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給毛文龍的是一張紙。


    一張標注“當叁仟兩白銀”的大麵值銀票。


    豔香會作為塞北第一大商會,錢莊出的銀票是硬通貨。


    拿著這張銀票,到塞北或遼東任何地方的豔香會商鋪,都能換取真金白銀。


    花想容詳細解釋後,毛文龍眼睛亮了。


    要知道,他們可是大半年沒見過錢了。


    以往靈雄撥軍餉,給的都是折半。


    什麽叫“折半”呢?


    就是發一半銀錢,另一半用貨抵,比如鹽巴、茶葉、布匹之類。


    雖然朝廷賺了,但對將士們來說,無形中又虧了好大一截。


    陸遠來之前,有心收伏毛文龍,自然了解過情況。


    皮島水師滿編應該一千人,但吃空餉是神淩軍隊的頑疾。


    毛文龍這個千總的手下,常年保持在350人左右。


    反正,朝廷給皮島水師官兵的定額軍餉,是1個月1兩銀子。


    每個月發2000兩,1000給普通士兵,另外1000給長官。


    為啥長官會這麽多?


    畢竟軍隊長官要支付各種費用。


    比如,建設防禦設施,上級和友軍將領的招待費,還有征用民夫的人工費啥的。


    總之,朝廷把錢算的死死的,防止將領貪汙舞弊。


    可實際上,這點錢,對擔負邊境作戰的軍隊來說真不禁花。


    這也是,導致軍中吃空餉,屢禁不止的主要原因之一。


    陸遠笑著說道:“本督這次來得急,沒準備啥見麵禮,這點小意思還望毛千總笑納。”


    毛文龍笑嗬嗬的。


    連連點頭,一個勁說好,還拍胸口表示“赴湯蹈火”雲雲。


    而皮島水師將士們,也表現得相當激動。


    有錢了!


    這下咱們可算是見到錢了。


    有了錢,就能給家人改善夥食,增添衣物,家裏能過上好日子。


    所以,無形中,將士們包括毛文龍,都對陸遠充滿了好感。


    不過呢,毛文龍是兵油子,見好處就上,立刻打蛇上棍。


    他腆著臉,再次提出一個難題:“好好好!


    總督大人果然清正廉明,愛兵如子……


    末將想問問,有沒有辦法幫著弟兄們,


    向上麵討要曆年積欠的軍餉,不用全部,一半就好!”


    他當然知道禁衛軍北征遼東邊軍,甚至還知道,靈雄已經自立門戶。


    現在朝廷宣布靈雄為叛軍,估計欠的糧餉全都打了水漂。


    所以,他用了“上麵”兩個字,可以理解是朝廷,也可以理解是靈雄。


    陸遠故作思量,以含糊的口吻回應。


    “按說毛千總開口,本督不能袖手不管。可是吧,


    我這個外人,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你們應該按照正規流程,逐級上報……總會有妥善解決的那一天。”


    毛文龍雖然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但陸遠的婉拒,還是讓他心裏失落落的。


    他強顏歡笑,點著頭:“哦哦,總督大人說的是,有道理有道理……


    那個,寨子裏已經擺下接風宴,請總督大人賞光!”


    兩撥人馬合兵一處,開進了山穀中的皮島水師山寨。


    一到山寨,陸遠的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


    我的天,毛文龍到底有多窮啊?


    寨門破破爛爛,寨牆殘缺不全。


    四處都是破爛木頭磚石,跟個爛糟糟的工地一樣。


    上了水師大堂,更慘!


    帥案缺角,包漿的太師椅斷了腿,拿繩子捆紮,坐上去“嘎吱吱”亂叫。


    唯獨院裏的旗杆上,那麵“神淩遼東皮島水師”的軍旗,


    洗的泛白起了毛邊,卻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看著高高飄揚的軍旗,陸遠肅然起敬。


    一群沒人管沒人問的邊軍水師,無論自己穿的多破多舊,


    無論吃糠還是咽菜,可他們對待軍旗一絲不苟,細心嗬護。


    這才是真正的軍人,大概也是當世最好的軍隊之一。


    自己的錢沒白花,值了!


    然而,上了餐桌,局麵又不一樣。


    在這鳥不下蛋的荒島上,毛文龍居然置辦了滿滿一桌子山珍海味。


    蔥爆海參、油炸林蛙、蜜汁熊掌、魚子醬……十好幾樣硬菜。


    端起自釀的高粱酒,毛文龍先幹為敬。


    “總督大人光臨,是兄弟們的榮幸!啥話也不說了,末將先幹為敬!”


    陸遠也端酒,眼都不眨一下的陪了一碗。


    就他現在的體質和境界,喝酒跟喝水沒什麽分別。


    毛文龍一見,挑起大拇指,哈哈大笑:“總督大人,好酒量!”


