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生看他半天不說話,撞了一下他的肩:“誒,莫盡言,想什麽呢?”莫盡言回過神來,看看陳平生:“沒事,就是覺得倭賊太可恨了,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們挫骨揚灰。”莫盡言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看見俞思冕正在自家門前練拳,一招一式頗為行雲流水,雖然算不上虎虎生風,但似有一股綿綿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在他的周圍震蕩開來。這不是莫盡言第一次看他練拳,以前以為他隻是活動筋骨,現在看來,他的確是個練家子,先前看不出力量,那是因為他身體虛弱,隻有招式沒有力量,如今他身體已經好很多了,就能夠窺見其中的奧妙了。原來俞思冕的身手這麽好,但是為什麽卻會被人打劫,還受了傷呢?莫盡言心中升起一股疑雲,看著俞思冕矯捷的身姿出了神。俞思冕收手,吐納完畢,回過頭來看已經神遊的莫盡言:“小莫,你回來了,鎮上情況怎麽樣?”莫盡言回過神來:“俞大哥,你練拳呢?鎮上情況很不好,有很多房子被燒了,死了不少人,好多大戶人家都被搶了。”俞思冕沉吟一下,抬起頭來:“小莫,我想後天去古田。你可以送送我嗎?”“啊?”莫盡言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俞大哥你是想我駕船送你去古田?”俞思冕點點頭:“嗯,我路上遇劫,隨從多半均已喪命,我得去官府投案。我有個茶商朋友在古田城裏,你送我到古田之後,我先去投奔朋友,再去投案。這段時間,多有麻煩,謝謝你,小莫。”莫盡言心中一空,眼裏一熱,連忙低下頭去:“不用客氣,俞大哥,能夠認識你,也是我的幸運。我去做飯去。”連忙從俞思冕身邊越過,匆匆進了屋。俞思冕臨走這兩天,莫盡言替他收拾了許多東西,吃的、用的,隻要是能夠帶走的,全都帶上了。俞思冕看著莫盡言一個人在那轉悠著不停地收拾東西,就是不願意和自己說話,知道這孩子心裏難受,但是目前自己自身難保,真是沒辦法將他帶在身邊。他讓莫盡言找來紙墨,為他寫了一本拳譜:“小莫,你有時間,可以照這個練一練,可以強身健體,沒準還能夠防身。”莫盡言緊緊地將拳譜攥在手裏,如獲珍寶。他不敢抬頭看俞思冕,害怕自己一看,就忍不住想把心裏那個念頭說出來。俞思冕獨自去向聶大夫和聶芸道別,聶芸斟上茶,便退到藥房裏去磨藥去了。茶過三巡,俞思冕終於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聶芸在藥房裏聽到俞思冕的話,不由得眼圈都紅了,她借故出來斟茶,有些哀怨地叫了一聲祖父。聶大夫看著孫女,捋了一把胡須,帶著笑意同俞思冕道:“不知道俞公子今年貴庚,可曾婚配?”俞思冕愣了一下,然後微笑道:“小子今年二十有三了,還不曾娶妻……”還不等俞思冕將話說完,聶芸便喜形於色,連忙轉身離開了。聶大夫笑嗬嗬地說:“俞公子看我家芸兒如何?芸兒今年有十九了,先前早就許了人家,可是那姑爺命薄,不等成親,人就已經沒了,芸兒拖到今日尚未出閣。我這孫女兒,長得那真是沒話說,脾性也溫順……”俞思冕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敢情聶大夫要給自己做媒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多謝聶大夫偏愛,隻是晚輩是泥菩薩之身,自身難保,不敢隨便許下諾言,耽誤聶姑娘將來,還望另覓良人。”聶大夫尷尬地笑了一下:“俞公子既然這樣說,那我們也就不高攀了。”俞思冕連連擺手:“聶大夫您千萬別這麽說,小子是個無福之人,實在承蒙不起厚愛。說甚麽高攀,實在是折殺小子了。”聶大夫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家芸兒的親事還真是多磨難。”俞思冕誠懇道:“這是好事,所以才多磨。聶姑娘是個有福之人,將來會嫁個好人家的。”一時間兩人都無了話,氣氛有些怪異,俞思冕隻好告辭出來。聶芸在屋裏再沒露麵,俞思冕可以想象得到,這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也許正在默默垂淚。他歎了口氣,搖了下頭,自己目前實在是無法許給任何人未來。第8章 旅途福建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山多水多耕地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千百年來人們的生活方式。生活在江河沿的人們,大部分都諳熟水性,能打漁撒網,能劃船裝載。莫盡言就是典型的江邊人,他不僅會打漁、織網,還會造船、劃船,他爹曾經說過,藝多不壓身,多學一點,說不定能在危難時刻幫自己一把。