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傅道:“多謝俞大人體恤。大人和小莫在船廠多留幾日吧,這幾日我們抓緊時間研究一下小莫的船模,有什麽問題我們好及時與小莫溝通。”其實按說,造這麽大的船,莫盡言作為主設計者,應當是全程參與才對,隻是從船廠的角度考慮,卻不能讓他一個外人過多參與,這一方麵是怕上麵知道了問責,二是他們也不願讓莫盡言搶了主功。其實莫盡言對能不能署自己的名倒是無所謂,而俞思冕卻覺得他們不圖利,這屬於自己的名還是要一點的,將來千秋萬代之後,眾人皆成了一抔黃土,起碼還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在世人的記憶中長存。四下無人的時候,俞思冕對莫盡言道:“這萬斛船是朝廷要造的,看樣子朝廷要在海事政策上有所變化,隻是不知道是好是壞。”莫盡言奇道:“朝廷若是不禁海了,這豈不是好事?”俞思冕苦笑了一下:“若是取消海禁,自然是好事。我擔心的是今上雄圖大略,準備向海外擴張。”莫盡言皺起眉頭:“要打仗嗎?”俞思冕搖搖頭:“隻是我的猜測,也未必會。畢竟本朝立國才幾十年,百姓的生活才剛剛穩定,國力遠算不上強盛,今上若有韜略,不會作這等冒失的決策。也許是我多慮了,沒準真會是開海禁呢。”莫盡言將手放在俞思冕手背上:“別擔心,我們往好的方麵去想,沒準真是要開海禁呢。”到達船廠的第二天中午,俞思冕和莫盡言吃過飯,兩人結伴在船廠裏散步。已是深冬之際,船廠大院裏草木凋零,自橫斜的樹枝間望過去,天色蔚藍,陽光鋪灑下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人也懶洋洋的,像貓兒一樣慵懶。但是船廠裏卻是另一番景象,此際正是造船的旺季,各個作坊都丁丁當當地響成一片,忙得熱火朝天,絲毫看不出冬天的跡象來。莫盡言興致勃勃地沿著各個作坊看過去,有時候還親自去參與兩下,刨個木頭,在鐵器作坊裏輪上兩錘,頓時覺得渾身暖烘烘的,寒意全消。船廠範圍極廣,沒兩個時辰走不完。俞思冕陪著莫盡言遛彎,也不嫌麻煩,一直甘之若飴,任勞任怨。他倆轉到纜繩作坊附近,進去看了一會兒纜繩製作,出來的時候碰上一個人,那人長身玉立,身形偉岸,長得白淨無須,滿臉和氣,使人一見便心生親切感。那人一見他倆出來,便迎上來問道:“敢問二位,我方才自細木作坊出來,想去船體裝配坊,不料卻迷了路,還有勞給指個路。”他一開口,竟是滿口的北地口音,比俞思冕的京城口音還要往北去,隻是聲音略有些輕細。莫盡言聽見他的口音,對這個人的好感又多了幾分,他笑道:“這位兄台要去主體作坊對吧,不知是要去甲字號坊,還是要去乙丙坊?”原來這船主體裝配坊根據船的規模,也分了不同的作坊,比如這甲字作坊,就是造最大型船隻的作坊。那人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撓了撓頭:“這我還真不知道呢。哪個都行,近一點的吧。”莫盡言抬手往東南角指去:“那兒吧,其實這幾個作坊都連成一片的,隻是甲字號在中間,東麵是乙字號,西麵是丙字號。”“原來如此,那就多謝這位小兄弟了。”那人做了一個揖,轉身走了。莫盡言見那人走遠了,便拉著俞思冕說道:“俞大哥,聽這人的口音是你們北方人啊。”俞思冕看著那人的背影,笑一笑:“是北方人士,但是不是我們那兒的,他們比我更往北去。其實說起來,我倒也不算北方人,不過比你們這兒是靠北一些。”“北方也有海嗎?還需要來福州看船?”莫盡言有些不解。“唔,也是有的。”俞思冕尋思了一下,他不確定這人的身份是什麽,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這人九成是個宮廷內侍,多半是皇家使臣,難道朝廷真準備在海上搞大動作?傍晚,兩人正在客房裏吃飯。林師傅親自過來找他們:“俞大人,小莫師傅。”“林師傅請坐。”