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轉過頭,淚如雨下,沾濕了胸前明黃色的龍袍:“趙貴妃給你下睲瀾劇毒之時,朕看見了。”  顧錦知渾身一顫,語氣上卻異常的沉著冷靜:“皇兄……說什麽?”  “你出生的第三天,朕去母後宮中看你,路過小廚房之時,親眼目睹趙貴妃在你的補藥中下毒。”  宛如一道閃電劈在顧錦知頭頂,將他全身的血液榨幹,不知是疼還是麻,他足足愣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聲音顫抖的道:“皇兄看見了?”第83章 怨恨嗎  “是。”皇帝嗓音沙啞道:“朕看見了,若朕當時阻止,又或者馬上告知母後,趙貴妃便不會得逞,你也就不會中毒。”  顧錦知感覺到了冷,從內心朝外透著的那股陰冷:“可是你沒說。”  “是。”皇帝再次承認。  刺骨的陰寒讓顧錦知身體上每一根毛孔都在顫抖:“你隱瞞了此事,放縱趙貴妃下毒害我,並且親眼看著我喝下那碗摻了劇毒的補藥。”  “是。”皇帝再不矢口否認,隻是一味的點頭,含著淚道:“朕的一時邪念,誤了你一生。朕想忘記這些,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想,可漸漸的,這件事就化成了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纏著朕。你毒發之時痛苦煎熬的模樣,你劇毒攻心慘死的模樣,變成厲鬼回來質問朕,找朕索命的模樣……”  皇帝淚水潸然,他年歲已老,又病入膏肓,回顧年輕之時的所作所為,胸中酸楚揮之不盡:“你是朕的胞弟,朕自小疼愛你,每每見到你睲瀾毒發時的痛苦折磨,朕就追悔莫及。朕想補償你,拿出朕能給予的一切來補償你……”  皇帝捂著沉悶的胸口,情緒激動促使他劇烈咳嗽起來,臉色一片灰敗,幹澀的嘴唇蒼白的顫抖著。  這一次,顧錦知沒有為他順氣,也沒有給他遞水。隻是麵無表情的,冷冷的看著他:“為什麽?”  皇帝虛弱的道:“你如此聰慧,難道……猜不出來?”  顧錦知隻是不願去猜:“那把龍椅嗎?”  皇帝無聲的慘笑:“我從未見過父皇那麽開心。你出生的那一日,父皇驚喜交加的表情,我至今還記得。父皇的子女眾多,可沒有一個像你那樣得父皇寵愛。你出生之日啼哭不止,父皇竟遣退了奶娘,親自抱了你一夜,一口一個“錦知像朕”。而母後……或許是老來得子,對你更是溺愛有加,這樣的你若得以長成,將來……必成威脅。”  顧錦知唇邊溢出一抹笑意,漆黑的雙瞳卻冷如寒鐵。他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為皇家親情多麽真摯,看慣了皇權黨政,什麽手足情深血濃於水,都是假的。  “我三歲那年初夏,夜裏突然毒發,父皇微服出巡在外,母後頭痛症發作。皇兄當時正跟朝臣商討軍機重事,聽到雍壽宮傳信,你立即放下一切事物,火速抵達雍壽宮,抱著我哄著我聽我無休止的嚎哭,整整一夜過去,我安穩的睡下了,你卻筋疲力竭。”  皇帝赫然,模糊的往事宛如潮水迎麵撲來,蔓延過膝,過腰,過頸,讓他喘不過氣來,沉甸甸的壓在心上。  “同年深秋,我貪玩上樹去撿風箏,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被隨行的小太監接住了,隻是手臂上擦破了點皮而已。皇兄知道了,卻懲罰了所有伺候我的奴才,嚴重的甚至半年下不了地。每次你來母後宮中看我,你都會帶些稀奇古玩逗我開心。我闖的禍你替我背,為此,沒少受父皇責罵。”  皇帝的身體瑟瑟發抖,他控製不住雙手的劇烈顫抖,他想抓住顧錦知的手,不過咫尺之遙,可他費盡氣力卻怎麽也夠不到。淚水模糊了雙眼,陳年舊事既甜如蜂蜜,又毒似□□。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錦知,你……你恨朕嗎?”  