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一天傍晚,外麵下著暴雨,我們坐在一起吃晚飯。


    “砰”的一聲──酒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們三個人都哆嗦了一下。繼父粗暴地嗬斥:“他媽的,酒呢?怎麽隻有半瓶!你去給我把酒拿來!”


    媽媽戰戰兢兢地說:“隻有最後半瓶了,今天雨太大,沒有到鎮上去買……”


    “什麽!沒有了?老子正喝得帶勁,你跟老子說沒有了?”


    媽媽像做錯事一樣小聲地說:“今天少喝點吧,明天雨停了我到鎮上去買。”


    “不行!沒酒喝我今天怎麽辦?”繼父蠻橫地叫嚷著,“你現在就去!”


    媽媽緊緊地咬著嘴唇,我和哥更是不敢開腔。繼父麵紅耳赤地一拍桌子,怒吼道:“臭婆娘,你反了是不是?”他將空酒瓶“砰”的一聲砸碎,拿著半截尖刀似的酒瓶指著媽媽:“你到底去不去!”


    媽媽嚇壞了,趕緊連聲應允:“好好……我這就去買。”


    她在床邊的破櫃子裏找出些零碎票子,拿起傘就要下山。


    我著急起來:“媽,這麽大的雨,你怎麽下山?”


    “沒事,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了。”媽媽安慰我。


    “可就算你現在去買,一個來回也要三個多小時。”我回過頭望了一眼繼父,擔心地問,“他忍得了這麽久嗎?”


    “那又有什麽辦法?”媽媽歎息道,“你也看到他那個樣子了,要是我不去,今天晚上消停得了嗎?”


    酒鬼已經不耐煩地叫嚷起來:“磨磨唧唧地幹什麽!還要我等多久?”


    媽媽歎口氣,在我的臉上摸了一下,匆匆地走了出去。


    那惡棍丟下筷子,罵罵咧咧地離開桌子,躺在床上等酒。


    我們住的是一間大敞房。東邊靠牆是媽媽和繼父的床,西邊靠牆是我和哥哥的床,兩張床周圍分別扯起一塊破布,就算是各自的“房間”了。


    11點了,媽媽已經出去了三個小時,按理說應該回來了。窗外劃過一道閃電,隨後是一記震耳欲聾的驚雷。我的心猛地揪緊,惶恐地望向哥哥:“哥,你說……媽,她會不會……”


    “別瞎想,不會的。”


    繼父猛地問道:“現在幾點了?”“11點。”我冷冷地回答。


    “這麽久都不回來,她是存心要讓老子難受!看她回來我不好好地收拾她一頓!”


    我全身的血一下湧了上來,咬牙切齒地說:“她是為了給你買酒才出去的,你到底是不是人?”


    繼父怔了一下,隨即從床上跳了起來,衝到我麵前,掄圓胳膊,一巴掌打得我摔倒在地。哥哥趕緊撲過來護住我,也被他踢了一腳。那惡棍破口大罵道:“你個小畜生,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現在翅膀硬了,還敢教訓起老子來了!我看你是好久沒挨抽,皮子又癢了……”


    就在這時,家裏唯一的電燈突然熄滅了,房子陷入一片黑暗。繼父轉移了注意力,又去罵那虛無的電。快12點了,繼父見實在等不來酒,摸索著朝床邊走去,一腳踢到被他砸碎的玻璃瓶,又爆了句髒話。


    我和哥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急如焚,盼著媽媽下一秒就會推門進來,但等到將近一點鍾,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哥,我們去找媽吧!我覺得她肯定是出事了!”哥哥茫然無措地說:“可是家裏隻有一把傘,已經被媽拿去了。這麽大的雨,我們怎麽出去?”


    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一記悶響和繼父的一聲慘叫。我沒好氣地說:“肯定是發酒瘋摔下床了,別管他。”可是許久繼父都沒再發出任何聲音。黑暗之中,我們倆疑惑的目光碰在一起。半晌之後,哥哥說:“過去看看?”


