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個月的4號,是m國瓦古伊監獄執行死刑的大日子,同時,也是我最為忙碌的一天。


    別誤會,我不是劊子手,我隻是一個廚師,瓦古伊監獄的廚師長。


    平時,我給囚犯煮的都是大鍋菜。白水青菜,隻加鹽的煮土豆,再加上劣質大米蒸出的散發著黴味的米飯。但到了每個月4號,我就必須用小鍋小灶煮出幾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這是為當天處決的死囚準備的。


    這正是所謂的“最後的豐盛晚餐”。


    死刑通常是在4號的深夜11點59分準時執行,為了這頓最後的晚餐,我頭一天會親自詢問死囚想吃什麽。4號起床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監獄附近的山中小鎮伊丹瓦購買食材,回到監獄後再用盡平生絕學做出每一道菜品。而我是一個自認為很有人文精神的廚師,在每次的最後晚餐中,我還會附送一道自己獨創的菜品給死囚。


    而事實上,這道獨創的菜品,才是我最關心的事。因為,這道菜會為我帶來一筆不菲的意外之財。


    2


    三天前,我就從我的上司庫甘先生那裏知道了這個月的4號,隻有一名犯人會被執行死刑。


    這個名叫陳中軒的人,因為謀殺重罪而被判死刑。


    盡管陳中軒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但我還是要為他做出一桌特別的最後晚餐,畢竟這是我的工作。


    為了製訂菜單,我昨天特意去死囚地牢,見了陳中軒一麵。獄卒艾肯為我打開鐵門後,我看到牢籠中的陳中軒癱坐在破舊的草席上,兩眼呆滯地望著我,一條黑棉絮裹在他的上半身上。


    陳中軒很瘦,幾乎皮包骨頭。蠟黃的臉上,一對眼珠黯淡無色。


    在鐵欄杆外,我問:“陳先生,你明天想吃點什麽?”冷不防,他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他吃力地張開嘴,卻隻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音。


    獄卒艾肯笑了起來。艾肯也是個骨瘦如柴的家夥,他對我說:“羅廚師,這家夥是啞巴,根本說不了話。”


    “呃……”這可真是個意外。我對陳中軒說:“既然你不能說話,就把想吃的菜寫在紙上吧。”


    聽完我的話,陳中軒的臉上露出苦笑,他從棉絮裏伸出胳膊,朝我晃了一晃。


    我頓時驚呆了,他的兩隻手掌都被齊腕斬掉,隻剩半截斷腕怵目驚心。


    他是沒法寫字的,我隻好說:“那我就隻能隨便給你做點菜了。你放心,每樣菜都會很美味的,保證你挺圓了肚子去見閻羅王。”


    盡管陳中軒沒法說話,但他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艾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羅廚師,你真是個好人。”我羞赧地一笑,說:“日行一善乃快樂之本。”


    說這話的同時,我伸出手,將一隻信封塞進了艾肯的衣兜裏。


    信封裏,放了一張十美金的鈔票。


    3


    艾肯也給了我一個牛皮紙信封。這信封,就是剛才我用十美金從他那裏換來的。


    回到自己的房裏,我打開信封,裏麵是一套陳中軒的案情記錄卷宗。


    卷宗顯示,陳中軒就住在瓦古伊監獄附近的伊丹瓦鎮,是一名手藝出眾的裁縫。看到這一段,我不禁眯上了眼睛——既然是裁縫,那麽他本來應該擁有著完整的雙手。沒有手,那可縫不了衣服。


    盡管陳中軒看上去弱不禁風,但他做出的事,可就令人發指了。他信奉一種來自於深山裏的極端薩滿宗教,相信通過生食女人的心髒,會得到永生。不過他不敢將魔手伸向成年女子,他太瘦了,根本就沒辦法製服成年的女人。所以,他將目光轉向了未成年的女童。


    他總是借著做漂亮新衣的名義,將懵懂女童帶回他的裁縫鋪裏,然後趁著女童還活著的時候,剖出心髒生食。往往他會一邊吃,一邊看著女童慢慢咽下最後一口氣。因為他平時偽裝得很好,盡管鎮裏常有女童失蹤,卻從來沒人懷疑過他。


