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進門後總自稱我,當他把稱呼換成“本王”,不怒自威,隱隱施壓。這是殷南侯第一次與楚昭打交道,三兩句話下來,他就明白了,楚昭看著好說話,實則強硬,是個桀驁的主。沈子衿踏入正堂時,剛好聽到楚昭一句話。聽到腳步聲,楚昭若有所感,回頭,與沈子衿四目相對。風從廳堂拂過,吹散了一室沉悶。楚昭心神一動,幾乎立刻判定,來人就是沈子衿。黑鷹所言不假,長得的確驚為天人。侯府裏精致到虛假的布置,總讓他哪兒哪兒都看不習慣,沈子衿一來,宛若清風拂曉,撥開層層瘴氣,但見鬆間月泠泠,秋水芙蓉波。麗而不妖,玉質天成。在楚昭想象中,常年抱病在家,又不得長輩寵愛的人,身上或有脆弱淒苦、或有鬱鬱陰霾,但沈子衿身上全然看不到。他渾身都很放鬆,泰然自若,入門時朝殷南侯羅夫人略過去的那不鹹不淡一瞥……像極了一隻懶洋洋的貓兒,無聲觀察局勢。楚昭心想:有意思。而沈子衿在看到楚昭的時候,隻覺得文字化作了現實。他愛看書,但總覺某些書中對人的容貌氣質描寫會過於誇張,雖然看得舒服,但過後總會惆悵:世上哪有這樣的人呢?他卻真的從楚昭的身姿上看到了天潢貴胄的氣度,以及金戈鐵馬的殺伐。玄衣臂鞲,麒麟曳金,武靴束著修長有力的腿,脊背卻是筆直的,楚昭隻是隨性坐在那兒,像隻慵懶的獅子,又似鋒利的劍刃,即便裹著一層華麗的刀鞘,也遮不住他是神兵利刃的事實。不羈和銳氣在他身上完美並存。沈子衿率先垂眸掩去目光:“草民沈子衿,拜見秦王殿下。”楚昭視線落在沈子衿身上,沒有移開眼,張口的話卻是衝著殷南侯和羅夫人去的,他似笑非笑:“你們再說一遍,沈世子臥病在床?”沈子衿:?誰咒我呢?第04章 “世子不必與我這麽客氣,你對我自稱草民,顯得也太生分。”楚昭甩出一句讓殷南侯和羅夫人汗流浹背的話,不等他們回應,就起身親自來迎沈子衿,“你身子弱,先過來坐。”於是沈子衿無視殷南侯和羅夫人,神態自然落座。還就坐在楚昭旁邊。沈子衿注意到楚昭身後站著的一個白發小侍衛,那孩子自打看見自己,眼神就在無聲發亮,清澈閃爍。沈子衿的貼身侍從想上前,被楚昭一個抬手止住了,他拎起紫砂小壺給沈子衿倒了杯熱騰騰的茶:“小公爺發帖邀世子明日賞花,侯府卻說世子臥病在榻,讓大公子代為前去,我憂心你身體,帶了些藥材來探望。”楚昭放下茶壺:“今日見你氣色尚可,真是太好了。”壺底與木桌輕磕出聲,羅夫人收緊了手中絹帕,殷南侯胡須因為自己粗重的氣息又晃了晃。楚昭三言兩語,讓沈子衿立刻清楚了來龍去脈。沈子衿手腳偏寒,捧著茶杯,溫度順著指尖作暖,從門口專門等著的侍衛黑鷹,到見麵後楚昭的種種話語行為,都在表明,楚昭是來給他撐腰的。來得剛剛好,就如這杯暖手的茶,及時又熨帖。陌生人之間,第一印象很重要,而秦王在他這裏迅速拿了不少分。楚昭或許是個不錯的人?沈子衿順著楚昭的話道:“帖子、賞花?”他語調恰到好處的茫然和無辜:“我從未聽過啊。”雖然他確實不知道,但此刻神態語氣有故意成分。添加一點表演,利於啪啪打臉。沈子衿:世子不知道哦。沈子衿和楚昭默契抬眼,齊刷刷定在殷南侯和羅夫人身上。羅夫人一方絹帕在袖子底下快揉爛了。殷南侯硬著頭皮:“他前段時間身子確實不好,子衿你也是,既然好了,怎麽不來給父母請安。”不僅要說自己不知情,還要暗怪沈子衿不知禮數,三言兩語想推鍋。但沈子衿可不慣著他們,繞開請安的話題,直指重點:“我今天出門,府中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兩位要真關心我的病情,能不知道?”漂亮,反手把球又踢了回去。楚昭還總結:“總之,就是世子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誰給做主了?”沈子衿確定了,楚昭還真是來朝自己示好的。羅夫人知道這事兒是自己惹的,但不能認,賠笑:“興許是下人領會錯了意思,傳錯了話。”會把鍋直接甩出去不奇怪,楚昭嘴角的弧度未去,眼瞼卻朝下壓了壓:“能直接把赴約人從世子改成沈明鴻,這位會錯意的下人膽子和權都夠大的,叫上來我瞧瞧。”殷南侯眯了眯眼,這裏是他的府邸,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皇子等於被判了死刑,跟你假客氣可以,但想做我的主?怕是來錯了地兒。“下人不懂事,我定然好好管教,給王爺出出氣!”殷南侯說得凜然,楚昭卻不吃這套,他往椅背後靠了靠:“是給世子出氣。而且我想親眼看看,侯府怎麽管教越俎代庖的仆從。”真神奇,沈子衿摩挲茶杯的溫度想,楚昭笑著還能不怒自威。殷南侯沉了麵色,終於連假客氣也不裝了:“王爺,家務事還是讓我關起門做吧,怎好惹了你的眼,大家同為皇上效力,這點體諒想來王爺不介意賞給下官?”