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眼前靜靜佇立,如同一株玉樹臨風而立,看不出半分瑕疵,又好似朔風肆虐過後的一株修竹,任憑雪欺霜折依舊不改孤直蒼翠。  此時分明被鎖鏈綁縛任人宰割,卻恍如神明不可褻瀆半分。  高天澤望著蘇子瑜微微怔住,懸在半空中的手臂就這麽握著刀定格了半晌,方才將長刀收回腰間,冷冷道:“我高天澤從不趁人之危!”  高天澤收刀時,係在腰間的一塊雙魚玉佩猛然映入眼簾,連忙不用聲色地塞進了腰封內。  蘇子瑜雖沒注意,蘇齊雲和蕭子蘭站在一邊卻是把高天澤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蕭子蘭記得那塊玉,是十年前一次出山遊曆時,蘇子瑜在山上發現一塊白玉原石切開後隨手雕刻出來的,他自己因已經有一塊玉不想再要,於是隨手送人。當時眾人都想要,最後就被力氣最大的高天澤搶了過去。  “嗬。”一直站在一旁不語靜觀的蘇齊雲似乎什麽都懂地冷笑了一聲,看破沒有戳破。  蘇子瑜聽到了蘇齊雲的冷笑,依舊一臉茫然。  高天澤收好玉佩,目光不禁緩緩地望向蘇子瑜,蕭子蘭立即不動聲色地走上前,連高天澤的目光都替蘇子悉數擋去了。  原本站在麵前的人被擋住,高天澤微微蹙眉,冷冷地盯著隔在自己和蘇子瑜中間的蕭子蘭,臉色差得好似能把蕭子蘭吞了。  蘇子瑜以為蕭子蘭擋在自己麵前還是怕高天澤會出手殺自己,用隻能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對蕭子蘭低聲道:“師兄,沒事。”  蕭子蘭依舊擋在蘇子瑜麵前,不動分毫。  “行了,都鬧夠了?”蘇齊雲徑自在密室中央那張矮幾前坐下,淡淡道,“過來坐。”  聽到蘇齊雲的話,高天澤與蕭子蘭依舊互相不讓半分。  還是蘇子瑜率先打破僵局向蘇齊雲那邊走了過去,蕭子蘭要護著的人走了,高天澤要看的人也走了,兩人方才結束了對峙到蘇齊雲那邊坐下。  四人正好分坐四邊,蘇齊雲坐在上首,按照長幼順序高天澤次之,蕭子蘭再次之,蘇子瑜正好坐在了蘇齊雲對麵。  蘇齊雲抬眸看了對麵的蘇子瑜一眼,蘇子瑜隻覺手腕一鬆,竟然是手上綁縛的鎖仙鏈鬆開了。  蘇子瑜垂眸道:“謝師尊。”  蘇齊雲冷聲道:“不是放你的意思。”  蘇子瑜淡淡道:“明白。”  高天澤是唯一不知道此次會議目的的人,本以為蘇子瑜是蘇齊雲抓回來的,見蘇齊雲忽然又解開了蘇子瑜的禁製,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不禁問道:“聽聞師尊有要事商議,不知是何要事?”  蘇齊雲略一思索,道:“讓子蘭說。”  蘇齊雲和蘇子瑜不同。蘇子瑜是不會說話所以不愛說,而蘇齊雲是太會說話、從前說太多了,如今有人可以代勞故而懶得說。  蕭子蘭將鬼麵邪尊下帖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並將那一封墨色的血書遞給高天澤看。  高天澤看罷那封信帖,雙手都緊握成了拳,橫眉慍怒道:“妖魔安敢如此猖狂?!”  “我如今的意思是,不要驚動門中那些小孩子。”蘇齊雲對高天澤冷靜道,“畢竟他們都小,也幫不上什麽忙,沒必要讓他們知道,反而鬧得人心惶惶。讓你們齊聚這裏,我是要一個切實可行並且行之有效的對策。”  “蘇子瑜他已經有個想法了,讓他說。”  高天澤的目光向蘇子瑜身上移來,蘇子瑜雖覺得有些不自在,還是將方才的想法對高天澤詳細說了一遍。  高天澤聽罷,望著蘇子瑜冷不丁道:“想法倒是好,不過倘若你與鬼麵邪尊勾結,師尊的安危將處何地?整個清徽宗的安危又將出於何地?”  當一個人的人品被懷疑之後,毫無疑問,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帶上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蘇子瑜並不覺得高天澤的擔心多餘,認真答道:“我已自封法力。”  高天澤不依不饒道:“那你還可以自行衝破啊……”  “天澤。”在一個情場老手明亮如炬的目光下,高天澤的不依不饒都是為了引起對方注意,甚至隻為了多和對方說句話故意挑事罷了,蘇齊雲正色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日我既然帶他來這裏,就不必再生疑慮。