    久走夜路必撞鬼,三個月前陳中軒在鎮外山坡上,引誘一個九歲女童回到裁縫鋪裏。當他剛拿出匕首,準備刺向女童時,那女童忽然掙紮了一下接著渾身猛烈顫抖了起來,片刻之後女童竟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事後陳中軒才知道,這個女童身患先天性心髒病,一遇強烈刺激就會發病。


    這讓陳中軒很生氣,按照那極端宗教的教義,他必須在女童活著的時候取出心髒食用,而現在女童已經死了,心髒再也起不到練功的作用。


    陳中軒必須解決麵前這具童屍。他考慮了很久,決定將女童碎屍後,扔進鎮裏的水井中。就在他拿著斧頭在裁縫鋪裏碎屍時,血腥味飄出門縫,令鎮街上的野狗興奮了起來。


    野狗不住狂吠,還前仆後繼地撲著裁縫鋪大門。鎮裏居民被驚醒了,找尋失蹤女兒的女童家屬也循聲趕來,撞開門後,他們看到鋪了一地的屍塊與鮮血。


    憤怒的女童家屬狠狠毆打陳中軒,將他揍得體無完膚。盡管伊丹瓦鎮很偏僻,但女童的家屬仍然知道,隻能由法院對殺人凶手做出最終的審判,如果現在就殺死陳中軒,他們也會受到法律製裁的。


    女童的家屬決定給陳中軒一點教訓,發泄心中的怒火。在警察趕來之前,他們找來了斧頭,齊腕剁下了陳中軒的雙手——他們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官定會考慮到他們的憤怒之情,對這種過激行為網開一麵。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法官最終隻是讓他們具結悔過,而對陳中軒作出的判決,則是絞刑。絞刑的日期,就定在了三個月後的明天。


    合上卷宗之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卷宗裏夾著幾張在案發現場拍攝的屍塊照片,怵目驚心,令我胃部不住翻湧。最後,我留意了一下受害女童的名字——愛麗絲,她的父親叫卡頓。


    4


    今天是4號,也就是陳中軒執行死刑的日子。


    起床後,在瓦古伊監獄的財務處領取了一張支票,就出了監獄大門,向伊丹瓦鎮走去——我得去采購今天“最後晚餐”裏所需要的食材。


    這是我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走出監獄大門。平時的食材,要麽是監獄自種,要麽是伊丹瓦鎮的菜販直接送到監獄廚房裏來。但“最後晚餐”所需要的食材,與平日大有不同,所以必須由我親自去采購。


    伊丹瓦鎮位於一處山穀之中,鎮裏長街兩旁的房屋大多都有著哥特式的金色尖頂與黑色的落地窗。


    走到穀口的時候,我見到了已等候多時的羅素。羅素是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少婦,她是監獄廚房的供貨商,監獄需要的所有蔬菜與鮮肉,都由她提供。


    我將剛領到的支票交給了羅素,她看了一眼金額後,立刻摸出一卷花花綠綠的美鈔遞給了我。這是采購食材的回扣——要想成為監獄的供貨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我數完錢後,對羅素說:“你認識卡頓吧?”她點了點頭,說:“認識,他是鎮裏的當鋪老板,剛死了女兒。”


    “他住在哪裏?”我問。


    羅素答道:“他就住在鎮裏長街盡頭,怎麽,你要見他嗎?”我點了點頭,羅素卻說:“他現在不在鎮裏。”


    “呃?他在哪裏?”


    羅素向穀口一側的山坡指了指,說:“他應該在元寶山莊裏。”


    我頓時釋懷。這麵山坡是伊丹瓦鎮的公墓,因為形似一塊金元寶,所以被稱為“元寶山莊”。我對這裏相當熟悉,很多年前,我曾在山莊裏做過為死屍化妝的工作。


    卡頓在公墓裏,自然是去憑吊他的女兒愛麗絲。看得出,他很疼愛女兒——這是一個好消息。


    羅素忽然問我:“羅廚師,今天你要訂什麽菜?”