    哥哥點了一根蠟燭,和我一起朝繼父的床走去。到了床邊,他略微猶豫一下,掀開那塊破布。


    “啊──”我們倆一齊驚叫了出來。繼父麵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頭邊有一攤鮮血。哥哥把蠟燭給我,將繼父翻過身來。


    眼前的景象實在駭人到了極點──繼父的臉上有像尖刀般鋒利的半截酒瓶,正好深深地插進了他的眼睛裏。


    哥哥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問我:“怎麽搞的?”


    “是不是他剛才迷迷糊糊地摔下來,正好插在了碎瓶子上?”


    我們倆合作完成了對繼父死亡的猜測,幾乎是同時問出一個問題:“現在怎麽辦?”


    我要馬上下山找到媽,然後通知警察這裏出了人命。哥哥猶豫不決:“不行,要是我們和媽剛好錯過了,她一回來,發現家裏有個死人,我們又不見了,不被嚇死也會急死的!”


    哥哥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們商量之後決定,今天晚上哪兒也不去。其實我們也沒地方可去,這是半山腰的獨門獨戶。


    我瞥了一眼死狀恐怖的繼父,實在是不願跟他共處一室。於是,我們把繼父的屍體丟到屋後的房簷下,匆匆地返回屋內。


    後麵發生的事,我們始料未及。


    一晚上發生這麽多事情,我們怎麽可能睡得著?


    這時,雨聲稍微小了些,我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響。


    “嘎吱──”似乎是有人在輕輕推門。


    嘎──當我再次聽到這毛骨悚然的聲音時,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使勁推了推哥哥:“哥,醒醒。”


    哥哥立刻轉過來,問道:“怎麽了,媽回來了?”


    “不是,我聽到了什麽聲音。”


    哥哥也坐了起來,望著我:“什麽聲音?”


    “好像是……有人推門。”


    “有人敲門?”哥哥馬上要下床去。


    “不,不是敲門,是推門。”


    哥哥愣了片刻,晃著腦袋說:“不可能,我們從外麵回來之後,我把門閂插好了的。”


    我呆了片刻,起先隱約產生的恐怖念頭此刻呼之欲出,但我不敢說出來,這太可怕了。哥哥感覺到了我的異常,問道:“你怎麽了?”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想,如果我剛才聽到的不是推門聲,那……就有可能是人垂死的呻吟。哥,你能確定,他真的死了嗎?”


    哥哥倒吸了一口涼氣:“都那樣了還活得了?要不,我們去看一下吧?”


    開門之前,我和哥哥對望了一眼。跳躍的燭光中,我們的臉上變換著明暗不同的色調,看上去詭異莫名。


    “打開吧。”哥哥壯著膽說。不管門口有什麽,都是我們必須麵對的。


    我將門閂抽開,感覺那隻手不屬於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們沒有看到預想的內容。


    哥哥探出頭去左右四顧,疲憊地回過頭對我說:“我看你是聽錯了吧,要不就是睡迷糊了。”


    第二天早上,哥哥把我叫醒,他焦急地對我說:“看來媽是真的出事了,我們必須下山去。”


    出門之前,哥哥去媽媽床頭的櫃子裏拿錢。他掀開床邊破布的刹那,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老天啊,床上居然直挺挺地停著繼父的屍體!


    我和哥哥驚駭萬狀地朝後退,大腦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我驚訝地問哥哥:“到底是怎麽了?”


    “我曾經聽老人們說,人要不死在自己家裏,會陰魂不散,永世不得安寧……”


    我聽不下去了,叫道:“你該不會認為是他自己走回來的吧?”


    話一說出口,我自己都嚇得打了個寒噤。


    這件詭異離奇的事不是我們倆應付得了的,我們要立刻下山。


    但當我們趕到下山必經的那條山路時,又像被悶棍打昏了一樣。一夜的瓢潑大雨讓山體出現了塌方,狹窄的山路被垮塌下來的泥土和岩石掩埋,下山的路已經被切斷了。


    我和哥哥徹底蒙了,站在大雨中發呆。好一陣之後,哥哥說:“先回去吧。”


    “不!”我恐懼地叫道,“我不回去!”