現在不用懷疑他,請以清徽宗大局為重。”  高天澤不再逼問,蘇子瑜便繼續道:“現在有我的對策兩個問題,需要師尊和二位師兄協助解決。一是對換我與師尊的身份要瞞過鬼麵邪尊的眼睛,需要一件法器協助,二是保證宗門上下數千弟子的安全,需要先將子蘭師兄手中的琴修複。”  “這張琴琴麵完好隻缺琴弦,修複應該不難,這三日我會負責將琴修好。”蕭子蘭道,“鬼麵邪尊以刀聲惑人,我可操琴防守以免門中弟子受其蠱惑,屆時希望二師兄屆時從旁協助,以免閃失。”  高天澤點頭。  蕭子蘭繼續道:“至於子瑜說要一件法器協助,說的可是千象回光鏡?”  “嗯,正是。”蘇子瑜看了蕭子蘭一眼,道,“這件法器我曾與宗主正好遇見,現在宗主身上,我……”  蕭子蘭道:“我知道,這也交給我。”  經方才蘇子瑜一提,蘇齊雲又望了望蕭子蘭手中的天風環佩琴,忽然問道:“你們早就打算對付他?”  蕭子蘭點頭道:“是。”  “我還要和你們提一點。這件事,絕對不可告訴雲寒琰。”作為對情感之事一向看得十分透徹的情場老手,蘇齊雲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子瑜一眼,道,“否則,他必然會阻撓你這個一著不慎就會送了自己性命的‘好策略’。”  千象回光鏡既得此名,除了將回方攻擊反作用於對方自身的基礎“回光”之用,其實最大的作用卻是“千象”,能化世間萬千之象,化此為彼,化彼為此。  如若兩人就在對麵,以鏡回光,可將眾生之象顛倒對調,而且此鏡十分厲害,足以混淆一切仙修大能的視線。這件法器本身就是為了保護自身避免傷害,而顛倒人相物相混淆視線自然也是為了讓敵人分不清攻擊的目標所在。  蘇子瑜正是要用此鏡來對調自己與蘇齊雲之象,以蒙蔽鬼麵邪尊的視線。  清徽宗曆代宗主居於坐在整個宗門正中心的儀元殿。從密室散會後,蕭子蘭親自跑了一趟儀元殿,卻被雲寒琰拒之門外。  雲寒琰還十分冷淡地甩下一句話:“他的東西,讓他來取。”  蘇子瑜無法,隻得硬著頭皮親自去找雲寒琰。  儀元殿前別無他人,殿門半開,桂樹相掩。蘇子瑜順著半開的殿門微微向裏望去,隻見一襲白衣獨立殿內,似乎在等人,而且已經靜靜地獨自等候多時。  此時夜色已降,雲寒琰背對著門口,已經換了一身寬鬆的睡袍,沒有係腰帶。雪白的廣袖睡袍隨意地披在身上,如同一株玉樹披著晶瑩冰雪,風流無限,卻帶著幾分冰涼的落寞。饒是淺金色溫暖的燭光,也映不暖這一株冰雪玉樹清冷的顏色。  蘇子瑜收回目光,雖然門是開的,還是抬手,用手指輕輕叩了叩門。  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低沉而微微沙啞的嗓音,他道:“請進。”  明明今天剛見過,卻好像隔了很久不見。聽到他的聲音,也恍如隔了好多年。  蘇子瑜步入殿內,便看到桌上反放著千象回光鏡刻滿咒文的一麵。並不去碰桌上的鏡子,蘇子瑜隻是望著雲寒琰的背影,道:“我想問宗主借一件東西。”  聽到“宗主”二字,剛要轉過身的雲寒琰身形頓住了片刻,許久方才回身道:“你要的東西就在桌上,你拿去就是。”  蕭子蘭吃了閉門羹,蘇子瑜以為雲寒琰生氣了是有多難對付,想不到就這麽容易就把東西給了自己?  “本就不是我的東西,你拿回去。”雲寒琰拿起桌上的鏡子放到蘇子瑜手中,又像觸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立刻收了回來,道,“你若還想起來我欠你什麽隻管說,我現在都一並還與你。”  蘇子瑜:“……”  “原來你已經如此厭惡麵對我,連討要東西都需要別人來向我傳達了嗎?”雲寒琰突然逼近一步。他說話的時候,淺淡的琉璃色眸子裏看不出絲毫感情。  蘇子瑜隻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退後一步,腰間撞在了桌角,支吾道:“我……”  雲寒琰道:“蘇子瑜,你看著我的眼睛。”  蘇子瑜抬起眸子,依言望著雲寒琰的眼睛,沒來由心中一抖,整顆心都跳得厲害。  