    我向山坡走去,頭也不回地答道:“等我見過了卡頓先生,就來告訴你我要訂什麽菜。”


    “好,那我就在這裏等你好了。”羅素站在穀口,對我說道。


    5


    層層疊疊的墓碑間,我見到了卡頓。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滿麵皺紋,臉上寫滿了難以言說的憂傷。


    我慢慢踱到他身後,緩緩說道:“今天深夜,陳中軒就會執行絞刑了。”


    卡頓的身體猛然一顫,他回過頭,歇斯底裏對我怒吼道:“就算判了他死刑又能怎麽樣?難道可以把愛麗絲換回來嗎?”


    我微微一笑,說:“卡頓先生,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陳中軒這樣的人渣,死不足惜。但是死刑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種解脫,因為以後你的怒火就再也無法發泄了。”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還有,你是誰?”卡頓的語氣略帶一些敵意。


    我答道:“我是瓦古伊監獄的廚師長,羅風。卡頓先生,如果讓陳中軒帶著深邃的恐懼步入絞刑台,這樣會不會令你的心情好一點呢?”


    “當然!”卡頓憤怒地說道,“他怎麽能帶著解脫的心理去死呢?他應該受到神靈的詛咒,永世不能超生!”


    他的話正合我意。我對他說道:“很巧,我就有個辦法,可以讓陳中軒在驚惶與恐懼中走上絞刑架。”


    “什麽辦法?”卡頓瞪大了眼睛。可我卻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我的沉默似乎令他明白了點什麽,他連忙對我說:“羅先生,如果你真的能讓陳中軒陷入恐懼絕望之中,我可以給你一定的報酬。”


    很好,這正是我所需要達到的目的。我從衣兜裏取出了手機,調出了一小段以前錄製好的視頻短片,展示給卡頓觀賞。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女犯人正在吃飯,她麵前擺著一大桌美食。女犯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正大口大口咀嚼著一隻蜜烤雞翅。這時,我托著一盤倒扣著鋼罩的菜,出現在屏幕上。


    我揭開鋼罩,鏡頭立刻給盤中的菜品來了一個清晰特寫。盤裏是一個惟妙惟肖的女人身體——這是我用白蘿卜精心雕刻而成的花式冷盤,女人形狀的白蘿卜有著與女犯人一模一樣的臉。雕刻這張臉,花了我不少工夫。


    就在女犯人看著花式冷盤目瞪口呆時,盤子裏的女人身體忽然迸開了,一汪嫣紅的鮮血從它的腹部彌漫了出來,緊接著一堆內髒和腸子從迸開的身體裏滑落了出來,而淌出的鮮血,竟變成烏黑的顏色。


    女犯人的身體開始顫抖,她用手蒙住了臉,大聲哭泣著跌坐在地上。從她的兩腿之間,淌出了一道暗黃色的汙跡——她給嚇得尿了褲子。


    視頻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了。


    我對卡頓說道:“這個女犯人是因為毒殺親夫而被判處死刑。當她丈夫死的時候,正是胸口迸開一道裂口,先流出了殷紅的鮮血,接著內髒滑落了出來,最後流出烏黑的血液。”


    “呃……”卡頓若有所思地說,“你用菜品重新模擬案發時的現場,勾起犯人痛苦的回憶?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微笑著說:“這是一個秘密。”


    事實上,我用白蘿卜雕刻成女人模樣後,又掏空白蘿卜的內部,分別注入紅色的番茄汁與黑色的烏賊墨。兩種液體的比重不一樣,所以流出來的順序也不一樣,原理與雞尾酒一樣。而那些惟妙惟肖的內髒,是我用蓮藕雕刻而成的。


    卡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問:“你是準備用同樣的辦法來對待陳中軒,讓他恐懼得尿褲子?”