顧錦知冷冷看著他,或許曾經皇帝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真心,他或許是真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後悔,所以盡心竭力的對他好,補償他。  但是,若時光可以倒流回二十二年前,再給皇帝一次重來的機會,顧錦知敢肯定,皇帝還會這麽幹。  並非顧錦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畢竟那把龍椅的誘惑力何止三言兩語能描述的?皇帝後來對他好,對他愧疚,何嚐不是建立在“他沒有皇權威脅”的基礎上呢?  “若我是其他太妃所出,若我跟皇兄是同父異母,得到皇兄如此對待,我會恨,恨之入骨。”顧錦知輕如羽毛的目光在皇帝身上一掃而過,皇帝張了張嘴,自知無從反駁。  “可皇兄與我一奶同胞,當皇兄放縱趙貴妃下毒之時,當皇兄下定決心對父皇母後以及所有人隱瞞此事之時,當皇兄親眼看著那碗□□被我喝下之時……皇兄是真的想讓我死。”顧錦知的雙瞳沉肅的宛如一汪深潭:“隻是不曾想到,那□□不致命,隻會換來無休止的折磨罷了。”  皇帝欲言又止,幹裂的嘴唇顫抖著。  “我對皇兄沒有恨意。”顧錦知嗓音暗啞的說:“有的隻是失望。一個待我如父的兄長,卻是造成我二十年痛苦折磨的罪魁禍首之一。這種感覺,好像靈魂被硬生生扯出體內,剩下一具空蕩蕩的驅殼,徹骨的冷。”  “錦,錦知……”皇帝的雙唇顫的越發厲害:“哥哥對不住你……你,你應該恨我……”  顧錦知似是笑了一下,唇角勾起極輕的弧度,溢出的笑意稍縱即逝:“或許兩年前,我除了失望,也會怨恨。但兩年後,江漓出現了。”  皇帝怔鄂,不解的看著他。顧錦知的心胸寬仁,難不成已經達到受此欺騙還毫無怨恨的程度?可這又跟江漓有什麽關係?一個知心人,可以化解自己的仇怨嗎?  顧錦知扶著膝蓋起身,他背對皇帝而立,那玄色的背影覆蓋上橙紅的燭光,顯得越發柔和:“若無睲瀾,棽暮之毒就沒法解了。凡事自有因果,換個方麵想,或許睲瀾是我的護身符,不然那隻血蝕蟲就能要了我的命。若我沒中睲瀾之毒,或許我就遇不上江漓,又或者我遇上了他,可當他命懸一線之時,我卻無能為力。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挺好。”  顧錦知微微側頭,燭光映在他澄澈的眼底上,一片波光流轉:“要是睲瀾之毒與皇兄無關,那就更好了。可惜,這隻是我的癡心妄想。”  皇帝目瞪口呆的望著顧錦知,說不出一句話。第84章 自然快活  夜裏的風很涼,明明已春暖花開,四周卻吹著刺骨的寒風。烏雲遮掩最後一縷月光,空中明月黯淡失色。  “舒王爺要回府了?”湯公公跟在身後,見顧錦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心中納悶,想著是不是跟皇帝發生了某些不愉快,琢磨來琢磨去也沒個答案,隻好躬身相送。  回府的路上下起了下雨,淅淅瀝瀝。鬱台隨行在側,時不時的朝轎中看去,顧錦知自上馬車之後就幾乎沒動過,半個時辰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語不發,甚至不曾眨眼。鬱台想問又不敢問,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直到進入府門,鬱台拿了傘,還未等撐開,顧錦知已快步朝著新雨樓而去了。  清煙站在高處,一眼就看見了匆匆回來的顧錦知:“公子,王爺來了。”  門被拉開,戶外清潤的潮濕之氣撲麵而來。江漓從暖閣走出,正看見從外淋雨走進的顧錦知,嚇了一跳,忙迎上去道:“怎麽了,為何不撐傘?”  外麵鬱台心急火燎的跟上來,手裏拿著濕淋淋的油紙傘,站在門口進也不是留也不是。  江漓心知發生了意外,便朝鬱台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鬱台如釋重負,行了一禮跟遠處清煙一道離開。  偌大的新雨樓安靜的隻剩下室外頻頻傳來的細細雨聲。江漓放下手中書卷,走至神情落寞的顧錦知身前,伸手去解顧錦知的玉帶:“先把衣服換了,別著涼。”  