又勝在他聰明,學什麽都上手極快,所以在父親去後,也能活得有聲有色。莫盡言父親去世那年,他不到十三歲,個子小,連漁船擔子都夠不著,為了糊口,他替人織過網,給造船匠人打過下手,還在閩江以及各支流上做了一年多的小船工,替人做飯、撐篙、劃槳、掌舵。俞思冕聽著莫盡言說起自己的經曆,不由得十分驚訝,這個孩子,聽說到年底才有十六歲,卻有著常人難有的曲折而豐富的經曆,真是令人吃驚。生活的重擔壓在那副尚顯稚嫩單薄的肩上,卻沒有將他壓垮,反而使他越來越堅強,等他到自己這個年紀,說不定會比自己還有擔當吧。這麽想著,心酸之餘,又有些佩服。莫盡言特意去查了老黃曆,十月初八是個宜出行、行船漁獵、上官赴任的好日子,出發的日子就定在這天了。早兩天,莫盡言就將自己家裏的篷船修補好縫隙,下到水裏浸泡了。出發這天,他將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都搬到船上,還備好了被褥衣裳,這都是出遠門的行裝。這次逆水而上,至少要在路上走上大半個月,也就是說,他還能和俞思冕同吃同住半月之久。船上本來還該請個艄公,但莫盡言不想多出個人來打攪他和俞思冕單獨相處的時間,心想憑自己之力,總能將船搖到古田去的。他便對俞思冕說,趕得急,一時間請不到艄公。俞思冕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是客人,你教我,我自己也可以幫著劃船的。他們出發那天,兩天沒有露麵的聶芸還是來送了他們,給俞思冕送了一身親手縫製的襖子,說是天氣涼了,水上冷,要多穿點。俞思冕百感交集,說實話,他實在是沒有接受聶芸禮物的立場。聶芸看他一直不願意伸手接,眼圈又紅了:“俞公子,你收下吧。以後我們說不定就永遠也不能見麵了,就留個紀念吧。”俞思冕沉吟一下:“如果聶姑娘不介意,我想冒昧與聶姑娘結為兄妹,要是聶姑娘同意,做兄長的就收下你的禮物。”聶芸含淚笑了一下:“俞公子如果不嫌棄我們鄉野小民,小女子自然是樂於高攀的。冒昧叫一聲大哥。”莫盡言站在船頭,有些豔羨地看著他們,芸姐姐是個姑娘家,居然能毫不猶豫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而且最終還能與他有所牽扯。自己的滿腔熱情,卻隻能默默隱藏在心底,不知何時才能見天日。俞思冕將自己身上的一個玉蝴蝶腰墜摘下來,遞給聶芸:“為兄身陷困頓,沒什麽東西在身上,這個送給妹妹聊做紀念。等我沉冤得雪,有機會再回來探望妹妹。望多保重。”聶芸接過玉蝴蝶,緊緊攥在手心裏,含淚同俞思冕道別。兩人便這樣在江岸碼頭,別了聶家祖孫,搖櫓溯江而上。船離了岸,逆著東逝的江水,不緊不慢地往上遊去。江麵很闊,江心水流平穩而迅疾,靠近岸邊因為多迂回之處,水流速度倒是減了不少。莫盡言的船兒小,他獨自劃著雙槳,避開激流,沿著江岸往上遊劃去。俞思冕上船不多久,便表現出暈船的跡象來,臉色蒼白,頭暈胸悶,就差沒有吐了。莫盡言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俞大哥你坐不慣船,要不咱們還是上岸走陸路吧。”俞思冕擺擺手:“還是算了,走陸路實在是太慢了,過兩天我就適應了。我現在這樣,比上次坐船時的症狀已經輕很多了。”俞思冕急著趕到古田去,走水路要比陸路相對安全一些,且路途要短一半不止。莫盡言自己在水裏泡大的,完全不知道暈船是什麽感覺,但是他以前聽爹爹說起過治療暈船的法子,最好是服用湯劑,若是從簡的話,也可以含一塊薑片對付,能夠減輕症狀。他從船艙的小廚房裏切了一塊生薑遞給俞思冕,俞思冕有些不解地看著他:“這是甚麽?”“薑片,放在嘴裏含著,應該能好點兒。”莫盡言示意一下。俞思冕接過來,聞了一下,有些難以忍受的樣子。莫盡言看在眼裏:“俞大哥你不愛吃薑?”俞思冕不自在地嗯了一聲:“我從來不吃薑。”莫盡言笑起來:“沒辦法,那就隻能委屈一下俞大哥了,含著吧,總比暈船好受一些。”俞思冕想了一下,將信將疑地將薑片放進嘴裏,呲牙咬著了。“俞大哥你躺一會兒吧,我去劃船去了。”說完含著笑出去劃船。到了午間停船做飯的時候,俞思冕居然從船艙裏出來了,他的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是神情卻不那麽委頓了,麵上輕鬆多了。莫盡言一看便高興起來:“俞大哥你感覺好點了嗎?”俞思冕嘴角噙著笑,微微點頭:“薑片果然是有用的,感覺好多了,小莫你的法子還挺管用。”“嗯,看來薑片還真是有用的。”莫盡言笑眯了眼,站起身來將鍋蓋揭起來,撒了點鹽巴,用鏟子輕輕攪了幾下鍋裏的菜,然後盛出來:“好了,俞大哥,來吃飯了。”俞思冕吸吸鼻子:“吃什麽?好香。”“我在船下裝了個籠子,兜了幾條魚,煮了一鍋魚。”莫盡言道。俞思冕好奇了:“這法子也行?你什麽時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