    我淡定地點頭。


    “那麽,羅廚師,需要我出多少費用?”他果然是個明白人。


    6


    離開元寶山莊的時候,我的衣兜裏多了兩百美金。


    我的服務將會非常周到,不僅要做出一道獨創菜品,還要把陳中軒被嚇得屁滾尿流的鏡頭拍攝下來錄成光盤,送給卡頓先生留作永久紀念。


    我在伊丹瓦鎮穀口,見到仍等候著我的羅素。我對她說:“麻煩你幫我準備蘑菇、雞腿、土豆、雞、番茄汁。對了,我還需要活泥鰍和大量的麵粉……”


    羅素記錄好所有的食材清單後,轉身向伊丹瓦鎮走去。我跟在她身後,也走入了鎮裏。我要去一趟鎮裏的銀行,將羅素給我的回扣,以及卡頓先生給的兩百美金存入銀行。羅素那裏的食材很齊全,等我存好錢後,差不多她也把我需要的食材準備好了。


    走入銀行,我發現櫃台後的賬房先生換了人。我詫異地問櫃台後漂亮年輕的營業員:“咦,老龍沒上班?”老龍是這家銀行以前的營業員,和我關係特別好,嘴巴很緊。


    這漂亮的女孩答道:“老龍去州府參加兒子的婚禮,所以這個星期由我代班。我叫清雅。”


    以前老龍之所以嘴巴會很緊,是因為我每個月都會將所得的回扣,分十分之一給他。但現在銀行營業員暫時換了人,我又不能將這些錢帶回監獄去——要是被上司庫甘先生知道我有一筆無法解釋來源的金錢,那就糟了。


    可是我實在不放心櫃台後年輕漂亮的清雅小姐。我環視四周,發現店堂裏多了一台機器,是一台可以存取款的自動櫃員機。


    7


    我用自動櫃員機存好錢後,出了銀行,直接來到羅素的食品店,提走了今天需要的所有食材。


    回到瓦古伊監獄的廚房時,我看到獄卒艾肯坐在酒櫃前,正大口喝著啤酒。我朝他看了一眼後,說:“多喝一點。”然後我快步走到煤氣灶前。


    隻是短短的半個小時,我就做好了黑椒牛扒、咖喱土豆雞、蜜汁烤雞腿、德式燴牛肉,外帶一盆培根奶油蘑菇湯,都是原汁原味的正宗西餐。


    現在,該做那道特別的自創菜品了。


    我用白蘿卜雕刻出一個人體的形狀,然後再切割成碎塊,在碎塊的邊緣糊上一層鮮紅的番茄汁。接著,我捉出一隻活泥鰍,浸泡在白酒中。隻過了幾分鍾,泥鰍便醉得沉到碗底一動不動。


    我又把切碎的白蘿卜塊拚接在一起,重新組合成人體的模樣,擦淨了麵上的番茄汁,再把醉得不能動彈的泥鰍塞進白蘿卜中。我在白蘿卜旁堆了一層碎冰塊,最後我將一些綠色的蔬菜葉子覆蓋在蘿卜上,乍一看,隻會以為這是一盤清炒蔬菜,根本看不到蔬菜下藏著的白蘿卜做成的人體模型。


    這盤菜還沒做完呢,我還要勾兌一小碗熱騰騰的薄芡汁。


    我的構思是,我會當著陳中軒的麵,將熱芡汁淋在蔬菜上。熱芡汁會刺激白蘿卜裏的那隻活泥鰍,令它從酒醉中清醒過來。清醒後的泥鰍會扭動身體,這樣就可以讓那些雕成人體碎塊的白蘿卜同時活動起來,就像蘇醒後被分屍的效果一般。


    而那個蘿卜人的麵孔,被我雕刻成了愛麗絲的模樣。如果我是陳中軒,吃到這盤菜的時候,忽然看到自己殺死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菜盤中,而且還像活人一般扭動著,碎成一塊一塊,絕對會嚇得屁滾尿流。


    可惜,我並不是陳中軒,所以我並不能肯定這盤菜真的可以讓他屁滾尿流——他畢竟是個冷血無情的變態殺人犯,誰能保證他看到一碟奇怪的菜品就會被嚇到呢?