雲寒琰垂眸望著蘇子瑜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在你眼裏,我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蕭子蘭:(呀,情敵拔刀了我得去擋)子瑜別怕我來了!  蘇齊雲一把拉住:(龜徒兒,和為師一起看戲)  高天澤:我殺了你!(怎麽辦手抖,怎麽辦下不去手,怎麽辦我看到他心跳加速)……算了我不趁人之危!  蘇情場老手齊雲:(就知道你下不去手的,騷年你眼睛裏排滿了愛心都滿出來了你知道嗎,你這種死傲嬌本尊見多了)嗬。  小魚:???  雲某:在你眼裏,我是什麽?  小魚:當然是行走的搖錢樹啊。第39章 朝雲拂日5  在自己眼裏雲寒琰是什麽?蘇子瑜還真的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是一個小屁孩?然而現在他已經長大了,比自己還高幾分了。  是注定和自己敵對的人?雖然和他互相欺來騙去,蘇子瑜也並不覺得自己心裏對他有什麽怨恨。  最後,蘇子瑜思量再三,想到了一個最準確也最穩妥的回答,望著雲寒琰道:“你是清徽宗的宗主。”  雲寒琰微微蹙了眉,如墨畫成的眉眼在眉梢那一點淡紅的梅花印映襯下竟顯出幾分淒楚之色。他淡淡地背過身去,冷聲道:“你走。”  蘇子瑜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的回答沒有惹到他。  蘇子瑜攜著千象回光鏡從儀元殿走出來,發現這件事實在太過順利。雲寒琰甚至沒問過自己為什麽要用千象回光鏡,要用千象回光鏡做什麽,竟就如此輕易地交給了自己。  他一口一個“你的東西還給你”、“欠什麽都還給你”,語氣聽起來分明就像個委屈巴巴鬧脾氣的小孩子。  他是在和自己耍性子嗎?蘇子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遠的儀元殿,蒼黑夜色之間,唯有微黃的燭火一點,如黑夜裏一顆孤星般落寞。  展眼便是三日之後,鬼麵邪尊的信帖上所既定前來找蘇齊雲索命之日。  桂樹與翠竹掩映之間,一座不起眼的石室在花木深處靜靜佇立。  竹簾半掩在小窗前,本就被草木過濾後稀疏的陽光便被竹簾盡數攔截在了密室之外。密室內,一襲青衣與白衣對坐在一張矮幾前。幾上之置一張墨玉棋枰,別無他物。  蘇子瑜執黑子,蘇齊雲執白子。四周寂靜無聲,唯有棋子敲上棋枰清脆的聲響。  沒有半點即將大敵壓境的慌亂,隻是從容地、靜靜地等待著如水的光陰。  桌上放置著朝雲、金蘭兩柄長劍。朝雲被故意放在了蘇齊雲麵前,而蘇齊雲的金蘭劍就在蘇子瑜手邊。  千象回光鏡則被正麵朝上藏於桌底,其下用朱砂書著符文。  雖然兩人外形沒有絲毫變化,但是此時倘若有人進來,必定分不清哪個時蘇齊雲,哪個是蘇子瑜。  周圍一切眾生的外象已被千象回光鏡所混淆蒙蔽。  此時雖是正午,密室內在重重花木之間卻是陰暗無光,勉強能夠借半卷竹簾下透過的微弱天光看清棋枰上的局勢。  離午時三刻隻剩不到一刻。  二人相對端坐,默然無語,唯有指間棋子相互往來,三尺之間已成廝殺正酣的戰場。  天下陰陽相對相生,物極必反。午時三刻雖為正午,卻是世間至陰之時。  蘇子瑜從容落下一子,猛覺背後有一股刀風逼近,無影無形如鬼魅不覺鋒芒,但確實至陰至毒。  這一刀速度之快,來勢之凶猛,若不是刺向蘇子瑜,舉世之間恐怕沒有人能避開。  蘇子瑜以疾如閃電之速抄起桌上的朝雲,卻絲毫不躲閃,猛然回身,任憑長刀從正麵沒入自己的胸口。  與此同時,蘇子瑜手中的朝雲如風之速如雲之輕,亦已深深沒入對方的左肩。  如若蘇子瑜不受那一刀,以鬼麵邪尊之實力,待他收刀再戰,蘇子瑜恐怕亦不能傷他分毫。而如今拚著受他一刀,方才有那一隙機會一劍刺穿他的左肩。非不以命為賭,不能損敵如此。  蘇子瑜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半張漆黑的猙獰鬼麵,下半張臉依舊如從前一般蒼白如雪,血紅的眸子裏卻多了一重蘇子瑜看不懂的情緒。  他血紅的眸子裏好似有一種魔力,望著那雙眼睛,蘇子瑜的內心不禁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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