    他這麽一說,水師將領心領神會,一個個起身敬酒。


    遼東民風淳樸,客人來了,必須喝倒才算喝好。


    陸遠來者不拒,眨眼就打了個通關。


    這下,把一眾將領佩服的五體投地。


    看看,為啥人家年紀輕輕就能當總督?


    看人家出手多闊綽,部下個個鮮衣怒馬,


    就連喝酒,也是一個抵十個,真心牛逼呀!


    十根手指伸出來還有長短,


    有的年輕小將,趁著酒勁,提出要和北海軍切磋武藝,為總督助助酒興。


    毛文龍假意訓斥部下不懂事,一個勁賠不是。


    哈哈,這又是一個考驗:強龍能不能壓得住地頭蛇,得看真功夫。


    當兵的切磋,無非是拳腳刀槍弓馬嫻熟而已。


    得知對方想比射術,陸遠指著自己的衛隊,說道:“隨你去挑,無論哪個都行。”


    那小將也不含糊,挑了衛隊長。


    百步距離,三箭全中紅心,引得一片叫好聲。


    陸遠的衛隊長,從背上卸下特製的狙擊步槍,壓上五發子彈。


    兩百步,五發全中。


    我去!


    兩百步之外,箭靶的紅心比香火頭大不了多少,這都能中!


    毛文龍再一次認輸:“總督大人治軍有方,強將手下無弱兵,末將佩服!”


    陸遠哈哈一笑,說道:“千總說的差了,業術專攻,尺長寸短,


    本督對貴部的水戰之道,也仰慕已久!”


    這下,全了皮島水師的麵子,大夥對陸遠的好感更強了。


    吃過接風宴,換上茶水果點消食。


    知道兩個大佬要談正事,眾將紛紛退下。


    沒有外人,毛文龍直言不諱。


    “總督大人具體啥事,需要毛某去辦?”


    陸遠也開誠布公,先說了和靈圭帝決裂的緣由,再提到龍虎山的困境。


    最後他看著毛文龍說道:“此去金陵,可能會遭遇北洋水師和東洋水師,


    靈總兵說九死一生,我也深以為然,卻不知毛千總敢不敢陪我走一遭?”


    毛文龍想了想,有些猶豫。


    畢竟三大水師的戰艦又多又快,且海戰不比陸戰,一旦被圍就是死。


    但是吧,他轉念一想。


    陸遠既然知道風險,為啥還要幹呢?


    那肯定是有後手的。


    再說了,他一個堂堂總督都不怕死,我又怕什麽?


    “總督大人去得,末將何惜此身!但有將令,皮島上下莫敢不從!”


    “好!我果然沒看錯,毛千總真乃英雄也!”


    陸遠笑道:“情況急迫,我打算明日出發,不知毛千總有何要求?”


    毛文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末將自己無所謂,不過能不能先給弟兄們一筆安家費?”


    “唰!”


    又一張銀票遞到毛文龍麵前。


    “當叁萬倆白銀”!


    毛文龍的眼睛瞪得溜圓!


    我的天,跑一趟能掙一年半的薪水,天上掉肥肉大餡餅啊!


    不料,陸遠接著說道:“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再付這個數,不知道夠不夠?”


    毛文龍幸福的快要暈過去!


    他立馬“啪”地單膝跪地:“就算俺們拚光了,也保證把總督大人平安送到金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句話,放置古今中外而皆準。


    陸遠哈哈一笑,把毛文龍攙扶起,拍著他的手說道:


    “隻要有我一天,總要想辦法讓你們吃飽穿暖!


    決不能再讓你們這些守邊將士,流血又流淚了!”


    這話說的,毛文龍心裏暖呼呼,眼眶濕潤了。


    苦一點累一點,哪怕流血犧牲,都可以忍。


    但沒人理解,沒人記得他們的苦勞功勞,才是最不值最心酸的。


    接下來,陸遠又給了毛文龍一個大驚喜。


    陸遠帶來了十門青銅炮,這些原本是泰寧的城防炮。


    為了增加皮島水師的火力,陸遠全都拆下來,安裝到豔香會的海運商船上。


    當然,軍工廠裏,已經在研製更輕便的野戰火炮和大型榴彈炮。


    相信不久之後,陸遠就能量產大炮了。


    毛文龍眼界大開,興奮地不行。


    對啊,火炮比弓弩和投石機打的遠.


    把炮裝到船上,可不就比神淩水師的戰艦更厲害麽!


    總督大人真乃神人也!


    他信心立馬高漲,給出自己的建議。


    皮島水師出十艘小船,加上五艘大型武裝商船,組合成艦隊。


    從皮島出發,先沿著高麗海岸線開到對馬島,再衝對馬島繞到琉球。,


    這樣就能最大限度避開北洋水師。


    唯一要打硬仗的,就是從長江口到金陵這一段路。


    因為這裏不但有東洋水師,還有長江水軍。


    不過他笑著說:“如今,有了十門火炮助戰,兩軍合作,肯定能打的東洋水師屁滾尿流!”