    所以,我做的這盤菜,並不是為他準備的。


    8


    我做好了菜,獄卒艾肯還在喝酒。他這個人喝再多酒,臉也不會紅。我問:“差不多了吧?”他答道:“喝得我想上廁所了。”


    我就要這樣的效果。


    在羅素準備的食材中,還有一袋麵粉。我用清水調合麵粉,調成漿糊一般的稀泥狀,然後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塗抹在了艾肯的臉上,隻過了一會兒,這些稀泥狀的麵粉便幹透了。在我的麵前,艾肯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正是陳中軒的模樣。


    這一手,是當年我在元寶山莊做屍體化妝師時學來的絕活。


    我這麽說,大家一定知道我要做什麽了吧。我要把艾肯易容成陳中軒的模樣,讓他來吃那道獨特的自創菜品。在我的授意下,他一看到蔬菜下出現了愛麗絲的屍體碎塊,就會立刻跌坐在地上,渾身顫抖,然後兩腿之間淌出一道混濁液體——這就是剛才他喝那麽多啤酒的原因。


    當然,這一切都會被我用dv機錄製下來,交給卡頓先生欣賞。


    不過,陳中軒有些獨特,他的雙手都被齊腕斬斷了,所以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把剩餘的麵粉糊在艾肯的雙手上,等待麵粉凝固後,再用刀將最前麵的麵粉切割整齊,把番茄汁塗抹在麵粉的斷麵上——隻要艾肯稍將手臂向後聳一點,看上去就不會露出破綻。


    一切準備好後,我和艾肯來到了一間空置的牢房中。我把dv機固定在牢房外的鐵欄杆上之後,就徑直走到裝扮成陳中軒的艾肯麵前,把熱芡汁倒在了那盤蔬菜上。接著,艾肯的演出便開始了。


    不得不說,艾肯的演技並不好。幸好我可以在拍完後再進行剪輯,ng幾次後,我們最終完成了拍攝工作。


    我一個人進了自己的宿舍,在電腦前進行剪接,而艾肯則在牢房一邊享用著我做的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邊繼續喝著啤酒。


    一個小時之後,我走出宿舍,看到艾肯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正醉眼蒙矓地看著滿桌的菜發愣。我把菜全都收拾了起來,拿回煤氣灶上加熱。不管怎麽說,這些菜都是為陳中軒準備的“最後晚餐”,最終我還是要拿給他享用的。


    熱菜的時候,我發現那盤特製的“人體蘿卜”,艾肯竟一筷子也沒動。我這才想起,艾肯從來不吃白蘿卜的。於是我幹脆將藏在蘿卜裏的活泥鰍扯了出來扔在地上,隨意將那些蘿卜碎塊和蔬菜混炒在一起。


    9


    十分鍾後,我端著菜來到死囚牢房。陳中軒看到滿桌的菜品後,向我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陳中軒很虛弱,我扶著他下了床,坐在餐桌前。費力地用兩隻斷臂夾起勺子,盛起了那盤蔬菜裏的一塊碎蘿卜。我注意到,那塊碎蘿卜正好被我雕成了愛麗絲的腦袋,眉心處的一顆黑痣顯得特別的刺眼。


    陳中軒盛起碎蘿卜的時候,也看了一眼蘿卜上的黑痣,臉上卻一點怪異的表情都沒露出。他將蘿卜塞進了嘴裏,嘎嘣嘎嘣地嚼了起來。沒有惶恐,沒有得意,甚至沒有詫異。他似乎將愛麗絲的“人頭”當作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一樣東西,心安理得吞進了肚子裏。


    我不禁唏噓,如果他不是冷血到無法令人理解,那麽他就是一個與愛麗絲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10


    我回到宿舍,翻閱起那份關於陳中軒案件的卷宗。我注意到,卷宗裏有一句話是,“陳中軒利用花言巧語將愛麗絲引誘到自己的裁縫鋪裏”。


    從這句話裏,我可以知道當時陳中軒是可以說話的,並不是啞巴。而他現在卻成了啞巴,甚至連雙手都被齊腕斬下。這是什麽原因呢?


    啞巴是不能說話的,在法庭上無法為自己辯駁。沒有雙手的人不能寫字,這將辯駁的另一個渠道也徹底封死了。


    這個案子,一定另有玄機。


    我打了個電話給羅素,問:“你以前認識伊丹瓦鎮裁縫鋪的陳中軒嗎?”


