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思冕連忙抓住莫盡言的手製止他:“不礙事,就是傷口有點開裂,我自己上過藥了,恐怕還得在床上躺兩天。對不起,小莫,給你添麻煩了。”莫盡言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責怪,連忙說:“別說了,趕緊躺著吧。藥喝了沒有?吃過飯了嗎?”俞思冕點點頭:“已經吃過了,聶姑娘幫忙做的,藥也喝了。我躺會兒就好,你去吃飯吧。”莫盡言拆開那包飴糖,摸了一塊出來:“張嘴。”俞思冕不明就裏,但還是下意識地張開嘴,莫盡言將糖放進他嘴裏:“吃塊糖甜甜嘴巴。我去吃飯了。”俞思冕吃著甜絲絲的糖,看著莫盡言,不由得笑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吃過糖了?沒想到居然還是個孩子給自己買的。經過這一次,莫盡言便多了一份心思,在家的時間明顯增多了,以防止聶芸和俞思冕獨處。十月初五這天晚上,新月如鉤,莫盡言依舊在江裏打漁,剛收了一遍漁網,時間大概到了亥時三刻,莫盡言爬上江堤,準備回家睡覺,等天快亮時再來收網。剛一上了河堤,便看見江北臨江的小鎮上火光遮天,看起來像是走水了。頃刻間,一陣緊密的銅鑼聲敲了起來,不多一會兒,鎮口的大鍾響了起來,鍾聲綿延不絕,這是最高級別的警鍾聲,莫盡言知道:出事了,倭賊上岸了!他扯開了嗓子喊:“倭賊來了!倭賊來了!”一邊喊一邊拔腿往家跑去。幾乎在同一時刻,周圍十村八寨的人都被鍾聲驚醒了,大人們迅速起身,為老人孩子穿上衣服,迅速將家人轉移到比較安全的地方。莫盡言飛奔回家,砰地一聲推開門,看見俞思冕在床上坐著,他也被鍾聲驚醒了,但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有些疑惑地看著急急忙忙進屋的莫盡言:“怎麽了小莫?”莫盡言一麵給他拿衣服,一麵說:“快起來,穿好衣服,我們得去外頭躲著,倭賊來了!”“什麽倭賊?”俞思冕第一次聽說這個詞語。“就是前來搶劫的倭人,他們是從海上來的。”莫盡言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他一會兒還得去聶世翁家,那家子隻有老人和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起來了,“快點。那幫倭賊喪心病狂,殺人不眨眼,還到處放火燒房子搶東西,完全是沒有人性的東西。”俞思冕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你是說他們是倭國來的強盜?那不是倭寇嗎?但是他們不是一直都在北邊活動嗎?”“就是倭寇。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活動,但是這些年已經來我們這裏搶了好幾回了,每次都要死傷好多人。”莫盡言麻利地收了一些細軟,將所有的家當都帶上了,“俞大哥你好了沒有?我們還得去聶世翁家看看。”說著拉著俞思冕的手往外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來,“俞大哥你的傷還沒有好吧,別跑太急了把傷口掙開了,我背你吧。”說著不由分說,便蹲身下去想要將他背起來。俞思冕是北方人,比南方人本身就要高大,莫盡言還沒有完全發育,俞思冕比他幾要高去一個頭。他一看莫盡言要背他,連忙伸手阻止說:“不用背,我的傷不礙事,走吧。”又想起來什麽,掙開莫盡言的手,“等等。”伸手摸到了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的船模,拿下來,一手摟著,這才跟著莫盡言出門。莫盡言沒看清他拿了什麽,也沒說什麽,牽著他迅速出了家門,往聶家跑去。原本早已沉睡的小村落此刻完全醒過來了,大人孩子們全都起來了,紛紛都往村外跑。莫盡言一麵跑一麵喊:“聶世翁,你們都起來了嗎?”答話的是聶芸:“起來了,我們正要去窖裏。”俞思冕滿肚子疑問,但是這時候沒有人能夠為他解惑,他隻好跟著大家一起走。因為害怕倭賊發現行蹤,大家都不敢點燈打火把,隻能抹著黑走路。莫盡言擔心聶世翁腿腳不便,走夜路摔跤,便一把將老人背了起來,在前頭帶路,還不忘伸手來牽住俞思冕的手。聶芸緊跟在後麵,伸手抓住了俞思冕的袖子,慌忙中莫盡言沒有注意到,要不然不難受才怪。第6章 約定幾個人匆匆到了村後的小山邊,這一片堆了不少稻草和柴堆,是村裏人的柴草堆放地。莫盡言鬆開俞思冕的手,將老人放下,然後移開山坡前的兩捆稻草,搬開隱藏在草後的一塊片狀石頭,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來。