窮奇,開飯了。”  雲邡挑了挑眉。  話音一落,一條白線直直的射了進來,像個小炮彈似的投進了他懷裏,把他撞退了兩步。  謝秋寒端著這隻團起來才巴掌大的小狐狸,嘴角輕輕一抽——為了口飯,至於這麽激動嗎?  他忍不住揉了揉狐狸,暖烘烘、毛絨絨的,狐狸乖得很,知道被揉完兩下就能吃飯了,由著他把自己毛都捋了一遍。  謝秋寒這才放開它,“去吧。”  小狐狸便有模有樣的拿了筷子,吃了起來。  緊隨其後,窮奇也到了。  照例,先要被“揉圓搓癟”一番,才能換好吃的。  窮奇的幼態同一隻小貓差不了多少,還多了兩團肉翅,更好揉。  雲邡靠在椅子上,手托著額頭,看著是風輕雲淡一派閑逸的樣子,實則有點眼巴巴,正拿仙座的派頭來按捺著濃濃的豔羨之意。  謝秋寒端端正正的坐進八寶桌前,和兩隻小獸排排坐,抬頭看看雲邡,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邀請他加入。  雲邡瞧了他兩眼,招了招手,“小秋寒,你過來。”  謝秋寒聽話的挪過去,但垂著眼睫,一直不正眼看他。  雲邡眯著眼打量他一陣,心裏琢磨了起來。  這是事後回過勁,又開始生氣了?  他若無其事的說:“皇帝在紫霄山駕崩,是個麻煩事,昨日小太子領了一幫人過來,他年紀小小,心眼一堆,句句話都是機鋒,也不知道皇帝怎麽能教出這樣的來。”  謝秋寒矜持的應:“仙座辛苦了。”  雲邡眉梢忍不住一挑,誰想聽這個了?  好在謝秋寒及時補充:“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太子自幼隨莊親王在關外長大,精通騎射兵法,與京城裏長出來的自然有些不同。”  這位太子原隻是個宮女生的小皇子,在皇宮裏受眾兄弟欺淩,後來不知怎的得了莊親王青睞,由親王向皇兄討來,讓他跟在自己屁股後邊長了幾年。  不日前皇帝在紫霄山駕崩,莊親王雷霆行事,帶精兵入京,連斬幾名大臣,撥開原有勝算的兩個皇子,把自己的人拱上尊位,自己則名正言順的做了攝政王,已然入主東宮了。  雲邡卻不是來論政的,他挑明了說:“昨日我同他們交涉一番,總算打發走了。傍晚送他們走時,你猜我看見了誰?”  謝秋寒:“…………”  他抬起頭,對上雲邡帶著揶揄的眼睛,頓時覺得自己也被談師弟上了身,有從脖子到臉都燒起來的趨勢。  雲邡這樣說,自然是看見他了。  雲邡忍俊不禁:“下回來了天宮,直接進去找我,別在外頭吹冷風。”  謝秋寒低著頭嗯了一聲,克製著那些窘迫的情緒。  雲邡以為此事已了,起身坐進八寶桌前,加入排排坐的行列。  他執筷夾了一口,得了意外之喜。  小秋寒的夥食改善的比天宮都更出挑了。  他問道:“這送菜弟子是誰門下的?往日倒沒見你來往過。”  “叫談談和平,不知是哪幾個字,”謝秋寒原本想說起妖獸穀一事,但心思一轉,便把這事略過了,隻是含糊的說:“是近幾日才認識的。”  當日,他以為雲邡被自己一劍刺傷,心急如焚,去闖了窮奇巢穴,要取仙草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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