    “我和他不熟,但當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我曾經去看過熱鬧。”她答道。


    “當時他的雙手被齊腕斬下了嗎?”我又問。


    “齊腕斬下?你在說什麽呀?我怎麽聽不懂?我隻聽到他朝著人群得意地大聲狂笑。”


    看來陳中軒被逮捕的時候,他並沒有被斬斷雙手,而且還能狂笑。也就是說,他是被捕後才被斬斷雙手,並且變成了啞巴。


    我趕緊換了個話題,問:“你和卡頓先生熟嗎?”


    羅素說:“還算熟吧,他常在我這裏買菜的。”


    “那他對自己的女兒愛麗絲好嗎?”


    “呃……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據我所知,愛麗絲並非他的親生女兒,而是他在孤兒院領養的。”


    我掛斷了電話,立刻叫醒了艾肯,給了他幾張美金小鈔,讓他去伊丹瓦鎮一趟。一小時後,他回到了監獄,為我帶回了一份伊丹瓦鎮戶籍檔案的複印件。


    這是卡頓先生的戶籍記錄,記錄顯示,卡頓五年前從州府監獄出獄後,改邪歸正在伊丹瓦鎮開了一家當鋪,生意很是不錯,算得上是鎮裏的首富。他一直未婚,一年前才在孤兒院領養了有先天心髒疾病的愛麗絲。


    而卡頓五年前入獄的原因,是非法囚禁與使用童工。他曾經囚禁一個小女孩三年,當作傭人。


    11


    眼前的迷霧漸漸散開,我看到一個清晰的故事。


    卡頓先生出獄後,先過了幾年安穩生活,但最終他舊病複發,想要找到一個年幼的少女作為他的傭人。為避開外人的視線,他從孤兒院領養回愛麗絲,當作了自己虐待的奴隸。


    而最後一次他讓愛麗絲幹沉重的家務時,愛麗絲心髒病發,死在他麵前。為了免除法律懲罰,卡頓將愛麗絲的屍體移到陳中軒的裁縫鋪裏,然後呼喚鄰居砸開裁縫鋪的大門。


    一見到陳中軒,他就用暴力擊暈陳中軒,然後報警拉人。他在伊丹瓦鎮開當鋪,自然有的是錢。卡頓買通了警察局與法院,定了陳中軒的死刑,讓他做了冤死者。為了不給陳中軒辯駁的機會,卡頓給他服下了啞藥,甚至還喪心病狂地砍下他的雙手。


    或許因為陳中軒被警察帶走的時候,神智還沒恢複清醒,所以才在伊丹瓦鎮的長街上高聲狂笑著。而這從另一方麵也可以讓鎮裏的居民一致認為陳中軒是個冷血的殺人犯!


    不過,卡頓先生能買通警察,買通法庭,卻不一定能買通監獄。


    我對陳中軒說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如果你是被冤枉的,就眨一下左眼。”說完之後,我立刻看到陳中軒眨了一下左眼。


    縱使服了啞藥,又斬斷雙手,我也有其它辦法可以讓陳中軒表達自己觀點的。隻要我問話得當,他隻需表達同意或是反對,也一樣可以令我知道所有的真相。


    12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我不能再對陳中軒做過多詢問,我必須延緩他的死刑。衝出死囚牢房,我向上司庫甘先生的辦公室跑去。庫甘先生,是瓦古伊監獄的典獄長。


    當我把心中的懷疑告訴給庫甘先生的時候,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說道:“羅風,你隻是一個廚師,你的本職工作是給犯人做飯。給不給死刑犯人執行死刑,那是高等法院的事。”


    “可是……陳中軒真的是被冤枉的呀!他是一個冤死者!”我大聲叫道。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去給我做一點夜宵來。”庫甘先生揮了揮手,把我趕出了典獄長辦公室。


    出門的時候,我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從他的話裏,我明白卡頓先生已經收買了他。


    我不會讓他們就這樣得逞的。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裏,用電話撥通了一個在州府報社做記者的朋友。當我剛說了一聲“你好”的時候,就突然聽到聽筒裏傳來了忙音——電話被監獄總機掐斷了。


    典獄長庫甘先生對我的電話進行了監聽,令我無法與外界聯係。


    他們不能這樣做,不能讓一個無辜的人成為冤死者!我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宿舍,向監獄大門跑去。在大門那裏,我遇到了等候已久的庫甘先生。


    庫甘瞄了我一眼,問:“羅風,你這是去哪裏?”