    “我也不想,可我們現在沒地方去。再淋雨會生病的,到時候更麻煩。”


    “我們翻過去吧!”


    “你瘋了!一不小心掉下山崖就沒命了!”


    我雙手捂著臉,痛苦地蹲了下來。哥哥拍著我的肩膀安慰道:“這樣吧,我們回去把他埋了。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等雨停了之後,我們再下山。”


    現在也隻能這樣做了。


    將繼父埋葬後,我們體會到了“入土為安”的含義──他入了土之後,我們的恐懼感減輕了很多。


    該死的雨又下了一整天,到了夜裏更變本加厲,媽媽還是沒回來。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我和哥哥立刻感到不對勁。屋裏多出來一溜稀泥,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繼父的床前。


    看到這一幕,想象力再貧乏的人都會猜到此刻那張床上躺著什麽。哥哥鐵青著臉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們必須走了。”


    然後我們倆逃命一樣朝外麵奔去,小心翼翼地翻過垮塌的泥石,一口氣都沒歇地狂奔到了鎮上。


    像瘋子一樣打聽了幾個小時,我們終於有了媽媽的下落。兩天前的晚上,一個女人從山上摔了下來,被人發現以後,送到了鎮上的醫院。


    “以上的內容,就是我們在山上發生的事,以及後來下山的整個過程。”我對麵前的三個人說。他們一個是警察,一個是醫生,一個是頭纏紗布的媽媽。


    我望著那個醫生和警察,他們也望著我。


    警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就是全部經過?沒有遺漏什麽吧?那你哥哥現在在哪兒?我接到報警到醫院來,一直沒有見到他。”


    “我不知道,我也沒見著他。”我到處張望,媽媽擔憂地看著我。


    警察站起來說:“這樣吧,先讓他靜一靜,我們到病房外麵去談。”他們三個人走出了病房,將門帶攏。我躡手躡腳地靠近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


    警察問媽媽:“你的大兒子呢?”


    媽媽哭了起來:“醫生,救救我兒子吧,他腦子出問題了。他根本就沒有什麽雙胞胎哥哥!我隻有一個兒子呀!”


    醫生經過檢查,判斷我是因為精神受到強烈刺激而導致出現人格分裂症。我把自己設想成兩個人,自己跟自己說話、商量。將繼父的屍體搬到屋外埋葬、又在晚上背回來,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而我卻意識不到。


    因為找不到證據證明繼父死於他殺,而我又精神失常,這個案子很快就結了。我在醫院接受治療,情況好轉之後,媽媽就可以接我出院了。


    故事講到這裏,我猜所有的人都會想是我殺死了繼父,編出這樣一個故事逃脫罪名。但你們錯了。


    那惡棍確實是自己摔下床死的,我一開始覺得這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很快就意識到一個問題──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對他恨之入骨。現在家裏隻有我和他,他又以如此湊巧的方式死亡,別人會相信是場意外嗎?我越想越覺得情況對我不利,最終決定編一個故事。


    為了讓別人相信,我不厭其煩地講那個故事。媽媽聽到我講那些胡話的時候,總是露出心如刀絞的表情。


    這天下午,我又在醫生麵前表演老橋段。醫生走後,媽媽捧著我的臉,嚴厲地說:“兒子,我不準你再說那天晚上的事了。你得忘掉那些事,別再告訴說你是怎樣處理繼父的屍體,還有他左眼插進玻璃的可怕模樣!”


    我怔了一下,問:“媽,你怎麽知道是左眼?”


    媽媽的臉色變得一片煞白。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她就一直陪在我身邊,不可能看到過屍體,而我也從沒跟任何人講過這個細節。在她惶恐不安的眼神中,我什麽都明白了。那天晚上,為什麽剛好在繼父毆打我的時候停了電,繼父為什麽會以如此“湊巧”的方式死去,走慣了山路的媽媽為什麽會跌下山。


    “媽……”我顫巍巍地說。媽媽一把將我抱住,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別說了,再也別提那件事。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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