    陸遠大笑:“不是合作!從現在開始,所有戰船都聽毛千總指揮。你覺得該怎麽打就怎麽打,我隻看結果。”


    這就是信任!


    毛文龍頓時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覺悟!


    “是!卑職謹遵總督大人將令!”


    自稱從“末將”轉換到“卑職”。


    毛文龍決定,從今往後都抱住陸遠的大腿。


    隨後,皮島水師召開動員大會。


    叁萬倆白銀銀票在手,毛文龍也闊了一回。


    去江南的,每人10兩銀子,殘了的給30兩。


    萬一不走運戰死的人,給100兩。


    瞬間,皮島將士膽量和熱情,飆升到空前的高度。


    瑪德,當兵打仗,不就是為了吃飯掙錢麽?


    再說,死又不是最可怕的,因為窮比死更難受。


    以往去搶女真,每回死的殘的可不老少,也隻能分到仨瓜倆棗。


    現在跑一趟江南,就能拿到十個月薪水。


    絕對是大大的美差!


    隻要腦袋沒被電梯夾過,都知道該怎麽選!


    最後,毛文龍挑了最精銳的300人出戰。


    留下四五十人守寨子,象征性給了每人2兩銀子買酒喝。


    一切安頓好,隔日一早十五艘大小船隻,一列縱隊,向對馬島駛去。


    路過仁川時,高麗艦隊慌得不行,警報連連,全城戒備。


    然而,陸遠從望遠鏡看了一眼,輕蔑地一笑。


    一群土雞瓦狗!


    等十天後,自有奴兒哈奇來砍你們的頭。


    艦隊抵達對馬島,此處是海盜集散地,毛文龍是熟門熟路。


    不過這裏麵有北洋水師的探子,他對外就說去東瀛做買賣。


    人家看著豔香會五大商船,倒也沒起疑。


    補充好淡水菜蔬,毛文龍故意先向東駛去。


    一天後,擺脫北洋水師的監控,船隊再轉向南快速航行。


    三天後,抵達琉球國。


    說是國家,其實琉球眼下還屬於部落製,沒什麽正規軍隊,消息也閉塞的很。


    毛文龍以神淩邊軍的身份,給了錢,很容易就得到了補充。


    離開琉球,毛文龍對陸遠說道:“現在就進入東洋水師的勢力範圍,


    這邊還好點,但兩天後,越接近長江口,恐怕隱瞞不了行蹤。”


    陸遠笑道:“那就先禮後兵,花錢買路。真要是文的行不通,就直接幹他!”


    毛文龍大笑:“總督大人言之有理!”


    果然,兩天後,船隊遭遇了東洋水師的三隻戰艦。


    仗著船快人多,東洋水師來勢洶洶,打出旗語,要求陸遠他們停船檢查。


    停船是不可能停的。


    毛文龍用旗語告知對方,願意交500兩過路費。


    這是海上的規矩,一艘商船100兩。


    但,最近,神淩帝國亂象叢生,無官不貪,導致水師官兵糧餉腰斬。


    那水師官兵肯定不幹,要鬧事。


    然而,東洋水師總兵突發奇想,給手底下的將領暗示。


    東方不亮西方亮,咱江南商貿發達,每天進出那麽多商船。


    所以,你們可以找商船“創收”。


    將領問:“那要是商找朝廷告狀,上麵問罪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總兵大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陰險地笑道:


    “這是商戶自願讚助,不犯法。而且,朝廷憑啥找我們事?要找事先把糧餉發足了!”


    最後,商量下來,搶來的財貨將領和總兵五五分賬,東洋水師總兵擋著上麵的問責。


    這樣一來,東洋水師可就放開手腳“搞創收”,把商船霍霍慘了。


    這下,水師官兵腰包鼓起來,總兵也日進鬥金。


    至於百姓投訴,官官相護。


    能拖就拖,能蓋就蓋,總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水師官兵膽量更大。


    這三首戰艦,看見五艘商船,眼睛都紅了。


    還特麽是北方的旗號,他們打定主意,全都吃了。


    甚至,為了杜絕走漏消息,不管皮島水師官兵還是商船水手,全部丟進大海喂王八。


    500兩根本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戰艦堅持要求毛文龍停船。


    毛文龍知道很難善了,立刻發出全速前進的防禦陣型。


    見到毛文龍意圖逃走,三艘戰艦也不廢話。


    當即敲響銅鑼,擂起戰鼓,從後麵發動了進攻。


    三艘大型戰艦除了有大型床弩,還有八九門投石機。


    按照正常情況,不消片刻就能摧毀對麵的船隊。


    雙方越接越近,艦隊將領下令投石機,瞄準商船開火。


    “嘭!嘭嘭!”


    雨點一般的巨石,砸向毛文龍和陸遠。


    船邊激起的浪花,潑濺到船上,震得船隻搖搖晃晃。


    毛文龍問道:“總督大人,要不要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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