    我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膀,說:“我去伊丹瓦鎮見見我的老相好。”過去我一直在羅素那裏購買食材,監獄裏的人一直誤以為她是我的老相好。不過我向萬能的主發誓,我與她之間絕對是清白的。


    庫甘先生親自為我打開了監獄的大門,當我走出監獄的時候,他忽然陰惻惻地對我說:“羅風,剛才我接到了高等法院的電話,要求我們對陳中軒提前執行死刑。”


    他看了看表後,說:“現在,陳中軒吊在絞刑架上,他腳下的凳子已經被劊子手踢倒了。”


    我渾身頓時虛脫,一點氣力也使不上。


    現在我還能做什麽?在伊丹瓦鎮找個電話打給報社記者嗎?陳中軒已經死了,我還能證明他的清白嗎?


    渾渾噩噩地走出監獄大門,我沿著山路,竟不知不覺來到了伊丹瓦鎮的穀口。冷風一吹,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然後木然跌坐在地上。


    14


    庫甘說:“羅風,我再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在伊丹瓦鎮裏,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做陳中軒的裁縫。那個被斬斷雙手的死囚,是一位曾經身受重傷的警官。而這起殺人案,其實是為了證實你詐騙的行徑,由我特意安排的!”


    庫甘告訴我,為了讓我原形畢露,他設計了一個圈套。庫甘先偽造了一份案件卷宗,讓艾肯交給了我。他也料到了我會向羅素了解陳中軒與卡頓先生的情況,所以讓她向我提供了虛假的情況。不過,卡頓先生以前曾經因為非法囚禁女童被關入監獄,卻純屬巧合。


    我憤怒地盯著典獄長,說道:“好,我認栽。你準備怎麽處置我?”


    庫甘先生斂住了笑容,嚴肅地說:“羅風,你應該感謝你自己。當你發現案件裏的疑點後,立刻向我進行匯報。我特意考驗你,說一切不關你的事,你回到宿舍後就想方設法與州府的記者聯係。我繼續考驗你,掐斷了電話線,你又千方百計離開監獄,另想辦法通知記者。這一切都說明,盡管你貪汙詐騙,但你並不是一個壞人。”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說:“所以,我並不準備將你投入監獄牢房,決定對你網開一麵。不過,你以後不能再待在監獄裏了,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也就是說,我被開除了。


    我無力地笑了笑,說:“好的,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我馬上就走。”


    15


    出了監獄,我立刻來到馬路上,乘坐一輛順風車來到一個叫東圭勒碼頭的邊陲小城。買了一張鐵皮馬達船的船票,我順水而下,三天之後,我就出了m國的國境,進入另一個國家。


    以後,我再也不會回到m國,更不會回到伊丹瓦鎮與瓦古伊監獄。否則,我一定會被當作殺人犯被逮捕起來。


    好了,現在我應該說一說那天夜裏我出了監獄大門後,究竟做了些什麽。


    當時我認為陳中軒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卡頓先生的金錢賄賂之下。一切都是卡頓先生造成了,我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來到了伊丹瓦鎮,在路過羅素的食品店時,我撬開門偷了一把菜刀。很快,我找到了卡頓先生的家——這個地址,是前一天羅素在鎮外穀口告訴我的。


    撬開門後,我看到卡頓睡在床上,還打著呼嚕。趁著他沒醒過來,我一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確認他當場喪命之後,我又用菜刀狠狠剁下了他的雙手,是齊腕斬下的。我一邊剁,一邊說:“你是怎麽對待陳中軒的,我就會怎麽對待你!”


    當時,我認為自己是個替天行道為冤死者報仇的英雄。


    我現在才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圈套,陳中軒的案件根本不存在,卡頓才是這個故事裏唯一的冤死者。


    可是,這一切,又能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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