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德被困此間四千三百餘年,定然早將此物祭煉得完善,隻可惜這軀殼似乎須得混元一類的法術才能入內,白白便宜了許師侄。”


    見眾人都看著自己,許聽潮隻好道:“確實如此……咦?”


    “可有什麽意外?”


    陶萬淳話才出口,就引得眾人一陣緊張。


    許聽潮搖搖頭,淡然道:“那戴德在這泥丸宮中留了一縷元神,已被斬殺。”


    具體細節,他並未多說,陰陽五行池上方也隻顯示那模糊的人影,但眾人卻可猜測一二。


    戴德竟能將一絲元神送入這軀殼,委實有些出人意料,但想到他手中那堪比真仙寶物的羽扇,也勉強說得過去。以此扇時時攻打,數千年時光,總能找到不少機會。他本體被斬殺,如何不恨,這絲元神潛伏泥丸宮中,未嚐沒有靜待將來的意圖,但他也知此事希望渺茫,因此潛伏不動,直到血妖遁入,才猝然發難!


    且不說他區區一絲元神,即便為虛境老怪所留,也不見得比血妖強橫,即便是了,又如何敵得過血妖手中的玄元斬魂刀?此刀的祭煉法門,許聽潮已從瓊華趙天涯口中得知,這年餘時日,血妖早已將其祭煉得頗具火候,以之斬殺元神魂魄之類的靈體,最是鋒銳不過!


    許聽潮好似已經入定,一動不動地站立原地,目光注視陰陽五行池上方的圖像,兩眼卻毫無焦距,心思明顯不在其上。眾人知曉他全副心神都已經放在血妖身上,因此也不打擾,隻靜立等待。


    不過片刻,許聽潮兩眼便恢複了神采,向眾人歉意一笑:“此事已成,讓諸位久等了!”


    “休要說這些廢話,還不快快將那東西帶來,讓我等好生觀瞧一番!”


    “呀!”


    安期揚話音才落,就見一眾女修個個滿臉暈紅,驚呼一聲,別開視線。抬眼往圖像中看去,隻見那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緩緩化作許聽潮的樣子,此刻除了關鍵部位,已然裸露了大片古銅色的肌膚!


    “咳咳!”


    許聽潮尷尬地咳嗽幾聲,揮手將那圖像散去。此事完全由血妖操持,他並不清楚細節,否則也不會如此孟浪。


    安期揚和他那兩個徒兒,以及郭朝明王肆兩個老不正經,還有踏浪幾人,全都咧嘴嘿嘿直笑。


    “哼!”


    焦璐身上散發出絲絲劍意,安期揚等趕緊收斂了笑容,正色道:“許師侄,你這具法體似乎極其堅固,找個時間,與師叔切磋一二!”


    許聽潮頗有些哭笑不得,悶聲道:“那戴德分神不知在其中呆了多少年,都不曾將它掌控,師叔莫非以為侄兒比虛境老怪還要厲害?此刻能勉強祭煉,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這倒也是……”安期揚摸摸下巴上鋼針般的稀疏胡須,“什麽時候等你祭煉圓滿了,定要打過一場!”


    “到時自會向師叔請教!”


    “如此甚好!”


    ……


    泥丸宮中,血妖卻遇到了些麻煩。


    他渾身血氣已然分出大半,順血管充斥軀殼全身,是以才有方才仙府中眾人看到的那般變化。如此做法,也隻是勉強將此軀殼納入掌控,順便仔細搜索,看戴德是否還留下了旁的手段。隻因並未完全占據此的泥丸宮,他也不知軀體的變化。


    此時血妖正自催動真氣,祭煉眼前一團灰不溜秋的鵝蛋般物事,甚至連落魂砂上的紅蓮業火都已經動用,卻依舊奈何不得它半點!又片刻後,血妖停了真氣,收起落魂砂,翻手將那玄元斬魂刀取出,毫不猶豫地一刀劈下!


    尺許長的小刀驀然長至數尺,刀刃上灰色光芒閃動,陣陣令人元神悸動的森寒氣息傳出,那灰色珠子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光華一起,往旁邊激射!


    血妖早有準備,左手一揮,便有蓬勃的血色真氣匯聚而來,將它裹住!


    玄元斬魂刀瞬息劈至!


    “喀”地一聲脆響,此珠整齊地一分兩半,頃刻化作億萬幅淩亂地畫麵四下飛散!


    血妖大驚失色,他早已變化了形體,充斥泥丸宮每個角落,根本來不及收縮躲避,就被這些畫麵衝入體內!


    即便他元神強橫,也經受不住這般龐大的記憶灌注,隻覺渾身好似被撕裂了一般,說不出地腫脹痛楚!


    好在這異狀來得快,去得也快,億萬畫麵,瞬息就沒了蹤影!


    血妖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知這些東西並未消失,隻不過潛伏在自己記憶深處,嚐試回想,卻隻記起兩部殘缺的法訣,以及戴德對軀體所做的事情。


    這兩部法訣,一部不知其名,殘缺也不如何厲害,奈何字字晦澀,血妖完全不明白到底在說什麽;另一部喚作“乾清上元太乙神妙經”,乃是戴德分神強行驅使這身軀修行,很受它排斥,因此殘缺極其嚴重,其中一道法術“乾清上元太乙神雷”,倒是印象深刻,隻因戴德便是以此雷轟擊千餘載,才破開它的護體靈光,打入一縷元神!