莫盡言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往裏麵一撒,一會兒從裏頭窸窸窣窣跑出來幾個小東西,飛快地從幾人的腳邊溜走了,把俞思冕和聶芸都嚇了一跳,聶芸還小小驚嚇出了聲。莫盡言拍拍手,低聲說:“好了,黃大仙已經走了,我們進去吧。”原來石頭後麵是個地窖,俞思冕跟在聶家祖孫後頭進了地窖,莫盡言走在最後,將草捆搬回原處,然後從裏麵掩上石頭。俞思冕的眼睛還沒能完全適應黑暗,便發現有了燈火,莫盡言已經將火撚子點亮了,並且點亮了原本就存放在地窖裏的油燈。地窖裏幹燥而溫暖,但是有一股子黃鼠狼的膻臭味,幾個人都難以適應地掩住了鼻子。莫盡言弄滅火撚子:“沒關係,有黃大仙也好,這裏就不會有長蟲和老鼠。”地窖裏有幾條簡陋的板凳,幾個人坐下來。聶大夫終於喘過氣來,問道:“言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倭賊到哪兒了?”“我在河邊的時候,發現新田鎮上已經失了火,估計已經上鎮裏去了。”莫盡言在俞思冕身邊坐下來,發現他懷裏摟著自己送他的小船,心裏不由得一陣歡喜。聶芸緊挨著祖父坐著:“那他們會到我們這裏來嗎?”莫盡言搖搖頭:“不知道,估計不會來了。不過我們還是躲一下比較好。”俞思冕終於得了空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聶大夫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忘記是從哪年開始的,總有好些年了吧,不知從哪裏來了一群賊匪,他們駕著船而來,專門搶劫沿江沿海的城鎮,有時候也劫掠村莊。他們不僅要金銀財寶,也搶掠牲畜糧食,甚至還有婦人。那些人心狠手辣,每到一處,便放火殺人,燒光搶光。每年至少會來幾次,大家深受其害。”“有很多年了嗎?但是我怎麽沒聽說過。”俞思冕擰起眉頭。莫盡言說:“我爹說,這些人都是海外來的,看他們的裝束和說話,應該都是倭國人,所以我們管他們叫倭賊或倭寇。我爹還說,倭賊是近年才起來的,這大概是因為朝廷下令不許出海經商引起的,因為海禁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搶掠百姓的事。”俞思冕抬起眼睛看向莫盡言:“果真有這說法?”聶大夫點點頭:“我覺得不無道理。”俞思冕心想,從莫盡言父親的見識看來,這絕非是個普通人,要是他還在世就好了:“小莫,那你爹——”莫盡言垂下頭,雙手緊緊捏成拳頭:“三年前我爹帶我去連江幫人做船,趕上倭賊攻城,我爹為了救我,被倭賊——”那一次連江城裏死傷了兩百多人,損失無數。當地官府也曾想過抗擊倭賊,奈何倭賊神出鬼沒,防不勝防。你嚴防死守了幾個月,他們都不冒個泡,等你們的防線鬆弛下來,他們又出現了,搶一次就跑往海上,當地百姓沒有大船,根本無法追蹤。俞思冕聽著聶大夫和莫盡言一一細數這些年各地遭遇的倭害,不由得鎖緊了眉頭,這倭賊太可恨了,挫他們的骨揚他們的灰都不為過。夜漸漸深了,然而警報解除的鑼鼓聲遲遲沒有響起。聶大夫和聶芸都打起了哈欠,可見已經十分疲乏了。莫盡言豎起耳朵聽了聽動靜,恨恨地說:“不知道新田的情況怎麽樣了。我覺得我們太窩囊了,官府不是總說我們天朝是泱泱大國麽,為什麽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我們麵對這小小的倭奴,卻要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總有一天,我會讓這群倭賊有來無回,這閩江,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莫盡言捏緊了拳頭,在膝蓋上重重捶了一下。俞思冕伸手按了一下莫盡言的肩膀:“在我們天朝的土地上,豈能容忍外寇如此猖獗,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將他們全都消滅幹淨的。小莫,別難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們的血海深仇遲早有一天會報的。”莫盡言看著俞思冕,點了一下頭,抿緊了唇嗯了一聲。聶芸抬起頭來看看俞思冕,眼神灼灼,但是沒有說話。油燈漸漸暗淡下去,聶芸靠著祖父打起了盹。莫盡言看著簡陋的地窖,實在不適合人久待,他站起身來,低聲說:“我出去看看。”俞思冕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莫盡言壓住他的肩:“俞大哥,你別去了,我去去就回的,很快。外麵不太安全,你的身體還沒有康複,萬一有什麽情況,我怕照顧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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