莫盡言趕緊站起來,“林師傅吃了嗎?一起吃點吧。”林師傅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已經吃過了。這幾天招呼不周,俞大人和小莫師傅多多海涵。”莫盡言看了一下桌上的菜,全都是時新的菜色,水煮江魚,清蒸瑤柱,還有西施舌,都是極好的菜,可見也是頗受禮遇的。隻是沒有人作陪而已,這是俞思冕要求的,他們自己吃就好,不必作陪。俞思冕笑道:“林師傅客氣了。不知林師傅有何貴幹?”林師傅笑道:“說來也真是巧,今日一早,便有朝廷的欽差大人到了,說是要查看一下我們造萬斛船的進度。我準備明日就帶他們去看小莫師傅做的船模,希望小莫師傅也能夠到場,好為欽差大人及時解惑。”林師傅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希望莫盡言能夠親自去向朝廷的欽差解說自己的船模。莫盡言回頭看了一眼俞思冕,俞思冕道:“林師傅,若是這樣一來,我們怕是無法控製這船的主設計者的歸屬問題了。”林師傅遲疑了一下,歎息道:“小莫師傅的船模我們還沒來得及研究,對方便已經到了,我怕到時候我們一解答,漏洞重重,反而惹得對方起疑。不若這樣好了,我們便說小莫是船廠的造船師傅,萬斛船模是由他帶頭主設計的。”俞思冕皺著眉頭,他並不想讓小莫這麽出風頭的,但現在看來事態卻有些不受他們控製,他斟酌了一下,對莫盡言說:“小莫,看來非你去不可了。”莫盡言點點頭:“那我就去吧。”林師傅鬆了口氣:“那明日一早我便打發人來請二位。”林師傅出去後,俞思冕對莫盡言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要謹行慎言,當心禍從口出。”莫盡言看著俞思冕的眼睛,亮晶晶的,這還是俞思冕第一次囑咐他這種細節:“俞大哥,有什麽不對嗎?”俞思冕伸手摸了摸莫盡言的後腦勺:“我也說不好,總之謹慎點是沒有錯的。”莫盡言點點頭:“好。”俞思冕給他夾了一個瑤柱:“吃飯吧。也不用太在意,有哥呢。”第二日一早,林師傅就派了個小廝來請莫盡言和俞思冕,領著他們到了甲字號作坊。船廠的師傅們皆已到齊了,欽差大人尚未到,林師傅與莫盡言商量了一下措辭,剛說好,船廠的諸位大人陪著欽差大人便到了。莫盡言一看,來的三個人中,居然有一個是昨天在纜繩作坊前遇到的那個麵白無須的偉岸男子。那人一見莫盡言,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莫盡言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些。福州船廠的主管大人介紹道:“這一位是京城來的馬大人。”偉岸男子跟大家點頭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桌上的船模吸引住了。他仔細端詳了許久,提了不少問題,算不上很專業,但也不完全是外行,多半都是圍繞著大船的安全性能和穩定性。莫盡言一一給予了解答,對方連連頷首,似乎是頗為滿意的。最後馬大人問:“我們若是需要三艘萬斛船,福州船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造好?”莫盡言愣了一下,一艘三斛船就已經很不得了了,對方居然需要三艘,他不太了解船廠的製造能力,將目光投向了林師傅。林師傅接過話頭:“如果現在就開始著手準備,三艘萬斛船,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時間。”馬大人點頭道:“甚好,那就抓緊時間,盡快將萬斛船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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