    除此之外,腦中記起的事情,最多的就是戴德盤膝而坐,不厭其煩地向這軀殼打出一道道法訣。雖然九成九都被護體靈光擋住,但總有些法訣異常玄妙,能夠突破靈光,印入身軀。數千年下來,戴德硬是摸索出一套合適的法門,日夜祭煉!


    回想起這事兒,血妖心中驀地生出一股強烈的恨意,直欲將戴德抽筋扒皮,生吞活剝!


    血妖將心中恨意壓下,麵色陰晴不定。顯然,方才斬碎那灰珠,定然是此軀體中殘存的執念所化,如今卻分散印入自家元神,也和自己的一般無二!得了一具不知價值的混元法體,卻也承襲了它的執念,也不知賺了還是賠了。執念既生,就須得設法除去,若不然,輕則修為進展緩慢,重則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此軀最大的執念,便是那戴德。戴德早被自己親手斬殺,說來執念也應該立時消了,奈何此刻自己反倒覺得不夠解氣,更好死不死地知曉了戴德此人的根腳,心中竟隱隱生出將大道宗覆滅的念頭!


    大道宗有合道老祖坐鎮,禁地中甚至還有天仙潛修,哪裏有這般好惹?再說,身為天道界中上之流的門派,其交好勢力也必定為同一級數,如此算來,將要麵對的就遠遠不止大道宗本宗的合道老怪,隱修仙人!


    如今自己不過一個小小元神修士,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越是這麽想,血妖便越是懊惱,深覺覬覦這具天殺的軀殼,委實虧到了姥姥家!


    當時自己為何不動用玄遠斬魂刀,將那灰色珠子驅逐出泥丸宮?


    這般念頭一閃,血妖便大搖其頭,既是執念,哪裏能真正攆走,隻要自己還在使用這軀殼,總有一天會死灰複燃。同時還隱隱想到,這身軀的執念會找上自己,隻怕和之前斬殺戴德的分神有關。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即便天仙又如何,有直入混元的大(蟹)法在手,如今又得了這般強橫的法軀,假以時日,必定扶搖直上九霄,區區合道老怪,隱修天仙算得了什麽?隻不過自己成道路上的踏腳石罷了!


    心中豪氣才生,在此軀血管中流動的真氣,就驀然向外滲出,深入肌肉之中!


    血妖一愣,便即大喜,知曉這新得的身軀又接納了自己幾分!心念動處,眼前景象已然大變,入眼正是之前那逼仄的空間。盡管赤身裸體,血妖卻並不覺得別扭,他早知許聽潮散去了虛空攝影法術,四下環顧,竟然生出一陣陣親切溫馨的依賴感,好似嬰兒之於母體。


    此事半點也不奇怪,此軀本就是這混沌元胎孕育而出,隻不知出了何事,竟未能演化出神魂來。


    這般念頭才起,腦中就閃過幾百幅零散的畫麵,心中升起幾許慵懶欣喜,幾許溫馨甜蜜。這些畫麵,大部分都是這身軀在此元胎中酣然沉睡,大約一成是它感受到外界雷霆激蕩,還有幾幅,則是滾滾靈氣自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經過元胎轉化,成了混沌靈氣,作為它的食糧。盡管總是吃不飽,卻總覺得很是滿足,奈何自從戴德到此,那般幸福的生活便一去不複返……


    顧不得心頭接連湧現的莫名情緒,血妖忽然抬頭,雙目灼灼地盯住眼前元胎!這東西竟能化五行為混元,隻怕才是真正的無上至寶!


    身軀頓時好似共鳴,陣陣歡悅自每一絲肌膚骨骼中生出,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血妖啞然失笑,伸手拍拍赤裸的胸脯,心念動處,血色長袍,腰帶,鞋襪,長褲,披風一一現出,瞬息穿戴完整。左右打量,發現並無不妥,這才一邁步,出現在元胎之外。盡管入眼隻有灰蒙蒙的混沌靈氣,血妖卻覺得莫名的欣喜好奇充斥全身,天地間也傳來陣陣親昵溺愛!


    此軀為巨人界合一界之力孕育,乃真正的天地寵兒!


    血妖心生明悟,對這方天地驀然生出無限依戀!


    這便是血脈相連的母子親情麽?血妖忽然心頭發酸……


    “許大哥,你,你這是怎麽了?”


    仙府中,敖珊忽然覺出許聽潮內心的悸動酸澀,不禁也生出濃重的悲意。


    許戀碟卻早已垂首捂嘴,低低啜泣。


    “許師侄,可是你那元神……”


    “不曾。”許聽潮理順心中情緒,笑道,“之前邊說血妖已然得手!”


    “咦,許兄弟笑起來怎的忽然變得好看了?”


    踏浪疑惑地撓了撓腦袋,贏得眾人一陣讚同。


    “是嗎?”


    許聽潮大感詫異,看向敖珊,隻見她含淚點頭,再看許戀碟,也是一般。


    “原來是真的……”


    沒頭沒腦地笑著呢喃一句,也不理會旁人的詫異,許聽潮一揮手,血妖和那混沌元胎頓時出現在仙府中,荒古悠遠的氣息如此強烈真切,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安期揚看看血妖,又瞅瞅那圓滾滾的物事,連聲道:“怪事,怪事!”


    血妖嘿嘿一笑,伸手一招,方圓百裏的混沌靈氣海納百川般地聚攏而來,注入仙府,最終流入那混沌元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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