喲,把皇帝搬出來了?楚昭笑意更深了,他突然扭頭問沈子衿:“世子,這茶你喝著如何?”其實還不錯,前院招待客人的茶,可比他院落裏的糙茶好多了,但沈子衿隱隱猜到楚昭要借此發揮,當然是打配合,斟酌道:“香味淺了些。”“巧了,禦賜的江南雨前,我給世子爺捎了些。”最新的江南雨前,一兩百金且有價無市,其中頂尖的那一茬除了宮裏,別的地方本沒有。但現在秦王府卻有了。楚昭單手往膝上一搭:“侯爺是朝中貴臣,近來更得陛下青睞,本王遊手好閑,自然比不過您。”楚昭雖然還任著兵馬大元帥,但回京後閑賦在家,碰不到實權,連朝也不用上,完全是朝堂的邊緣人。殷南侯卻在他的前言中突然意識到什麽,心生不妙,雙目緩緩睜大。楚昭看他神情,明白殷南侯終於想到了,他勾著嘴角:“賜婚後,陛下不僅賞了我好些東西,還命人帶話,說我歇了這麽久,也該回去上朝了,如今我沒了繼承權,你說,陛下會不會反而從此看重我,就跟我二哥一樣?”二皇子從小有神童之名,越長大越不得皇帝喜歡,但自打他摔斷了雙腿,此生隻能靠輪椅出行,皇帝卻開始任用他。身負殘疾之人,在約定俗成的意識中也坐不得皇位,皇帝用得很放心。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在殷南侯腦子裏炸得轟然作響,也劈得旁邊羅夫人目瞪口呆,二人神情太過明顯,沈子衿差點被逗笑了。是了,這兩人先前一心就盯著世子之位,又覺得楚昭隻是個被拔了爪牙的廢人,鼠目寸光,真沒想過秦王有沒有可能翻身掌權。加上二皇子的事是很多年前發生的,與自己無關的事,很多人記性可沒那麽好。殷南侯本就目光短淺,全靠祖蔭立於朝堂,自己沒什麽本事,如今年紀大了昏招盡出,卻還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呢。殷南侯被幾句話驚覺砸醒,沉默片刻,壓著嗓音:“來人,把那回信的廢物帶上來。”羅夫人還想說什麽,被殷南侯一個慍怒警告的眼神給堵了回去。……即將帶上來的下人是她一遠房親戚舉薦來的,很聽話,平時她用著很舒心。罰的是下人,踩的是她的臉。沈子衿掃了眼跪在地上自己掌嘴求饒的下人,再看看殷南侯和羅夫人,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殷南侯讓下人收拾東西滾,問楚昭:“王爺可還滿意?”他大約想捏個虛情假意的笑,但實在笑不出來,反而把五官擠得不倫不類。楚昭卻問沈子衿:“世子覺得?”沈子衿:“嗯,就這樣吧。”楚昭開口誇讚:“世子心善,真是”沈子衿懶耷耷:“反正他隻是個傳話的鸚鵡,學主人的舌而已。”楚昭剛誇到半路,舌尖一抵,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無縫銜接:“世子說得是。”殷南侯擱在寬椅扶手上的手過於用力,不由讓人擔心他那把老骨頭是不是要碎,但他已明白自己今日討不了好,要快些讓事情結束,不能再節外生枝。楚昭看出來沈子衿不打算深究,便直接將殷南侯晾下:“世子明日可能赴賞花宴?去的話,我來接你。”意思是他也要去。第一印象雖然不錯,但想了解一個人,還得多多接觸,沈子衿沒猶豫:“那就勞煩王爺了。”“不麻煩,”楚昭對著沈子衿是全然的悅色,仿佛剛才強壓殷南侯的不是他,雙標得光明正大,“我什麽時候到合適?”沈子衿如今的身體很需要睡眠,剛穿來時,他現代社畜的作息讓他在六點就開始下意識清醒,但愣是被這幅身體強行拉回睡夢,不到九點根本睜不開眼,偶爾睡得更久。沈子衿順應變化,放鬆自我,已經快習慣睡到自然醒了,既然楚昭讓他選時間,沈子衿便道:“巳時可以嗎?”羅夫人正埋著氣,但此時不敢作聲,隻敢在心裏憤憤:居然好意思說巳時,也不怕丟人,草包懶漢才睡到日曬三竿,真以為誰都會慣著你楚昭:“當然。”羅夫人:“……”可惡,更氣了!殷南侯看著時機開口:“王爺”王爺耳背,當沒聽見,隻顧著跟沈子衿說話:“世子,我送你回院子休息吧,在這兒坐久了,不利於你修養。”為什麽不利?因為某些人存在即影響心情。沈子衿從善如流:“好。”兩人一唱一和,就這麽起身朝門外走去,把身後兩人當空氣,殷南侯臉色反反複複變了幾回,最後沉沉壓著,黑著臉憋在肚子裏。羅夫人自知闖了禍,趕緊軟聲扶上去:“侯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病美人嫁給穿書同鄉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澤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澤達並收藏病美人嫁給穿書同鄉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