顧錦知輕點頭,配合著江漓脫下外衣,裏麵的中衣並未染濕,他也一時懶得再換衣服,席地而坐,望著矮幾上熱氣騰騰的清茶出神。  “皇上的病情很嚴重嗎?”江漓拿著絲綢手巾給顧錦知擦拭鬢角的雨水,被突然反應過來的顧錦知一把握住手腕,勉強的擠出一絲微笑:“本王自己來可以,這麽晚了還沒睡?”  江漓輕輕掙開顧錦知的手,繼續將他臉上的水漬擦幹,也不再多問,轉身到矮幾邊上倒了杯熱茶給他:“暖暖身子。”  熱茶入胃,暖了心胸。顧錦知低眉淺笑,手中無意識的轉弄茶杯,抬眼看向江漓之時,笑容中攜了絲無奈:“你沒話要問我?”  江漓又為他填了一杯茶,淡淡說道:“王爺想說,我便聽著。”  顧錦知眼中盛著濃濃的笑意,江漓就是有著如此魔力,隻要想著他便心中溫暖,更何況他人就在身邊,先前的那些徹骨冰冷早就被烤化了。顧錦知的身體從裏到外都暖洋洋的,他握住江漓的手,說道:“皇上病得很重。”  江漓安靜聆聽。  “他今夜有感而發,跟我說了很多話。”顧錦知語氣一頓,補充道:“小時候的一些事。”  江漓道: “王爺懷念那個時候?”  “還好。”顧錦知說:“兒時懵懂無知,凡事都往好的方麵想,自然快活。”  江漓凝望著他,心中稍有思襯:“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顧錦知抿唇一笑:“說得對。有得必有失,我失去了一份親情,卻得到了最重要的人。若當時他跳出來阻止,我會很好的度過二十年,可那之後,我會失去最重要的人,那種滋味遠比受睲瀾二十年折磨要殘酷千倍萬倍。”  顧錦知原本鬱結的內心瞬間開闊了,就連屋外的春雨微風都透著一股神清氣爽之感。  江漓困惑的目光望著顧錦知,卻換來顧錦知欣然一笑,趕在江漓問什麽之前,將人輕輕攬入懷中。那副心滿意足的表情,好似擁有了全世界。  顧錦知一夜未眠,江漓便陪他坐了一夜。雖然二人什麽也沒幹,彼此之間卻並不枯燥。屋外春夜細雨朦朧,屋內紅燭橙光柔暖。  顧錦知枕在江漓膝上,一手摟著江漓的手,嘴上不閑著,說天闊地,將近日來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醋向江漓描述一番。個別的地方故意以誇張的詞調描述,惹得聽者莞爾一笑,飄然出塵似仙。顧錦知心中慰藉,這便足矣了。  -  三日後,顧錦知再去宮中給太後請安,母子二人有說有笑。提起皇帝,顧錦知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附和著太後的話,並未提及睲瀾之事。  太後年歲已高,顧錦知不想她再受什麽刺激。畢竟大局已定,睲瀾伴隨其身,時光不能扭轉,即便知道了也是徒添煩惱。  離開雍壽宮,顧錦知沒再去養心殿,直接出宮回府了。  而此時舒親王府中,顧雲笙正在跟江漓請教武學方麵的知識,二人在院中切磋過招,見顧錦知回來了,三人便回到屋內,圍著矮幾落座。  “洪都瘟疫的風波已過,西北邊境的燃眉之急已解,雖然丁將軍技高一籌大敗敵軍,但那三方聯盟的陣營氣數未盡,接下來便是持久戰了。”顧雲笙端起一杯清茶來喝,口感微苦,卻也清香四溢。  江漓隨口說道:“現下皇帝病重,太子殿下有的忙了。”  “好在有溫太師幫襯著,不然我肯定焦頭爛額的。”顧雲笙心累的扶了扶額,看向整理書冊的顧錦知:“王叔今日進宮給皇祖母請安,可順道去了養心殿?”  顧錦知收攏書冊的動作僵了下:“沒有,皇兄應該在午睡,就沒去打擾。”  “本想問問王叔父皇的情況,既然如此,那我晚些時候再去養心殿看一看吧。”顧雲笙歎著氣說:“父皇這幾日的身體狀況不是特別好,太醫說他憂思繁重,心中抑鬱成結,這樣對病情的康複很不利。王叔,我感覺父皇很惦記您,這些日子時常跟我提起您呢,對了,也跟母後念叨來著。”  顧錦知淡淡問道:“皇兄說什麽了?”  “就是問您來沒來。”顧雲笙挺直腰板,清清嗓子,模仿皇帝的口吻說道:“太子,你王叔可來看朕了?”  顧錦知目光微凝,沒有言語。  江漓看在眼裏,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太子殿下方才那招落霞滿天甚是精彩,可是孟老將軍所授?”  “先生好眼力。”武癡的顧雲笙一聽到這些,全部的注意力就都吸引過來了,立馬滔滔不絕的跟江漓說起來。先前的那點詭異氣氛隨之消散,顧雲笙說起個沒完,在王府裏用過晚膳才戀戀不舍的走,回到東宮去麵對一摞一摞的奏折文書。  七日後,顧錦知突然冒出的想法震驚了周大夫。第85章 最厲害的劇毒  “以往,你我總拘泥於將睲瀾徹底拔除。但你我都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清除,那就融入好了。”顧錦知很是平靜的說出這番話,殊不知周大夫已經目瞪口呆了。  顧錦知的這個想法源自於江漓的一句話。  “既然命中注定王爺要跟睲瀾互相折磨,那就不能抗拒,隻能接受了。雖然不能徹底祛除睲瀾毒素,但不知能否壓製,隻要能讓睲瀾之毒的發作次數減少,哪怕隻延長一日也好。”  既然不能抗拒,那便唯有接受。既然不能祛除,那便融入吧。就如江漓所言,與其花費時間在拔除睲瀾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上,倒不如另辟蹊徑,在發作頻率上下功夫。若能將發作間隔延長,從現下的四個月變成半年,再從半年變成一年……這對身體以及壽數絕對是有益的,顧錦知本身也能少遭點罪。再加上江漓在一旁護法看守,多活幾年也未嚐不可。  周大夫思來想去,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熊熊燃燒。立即張羅著跟宮中太醫會診,說幹就幹,三日之後便決定執行此方案。  新療法的治療過程並不輕鬆,各種稀奇古怪的湯藥加身,先是由太醫們親身犯險,自己嚐上一嚐看有沒有毒,等試的差不多了再給顧錦知送去。奈何他們都忽略了一點,顧錦知長年服藥,什麽奇珍異寶沒吃過?體內的抗藥性強的驚人,如此這般必須加大用藥量,可又擔心顧錦知體弱承受不住如此強劑量的猛藥,更怕一碗藥灌下去了,以毒攻毒再把睲瀾惹毛了,到時候毒發攻心,顧錦知直接死翹翹。  周大夫想破頭皮,盛了一勺新的藥方喂給了圈養的白兔子,等當天下午再去看時,因為藥勁兒猛烈,白兔子上吐下瀉,活活被拉死了。  前來一探究竟的鬱台一陣心驚肉跳:“周大夫,您有把握沒有?”  “沒有!”周大夫滿屋子逛蕩,愁眉不展:“王爺的體質特殊,平常用藥量根本不夠,必須加強再加強,可沒法試藥,測不準藥量。這要是有了閃失,王爺不得跟這兔子一個下場?”  鬱台膽戰心驚的咽了口唾沫。  “我是大夫。”周大夫突然停下來鄭重其事的說了四個字,鬱台正莫名其妙,突然看周大夫端起新鮮出爐的藥碗,二話不說就要往自己喉嚨裏灌。嚇得鬱台急忙衝過去攔住,大叫著道:“你瘋了?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兩勺就能讓你歸西!”  周大夫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那怎麽辦?這可是為了王爺。”  鬱台雙唇抿成一條線,黑黝黝的眼中透出堅定決然的光,他伸手去搶藥碗:“我來!”  鬱台抓了個空,藥碗被突然伸出的第三隻手截胡了,那手的主人動作極快,搶過碗的瞬間就一飲而盡,周大夫跟鬱台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之時,雙雙臉色大變。  “江公子,你這是幹什麽?”周大夫嚇得三魂不見七魄,仿佛看見了自己被顧錦知扭斷脖子的未來。  江漓放下一滴未剩的藥碗,以袖口抹去唇邊濃苦的藥漬:“我身體底子好,又是習武之人,無礙的。”  鬱台臉色難看至極:“可您上月才幫助王爺度過睲瀾毒發,耗損真氣精力,真的行嗎?”  “放心吧。”江漓安然淺語:“若有不好,我能以內力將藥逼出來,無須擔心,也不要告訴錦知,免得他小題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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